这一夜,洗香吃饱的苏婉睡得极其香甜。
翌日醒来,已经日上栏杆。乔霖早已经梳洗完毕,还准备了丰盛的早膳。苏婉从被窝里爬起来,乔霖捧着好几件她平素最中意的衣服过来,让她选。
然而,苏婉试了又试,竟没一件合身。两人对视打量,全都笑了,双双都好似麻杆披着大氅那样,人在衣中逛。
“不如去做几身新衣吧,好久没去赵记华衣了。”苏婉提议道。
“也成。刚好祖父早上嘱咐于我,他才归,府上前来探望的宾客定然络绎不绝,要你好生休息,不必去前院请安了。”
苏婉一撇嘴,心里合计,这么早就开始有人来拜访爷爷了?当真是不考虑战神需要补补懒觉嘛?幸好爷爷规矩少,若是在浙西家里,父亲非拽着她一起寒暄不可。
“既然如此,咱们走后门,免得撞见宾客,还得应付一阵。”苏婉机敏地说。
乔霖轻轻戳了一下她的小脑门。“就你机灵。”
巧得很,苏婉和乔霖挽着手迈入赵记华衣时,东家正在店内与人热聊。
“今日若是在街上遇到你,我都未必敢认,怎就变得这般黑瘦?”
背对着苏婉和乔霖的男子朗声应道:“赵兄不觉得,这样多了几分阳刚之气吗?”
闻声,乔霖心口一跳,这分明是凡公子的声音。苏婉倒并不觉惊讶,在外饥一顿饱一顿,他也瘦得不轻,估计也是急着来裁衣的。
恰这时,掌柜的冲乔霖迎了过来。
“问霖姑娘安,您可有日子没来啦!”目光在苏婉身上打量一番,觉得面生又好似有一点点说不出的熟悉,“这位是,您的朋友?”
乔霖微微颔首。“麻烦掌柜的帮我们选几身成衣。”
尉迟凡一听,飞快地转过身来,瞧见苏婉,嘴角不住地往上抬。
“真是巧呀,二位姑娘也来裁衣。赵兄,今日要劳您大架,亲手给我们三一人裁一身。”
赵锦华朗声应道。“好说!既然是凡公子的朋友,赵某必当掏出全部本领。”
乔霖施施然向尉迟凡和赵东家一施礼。
“见过凡公子,有劳赵老板。”
“霖姑娘快请起,近来可好?”
乔霖直起身子,眸光落在尉迟凡黝黑的脸上,忽生一股怜悯,逐爱之路真不易啊。
“很好,还未好生谢过驸马府的诸多照拂。”
苏婉刚准备插话,问问驸马府怎么照拂她了,却被身侧几个女子的议论声打断了话头。
“听说了吗?写《瑛瑛传奇》的作者出新书啦!”
“你说的是《针上人间》吧?何止知道,我都看过了,一如既往地好呢。”
“天哪?你都看完啦?”第三人惊讶不已。
比她还惊讶的尉迟凡和苏婉,霎时瞳孔地震,瞠目结舌地望向她们。
却见前面说话那女子,一抬下巴神气地说:“自然,一上市我就买啦,看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不过,说来也奇怪,鱼禾先生与凡语堂合作的好好的,何以新书换了沉香草堂版印呢?”
什么?!那俩更为惊讶,不亚于惊雷轰顶。
“嗨,这有什么奇怪?必是沉香草堂出了更多酬金呗。”
苏婉只觉耳畔嗡嗡作响,再听不清周遭的声音。
尉迟凡忽然想起,赵老板是资深书迷,赶紧转身去问。‘
“赵兄,此事你可知?”
赵锦华眼睛睁得老大。
“贤弟,此事你不知?”问出才觉,瞧他那表情就该知道答案,“你先别急,我这就有那《针上人间》。”
说着,他便领着三人进来了后堂。
尉迟凡和苏婉凑到一处,粗粗把那《针上人间》翻了翻,登时火冒三丈,这确是鱼禾的新书无疑!
“好个陈昂,前脚刚从我这拿走了皇历生意,后脚就干出盗稿这样的龌龊事!今日我非要找他讨个说法不可!”
苏婉的脸憋得通红,手在袖中攥指成拳。
“那还等什么?有仇不报等过年啊?”
两人对视一眼,火光“滋啦”相交,同时迈开了步子,大步流星就往外走。
“喂,贤弟,别冲动!”赵锦华和乔霖一前一后追出来,那两人已经上了马车。
乔霖冲赵锦华一施礼。
“不好意思赵老板,衣服改日再量。”礼貌一句后,她也急着上了车。
赵锦华望着远去的马车,忽然有些疑惑,鱼禾被别的书坊撬了,凡公子着急正常,可那俩姑娘这是急什么呢?
车上,苏婉气得一拳砸在车厢上。
“他娘的!敢到忠勇侯府行盗,我断了她的命根子!”
尉迟凡下意识紧闭双腿。乔霖内心剧颤,很怕出人命,一咬牙拉住苏婉的手腕,豁出去了。
“婉儿!盗稿的不是陈昂,是苏子禹!是苏子禹把书房翻个底朝天,找出了你的手稿,卖给了沉香草堂。”
“你说什么?!”
苏婉和尉迟凡异口同声,瞪大了眼睛望向乔霖。
乔霖无奈点头。“也不知他们谁先勾结的谁,总之书稿被苏子禹卖了。而且,他好似拿了巨额报酬,终日挥霍。。我昨晚便想告诉你,但又想着,让你多高兴几日,便咽了回去。没想到,今日就以这样的方式,被你撞破了。”
苏婉火冒三丈,似有腾腾白烟从天灵盖拱出。
“他在哪?我要废了他!”
乔霖吓得不敢接话,尉迟凡也怕出事,于是劝道:“婉儿,你先别急,我们先去四顾书坊,看看而今什么情况,再作下一步打算也不迟。”
苏婉气喘呼呼,看看尉迟凡,又看看乔霖,算是同了意。
然而,马车才进四顾书坊,几人就被坊间的热闹激得更觉气愤。
街上人声鼎沸,乌央乌央的长队从街头排到街尾,都是等着进那沉香草堂买书的,盛况比《瑛瑛传奇》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婉浑身都颤抖了,一巴掌拍在座位上,木质长椅登时裂了。
老周在外面吓得一哆嗦停了下来。尉迟凡跟紧吩咐道:“别停,去凡语堂。”
车厢里,尉迟凡拉着苏婉的衣袖安抚:“别冲动,等下听听刘掌柜怎么说。”
三人黑着脸入内。
刘掌柜瞧见少东家,又兴奋又觉出不对,小心翼翼上前。
“少东家,您回来啦?您……是瞧见了街上的情况吧?”
尉迟凡单刀直入。“刘叔,现在什么局面。“
刘掌柜瞥了一眼街上的长龙,娓娓道来。
沉香草堂凭借尉迟凡给的皇历生意,大赚一笔,实力一下子赶超上来,碾压许多前辈。而后,他又不知使了什么通天的本事,把作者鱼禾挖了去,出了这本《针上人间》。而今,沉香草堂的财力据说已经与谷语斋比肩,与咱们凡语堂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还有传言说,谷良因《针上人间》大卖,嫉妒陈昂,已将沉香草堂逐出了四顾行会。不过,现今四顾行会既没有率领会众向上发展,也没有能力扭转“邪书”火热的局势,已经失去人心,形同虚设。
苏婉勉强听刘掌柜讲完这些,后槽牙磨得直响,一双眸子猩红似血。
“我就说那陈昂不是个好饼,果然是个阴狠之人。苏子禹是个没头脑的,不大可能主动想到勾结他的办法来,他该是连陈昂是谁都没听过的。而那姓陈的居然能找到苏子禹,说明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此话一出,尉迟凡和乔霖浑觉后背汗毛竖起,细思极恐。
“不管他心思多深,手腕多狠,我都决计要拿回我的版权,绝不罢休!尉迟凡,你负责调查陈昂的底细,我负责回去清理家贼,咱们两头行动吧。这一仗我必血拼到底。”
“你放心,我定竭尽所能支持你。可是婉儿,切勿闹出人命啊,那咱们有理也变没理了。”尉迟凡担心地嘱咐。
“你放心,犯错的是他,我凭什么拿命赔他?不划算的事,我不做。”话毕,她一转身就出了门。乔霖匆匆一施礼,跟了出去。
“老周!送她们去忠勇侯府。”尉迟凡上前一步,冲门外车夫高声嘱咐。
然而,车子行到一半,车帘就被人从里侧撩开了。
“不去忠勇侯府了,去青楼,从最大那家开始,一家一家去。”苏婉脆生生吩咐道。老周愣了一瞬,但很快就应了下来。主子说哪就是哪,下人的使命就是服从。
帘子放下,乔霖满眼忧心。
“婉儿,这样会不会太丢爷爷的脸了?不如还是回府,等他回来再对峙吧。”
“他都不怕丢人,爷爷怕什么?个人只能代表个人。霖姐姐不要瞻前顾后。”
乔霖见劝她不动,暗自有点后悔,刚不该提他夜宿青楼多日不归这茬。
才走了两家,就找到了苏子禹的温柔乡。老鸨一见苏婉怒气沉沉的样子,还以为她是苏子禹的夫人,挥着刺鼻的香帕,往苏婉脸上轻轻一扫。
“哎呀,哪个男人不偷腥?娘子不要这么气嘛。不如留下,和姑娘们学上一两招,回头不就留得住他了嘛。”
苏婉“啪”得一下打在她的手上,一个反手扭住了她的手腕,再一用力便脱臼了。老鸨疼得嗷嗷直叫,悲惨似乌鸦的哀鸣。
一群伙计闻声迎了上来,手里拎着手腕粗的棍子。苏婉眸子一缩,一把推开老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其中一人的棍子,然后横扫一周,七八个壮汉便倒在了地上。
“让苏子禹出来!否则,我就打上去!”
大堂内霎时尖叫声一片,姑娘们三三俩俩簇成一团,伙计们瑟缩着向后,不敢乱动。老鸨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快快,快去似神居把苏公子请出来,让他赶紧把这二位领走啊,我等可受不起这份折磨。”
这会儿功夫,已经有很多嫖客走出了房门,围在二楼走廊上瞧热闹。苏子禹自然也听到动静,本来还想藏一藏。可此刻,屋里忙活的五六个姑娘也不敢留他了,簇拥着把他推到了楼梯口。
苏子禹瞧见一脸歹相的苏婉就发怵,狠狠白了一眼她旁边绷着脸的乔霖,心想,肯定是你告得秘!
然而,未等他那一记白眼收回,苏婉已经提着棒子上了楼梯。
“你,你干什么?”苏子禹吓得回头就要跑,伸手去抓身后姑娘的衣裙,可手还没等碰到,腿上就吃了一棒,踉跄跄跪了下去。
姑娘们吓得嗷嗷尖叫,回身就跑,苏子禹周围霎时空了出来,没人敢靠近。
那厮疼得额冒汗珠。
“苏婉!你他娘的疯啦?一回来就发失心疯,你想干什么?!”
苏婉并不搭话,又一棒砸在他的另一条腿上。苏子禹“啊”得一声,趴在楼梯上。
“乔霖!你还杵在那干什么?快拦住她啊!难不成你想当寡妇?”
此话一出,老鸨和姑娘们面面相觑,合着底下这位才是他的妻?
乔霖不心疼他,却担心苏婉下手太狠,真出了人命,快步跑向前去。
“婉儿,别打了,先弄回府再说。”
苏婉仍不解气,又一棒子打在苏子禹的屁股上。苏子禹裆部的东西好巧不巧搁在台阶上,霎时吐出一口鲜血。
“苏婉!你疯了?我还没子嗣呢!你想让苏家断子绝孙啊?你对不起列祖列宗吗?你要当苏家罪人啊!”
“婉儿,别打了!”乔霖吓得赶紧拉住她的胳膊。
“苏子禹,你自甘堕落,入室行窃,你也配跟我提列祖列宗?今日我就替他们清理门户!”说着,棒子又挥了起来。
乔霖吓得猛然扑在苏子禹的身上,回身去拦苏婉。
“婉儿不可!再打真要出人命了!”
苏婉见霖姐姐如此,动作停在半空,狠厉的眸光一点点和缓了些,冷静慢慢占据了大脑高地。
谁知,苏子禹见有人护着自己,居然来了胆量,嘴贱道:“苏婉你休要血口喷人!我苏子禹何时行过盗贼之事?你乃苏家闺阁之女,你的一切都属我苏家,而我作为苏家唯一的传人,你的东西如何不是我的?我拿你的东西,名正言顺,何来盗窃之说?”
看热闹的人一听,霎时议论起来,浑觉在理。
“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今天非要让你知道,我的东西你碰不得不可!”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把将霖姐姐拽起,棒子轰然砸在苏子禹的腰上。
这些,苏子禹一口血吐出,昏了过去。
满屋子的人尖叫乱窜起来。
“出人命啦!”“杀人啦!“
乔霖急得脸色煞白,慌忙蹲下去探苏子禹的气息,还好还好,气息很足。
“霖姐姐放心,死不了,我心中有数。”苏婉扶起乔霖,俯下身拽上苏子禹的胳膊,臂上一用力,扛在肩头,踏步下楼。
经过老鸨时,苏婉沉着脸言道:“记住,苏子禹来一次,我便来一次。你若不想惹麻烦,以后见到他,直接轰出去。”
老鸨巴巴地点头如捣蒜,钱再好也没命重要,谁敢惹这么疯批的娘子。
苏婉收回视线,在众目睽睽之下踏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