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内,官兵与百姓经过一夜恶战,才将火势扑灭。
又一大批百姓失去了房屋,哀嚎声不绝于耳,完整遮去了这一日的鸡鸣。
苏婉立在寒风里,眸中尽是愤恨。西秦残虐,惯会将刀尖指向柔弱百姓,实在没有半分人性。这数九寒天里,百姓们家徒四壁,如何熬得过去?
恰这时,尉迟凡突然骑着马风尘仆仆而来。
“婉儿。”
苏婉回眸瞧去,尉迟凡正翻身下马,朝她而来。她这才反应过来,昨夜城内骚乱,一直不见他的踪影。
“你没事吧?”尉迟凡紧张地拉起她的双手,上下好一番打量,“我进城才知,昨夜百姓又被偷袭。”
“你去哪了?”苏婉疏离地抽出手,反问一句。
“我筹钱去了。”尉迟凡再一次抓起她的手腕,强行拽进自己的袖中。
银票?苏婉眸光一颤,瞟了眼左右,旋即明白,他是怕当街被抢,于是默契地压低了声音。
“哪弄这么多钱来?路上不是都被抢了吗?”
尉迟凡也学着她,压低声音。
“我偷偷出城,把唯一没被抢的祖传玉佩当了,又去附近几个县的凡语堂分号,把账上能动的钱都支出来了。”
苏婉倏然睁大眼,眼神问他,你疯了?这是要干什么?
尉迟凡心领神会地往左右望了望,眸中尽是怜悯。
“婉儿,凉州的建筑再不改,真要烧没了。”
苏婉这才明白过来,他要捐钱给百姓改建房屋……她怔怔地望着他,好似要将他整个人看穿一样,原来他不只好利益,不只会选书,不只尊重女性,他心中也有大爱,也和爷爷和自己一样,有血性……
“婉儿?你在想什么?”
“我,我在想,这不是小事。你可有把握?又需要多久可以达成?”
这倒是些关键性的问题。尉迟凡放眼望向街面,这些日子,他来来回回也差个多将凉州城区摸实了。
“婉儿。能否请军中士兵一起帮着百姓改建?如果军队和百姓一起干,三日,三日便可完工。”
苏婉眉头慢慢聚拢,三日倒是不长,可这三日如何牵住西秦,令他们不敢趁虚而入是个大问题。
“容我想想。”她斟酌着应道。
这时,忽有小卒从营帐赶来,见到苏婉,匆匆下马。
“大小姐,太医到了!”
好家伙!他们可算到了!事关爷爷性命,苏婉不敢耽搁,撒腿就走,手腕却被尉迟凡紧紧拉住。
“骑我的马走!”
苏婉这才发现,自己没马。昨夜来的急,也不知骑了谁的马,这会儿军营的马已经统一撤出了城内。她朝他一点头,没有多余的客气,大步奔过去,翻身上马,可才坐稳,尉迟凡居然也翻了上来,坐在她身后。
苏婉后背一僵。然而,身后人没给她表达不满的机会,手拉缰绳,腿下用力夹紧马腹。“驾!”一马双人即刻飞将而去。
好吧,爷爷要紧,暂且不与他计较此等小事。
二人匆匆冲进帐内时,一群太医正围在苏烈床前会诊。
苏婉一愣,这么多人?这是把整个太医院都搬来了?怪不得走得这样慢。
“大小姐。”专职照看苏烈的小卒率先发现了苏婉。
太医们闻声回望。结果,为首的胡太医一眼便瞧见了苏婉身后的尉迟凡。
“公,公……”
尉迟凡也眼尖地发现了他,赶紧眼神止住了他。胡太医在皇宫伺候了多年,早修出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这位是苏家大小姐?乍看还以为是位公子。”他不着痕迹地转了话头。
“有劳太医。爷爷怎么样?”苏婉直奔主题。
胡太医把情况向苏婉介绍了一番。老将军本就患有多年喉疾,此次又乍然受了重创,淤血堵在喉咙处,下不去上不来,血脉不通,才致浑身冰寒。
苏婉不通医理,直问结果。胡太医坦言,需以针刺檀中、曲池、合谷等36处穴位,连刺12天,配以药熏,或能苏醒。
“或?”苏婉面露紧张,攥指成拳。
胡太医躲闪开她冒火似的眼神,躬身拱手。
“大小姐放心,吾等定当竭尽所能。”
尉迟凡于身后,轻拉了拉苏婉的衣袖,耳语道:“胡太医与我家来往多年,医术堪称太医院之首,你且稍安勿躁。”
苏婉闻之,眸中惧色稍隐。十二日……就算不相信太医,她也要相信爷爷,凉州未稳,战势未平,他定不会撒手人寰!而她要做的,就是必须在爷爷醒来前,守住凉州。
“有劳诸位太医,请受苏婉一拜!”思及此,她郑重朝太医团行了个九十度大礼。
诸位太医赶紧谦称不敢当。
苏婉没有继续与他们寒暄,站起身来,眸光深邃望了望爷爷蜡黄枯瘦的脸,而后果断抓上尉迟凡的衣袖,转身离开了营帐。
一路拉着人,去到罗忠城的帐内,让尉迟凡把房屋改建的想法说给诸位主事听。罗将军眉头紧锁,建筑改建这事他不懂,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但凉州城内接连被烧,他早已一个头两个大,可眼前这小子到底行不行?
连着啧啧了好几声,他决定直话直说。
“大小姐,恕在下直言。且不说这位李公子的办法有几成把握,单说大军撤离营帐三日这事,就十分危险。在下不敢做这样的决断。”
其他几员副将和各位参军也悄悄颔首,表达了对罗将军此言的认同。
苏婉轻轻瞟了一眼那位“李公子”,因着纸铠甲一事,她怕尉迟凡在军中处境尴尬,便给了他一个李公子的身份。此刻,李公子正信誓旦旦地盯着她,以传信心。
“罗将军,我的这位朋友,精通消防之道,本领信得过。至于大军撤离的三日,我倒是有一个想法,想与诸位商量。”
众人面露疑惑,几欲反驳,但罗忠诚思忖少许,还是礼貌地请苏婉讲下去。
“可请随军钦天监人员观天象,择三日非北风日,展开全城改造。至于守城之事,小女愿领两百战士立于墙头,直至城中大军回防线。”
“两百?”罗将军难以置信地盯着苏婉。帐内诸人的唏嘘声也止不住了。就算她是苏家枪传人,也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事,何况不论如何她也不过是个女子,怎能担当如此重任。
“不行不行,大小姐,军中无儿戏。恕在下不能拿全城军民的性命做赌。”罗将军正色道。
其他人纷纷应和赞同。
苏婉郑重朝所有人一拱手。“苏婉愿立下军令状!若守城失败,甘愿接受军法处置。”
众人大惊,眸光灼灼地望着她。
尉迟凡更加惊诧,于身后伸手去拉她的衣袖,紧张地提醒道:“不要意气用事。”
“将军,大小姐,恕在下直言。这不合适,大小姐虽为将军嫡孙,却非我军中之人。况且大小姐毕竟是女儿身,怎可带兵守城?这不合情理!”
一个看起来年长罗将军几岁的参军,状似忍无可忍,发出了质疑。
罗忠城没有吭声,显然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这话,前半段苏婉尚且能忍,后半段就忍不下了,眉毛霎时立了起来。
“参军这话,我无法认同。女人怎么,男人又怎么?难道西秦的屠刀刺来,还分男女不成?敌人会因为对象是女子就不杀吗?若是不能,女子为何不能上阵杀敌?火烧眉毛的时刻,还分什么男女?在我苏婉眼里,只有敌我,没有男女!”
众人眼见苏婉脾气顶了上来,碍于她的身份,不敢多言,但却也没人认同,一个个的皆不表态。
“不如这样,若你们对我不放心,今日咱们就比试比试,若我输于任何一人,今日之事,算我没提。”苏婉想到一句至理名言——嘴皮子不如枪杆子。
“大小姐,这不太合适吧?虽然你的箭术了得,可若是过起招来,怎是男人的对手?”罗将军可不想她在营内受伤,将来无法与苏家交待。
“将军多虑了!爷爷传我苏家枪之时,可没考虑什么男女。来吧,你们谁先来?我先去外面候着了!”话毕,苏婉甩袖转身,大步流星出了营帐。尉迟凡紧随其后,比身手,他对苏婉有的是信心。
帐内几人互相探望,比就比,看样子,不用实力说话,是压不住这位大小姐了。
那就打吧!过过招,也好让她知难而退,罗忠城特意交代了大伙,点到为止,万不能伤了大小姐。
几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列队而出。营帐外的士兵们见这架势,纷纷围了过来,几个男人一心想着三两下就能治住苏婉,便没有阻止围观的人群。
可短短两柱香过后,他们就集体悔青了肠子……
苏家枪一动,犹如姑娘手中的风火轮,只见影子,不见枪形,对立者撑不过十招,就觉眼前一阵混乱,再一定睛,枪头已经直指喉结。
“诸位,承让了。”此刻,苏婉负手而立,冲那对方那几位面如猪肝的男人道。
几人只觉脸颊烫得厉害,无人有脸接话。
苏婉又冲围观众人一拱手。
“你们呢?可有人愿意上前一战?”
士兵们一个个都还沉浸在刚刚的战局中,浑觉看傻了眼,大气不敢喘一下。此刻,听苏婉问出这话,将将有人率先还神。
“苏家枪威武!吾等愿跟随苏家枪,杀敌人个片甲不留!”
“对!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
将士们的热血仿佛忽然被点燃了,一改连日颓废,欢呼声鼎沸。
罗忠城瞄了眼其他几人,又望了望群情激昂的众人,向前迈了一大步,冲苏婉郑重一拱手。
“苏家枪传人果然身手非凡,末将佩服!”
苏婉赶紧自谦道:“罗将军谦虚了。适才几位将军担怕伤了我,出招躲闪又手下留情,这才使在下略胜一二。”
众人一听,面色回转,纷纷向苏婉投去敬佩的眼神。
“苏姑娘请进帐详谈御敌之策。”罗忠城真诚地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苏婉恭敬应下,偷偷瞥了一眼尉迟凡,翘起了好看的嘴角,心想,轻松拿捏……
尉迟凡暗搓搓竖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