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万里无风。
苏婉披甲登城,领着两百“亲兵”接过守城岗哨,昂首立于城墙之上。
城内,罗将军率领七万大军,分散于千家万户,开始对全城建筑进行统一改造。
百姓们事先听闻,有人捐钱给他们改建房屋,还以为是谣传。毕竟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当官的项上人头随时可能不保,哪有闲心管百姓的冷暖?万万没想到,官兵们居然自带工具、图纸和材料,整整齐齐入了院子,二话不说就开干,人心一下子就沸腾起来了。
尉迟凡手持喇叭,坐在一辆敞篷马车上,沿街喊话。
“诸位乡亲,连墙省事不防火,后患总无穷。一墙拆两墙,分墙不分家,安全你我他。”
“拆墙小一步,安全一大步。”
……
尉迟凡边喊边感慨,还别说,婉儿给的口号真是朗朗上口。不愧是白话文作者,说出的话,就是接地气。是了,“接地气”这词,她也用的极好。尉迟凡愈发以她为傲,可一想到她在城楼上以少敌多,便又惴惴不安起来。
尉迟凡浑不知,那边姑娘腰杆笔直,完全没在怕的。
西秦大军已然收到线报,凉州军民在大搞拆屋行动,据说大军倾巢而出,城门守卫极松。沉默了好几日的西秦军终究是坐不住了。
西秦大殿之上,老皇帝安坐在龙椅之上,手捋胡须,睨着台下诸人。
“听说守城的是那苏烈老儿的孙女。大雍已是强弩之末,居然连女人都派来了,尔等谁去收拾了她?若弄死了,记头功,若抓了活的,谁抓的归谁。”
底下一片沉默,想到那先后被射死的兄弟俩,人人都犯怵。死一片士兵没什么,可偏偏对方专门斩将,这谁受得了?他们可还想留着小命,享尽荣华富贵呢。
“呵。”老皇帝突然冷哼一声,声音阴冷骇人。
“若尔等的将军都当腻了,朕不介意张榜换一批人!谁愿意披甲上阵,斩杀那小娘们,谁便是将来的凉州之主!朕还就不信了,连那自诩大雍战神的苏烈老儿都是我西秦的手下败将,还怕了他一个孙女不成?!”
“陛下!臣愿带军前往。”
老皇帝话音刚落,殿下便有一人呈请上阵。请缨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带人偷袭城中百姓,误打误撞炸伤了苏烈的新晋小将忽二斗。
老皇帝嘴角轻轻一勾,他就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好样的!自古英雄出少年。忽将军,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拿下那丫头,凉州就是你的!”
“臣叩谢天恩,万死不辞!”忽二斗向上跪拜,阴险的笑意直达眼底。他早就等着这一日了,旁人怕那苏婉,他可不怕,凉州城内的细作,九成都是他散出去的,对付一个女子能有何难?
领了命,点了两万兵,忽二斗披甲上马,直逼凉州城下。
苏婉站在城上往下一瞧,顿时嗤笑起来。好家伙,城下浩荡大军前,居然足足两排人骑着高头大马,着将军铠甲,好似多胞胎。这西秦人还真是怕死,上一次夜里出殡,做“群龙无首”状。这一次,白日相对,又摆出了“百头蛇”状,还不是怕自己被一箭射死。
此时,只听对方的两排“将军”齐声开口。
“苏婉小贼,速速归降,女儿家家,休要逞强,打开城门,饶你不死!”
呵,苏婉冷笑一声,苏家枪向前一指。
“缩头之龟,休要逞口舌之快!有种探出头来讲话!”
那边众人互看一眼,又齐声应道。
“既然你决心送死,就休要怪我等欺负女人!”
话毕,两排人同时举手,身后众人齐刷刷举起了手中弓,只只箭头燃着火苗,蠢蠢欲出。
“看来你们西秦万千将士只此一招。”
苏婉不屑地抬起手来。两侧士兵两两一组,共同发力,向城墙上架起一个个硕大的风车。
躲在两排假将军之后的忽二斗眸色骤然一凛,这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
然而,未及他多想,那木偶般的将军团已已然齐齐落下了手。数万支火箭齐发,瀑布一般泄向凉州城墙。
苏婉双眸微阖,锁着那箭雨的弧度,手掌向下果断一沉。百台风车轰然转动,巨大的轮子发出呼啸的风鸣声,卷着寒气,直逼前方而去。
电光火石间,只见那原本射向城楼之上的火箭,忽然调转方向,直奔西秦大军而去。
“快,快撤!”
两万多士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火箭已经落至头顶。整齐的方队霎时混乱一片,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然而,饶是如此,火箭还是中伤了不少人,包括那些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的假将军们,杂乱地挥舞手中兵刃,不见任何过人招数,甚至好几人狼狈地翻下了马背。
苏婉眸中闪着精光,一眨不眨地在敌军中寻找着目标。不见士兵保护“将军团”中的人,却见大军中一个士卒装扮的人,身手敏捷,手中长剑击飞不少火箭,并指挥着周围人的行动,一小群士兵围着他先后撤,在混乱大军中显得格外有章法。
苏婉嘴角轻勾,架起手中弓,搭上一只箭,“咻”得射了出去。然而,那箭竟然不是冲着对方的要害而去。
“啊!”人群中的忽二斗,只觉得腰际一杆寒风袭入,垂头一瞧,下身铠甲被一只箭射穿,掉了半扇。未及反应,另一只箭已然跟来,又一半铠甲滑落在地。忽二斗立觉浑身冷汗津津,周围小兵们也僵了动作,震颤地望向城楼之上的领头人。
忽二斗紧咬牙关,盯着小小一只的苏婉。这都能暴露?他紧紧提着裤子,大胆猜测,她这明显是想要辱自己,而非杀之。正想着,腰肌又受一箭,裤子被戳下一片,露出里侧鲜红鲜红的寝裤。
忽二斗的脸由白转红,气喘吁吁,又恼又羞,恨不能戳碎那死丫头。小卒们尴尬地杵在原地,想笑又不敢,想怒,更加不敢,场面十分滑稽,
这时,苏婉的喊话声遥遥传来。
“下次自报家门站到前面来,免得做了无名鬼!”
忽二斗更加验证了心中猜测,强压心中愤愤不平,好汉不吃眼前亏,提着裤子屁股尿流向后跑。数万大军紧随其后。
城楼上,轻而易举击溃敌军的士卒们,激动得欢呼雀跃,二百多人足足吼出了两千多人的气势来。
实际上,几日前,当苏婉带着他们磨刀霍霍制风车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心中有底,甚至做好了今日就要血撒城头的准备。哪成想,这硕大个的风车,居然杀伤力如此之大,轻而易举就击退了西秦的火箭。
“苏小将军威武!”
“风车在手,无畏火箭!”
……
战士们喊得激昂,苏婉微扬嘴角,心中畅快。瞧瞧,她已经从大小姐变成苏小将军了。这称呼,甚好。
然而,无人知道,姑娘举目望天,暗暗祈祷,这场西风一定要持续得久一些,起码要撑到尉迟凡的建改事业完成。为了稳定军心,她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这风车只顶得了一时。乃是她突然想到了前世风力发电那种硕大风车,凭借一点点粗浅印象而制,实则漏洞百出。她今日获胜,无非是掐准了风向。倘若,北风重卷而来,火箭加持风力,她这人工风车,是完全不能抵的。
……
忽二斗提着裤子黑着脸跑回营帐,气得一把掀了桌子。
“臭娘们!竟敢如此羞辱本将军。待我活捉了她,非要扒了她的裤子,当众骑了她不可!”
帐内小卒吓得头垂得死死的,一个眼神也不敢与之对接,生怕惹火上身。饶是如此,也没能躲过忽二斗的余怒。残破的裤子被他一把摔在小卒的脑袋上。
“杵在那干什么?!还不赶紧给老子更衣!”
“是,将军息怒,属下这就去找裤子。”小卒扯下脚上的破裤子,挚宝一样搂在怀里,滋溜跑走了。
忽二斗赤腿站在地上,黑而密的腿毛一颤一颤,心中暗骂,臭娘们,你让老子出丑,老子要你老子命!
是夜,凉州城内,军民挑烛夜战,犹如白昼。尉迟凡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察看施工情况。稍一犯困就斟一杯茶,两只眼睛始终亮的泛光,一心只想着,快点,再快点,早完成一刻,大军就可早回防一刻,婉儿便可早安全一分。
罗将军也瞪着双眸不敢合一分。举城大兴土木之时,安防薄弱,每一处关口都可能成为敌人趁虚而入的地方。为防对方偷袭,他的精兵强将都在关键处严阵以待,而他则策马巡城,一刻不停。
殊不知,此刻苏烈的帐内悄悄摸进一名小卒……
今日负责给老将军熏药的正是胡太医,见小卒端着热水进来,便吩咐他,放在床头就好,他亲自来换水。
谁知,话将落,就被对方当头一拳,栽倒在床上。
小卒阴笑一声,逼近床头,掏出匕首,对准床上之人的脖子狠狠扎去。
可就在这时,对方的眼忽然睁大,闪出一抹狠厉的寒光,直摄他的眼底。
什么人?他呼吸一滞的功夫,床上人已经翻身而起,一掌击落了他手中的匕首,而后飞速掐住了她的咽喉。
“大小姐果然料得不错,军中竟真有内鬼!”他抵着他的脖子,抬腿下床,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那被擒小卒,定定瞧着对面的人,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吐出三个字:“张参军?”
“不错,正是你爷爷我!”张参军也不装了,抬手扯掉头上的假白发。“说,你安插在军中多久了?”
“我……你休想知道。”
一股血顺着小卒的嘴角流了出来。
“你!”张参军松手间,那人已经闭上了眼,身子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孙参军屈膝一探鼻息,已经死透了,观其状,该是咬破了藏于齿内的毒药。
“该死!”张参军啐了一声,一脚踢在对方的腰上,心中却对苏婉更加佩服。
那日,她悄悄寻到自己,让他假扮老将军躺在这里,还故意松懈了将军帐外的守备,言约,若军中有西秦细作,定会趁此时对老将军下手。彼时,他还将信将疑,没想到竟然被她料得分毫不差……
城楼上,苏婉收到张将军派人传来的消息,不禁轻勾嘴角,这点把戏,就想要爷爷的命,简直天方夜谭。
“禀告张将军,将那人的尸体抬过来,丢出城外去。”她嘱咐传话之人。
天方翻出鱼肚白之际,苏婉远远瞧见,西秦军营两名小卒将昨夜刺客的尸体拖了回去。
“死了?!”忽二斗收到通传,两只鱼眼鼓得浑圆,“妈的,尸体在哪?我亲自去瞧!“
然而,当他查验完尸体,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细作是他手中的王牌,已经派去凉州军中五年之久,从未出过差错。而今居然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被苏婉那小蹄子给拔了,损失不亚于卸了他一只胳膊。
“苏婉!我定要你的命!”忽二斗仰天怒吼。
这时,一旁的参军奓着胆子提醒道:“将军,咱们会不会是中计了?那女的会不会是故意制造守备松懈的假象,想要诱导咱们冒进,或者暴露更多细作?”
忽二斗眉头一拧,眸光殷森地瞥向他,暗嘶一声。
好似不无道理。想那苏婉,一介女流,怎会真有胆量放走尽数大军,仅留几百人守城?难不成,还真是故意给他们看的?
那人见将军状似听进了自己的话,继续奓胆子。
“还有,将军,那大风车,究竟是什么来路,我们一时还摸不清,火箭万不能再贸然使用了。昨日,我方可舍了不少将士啊。”
忽二斗眉头越锁越紧,大脑光速运转。她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会这么多怪术?有没有可能,那派去城中的将士,根本是一出戏,想要引出他撒在凉州城内的细作,一网打尽?
正这么想着,一个小兵急火火跑了进来。
“报!将军,敌方又在城外抛了两具尸体!”
什么玩意?又是谁?忽二斗头皮一阵发麻,气鼓鼓去验尸。
死者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当街行刺苏婉一群人中的两位。
讲来也是巧,这两尸纯属意外之喜。尉迟凡挨家挨户指导施工时,这两人贼眉鼠眼地睨着他,恰好引起了尉迟凡的注意。偏他记忆力超好,一眼便认出了他们。他没有声张,却立即派人把通报了苏婉。
苏婉暗自一笑,当即下令,宰了,让敌军好死成双。
此刻,忽二斗和参军站在尸体前,浑身肌肉紧绷成石头。
“将军,看来……”
“闭嘴!本将军知道了!不用显你能!”忽二斗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心想,没有眼力见的东西,这么明显了,我还看不出是个局?用得着你提醒?
参军灰溜溜地住了嘴。
“去,发出信号,所有细作停止一切动作,静观其变。”忽二斗狠呆呆吩咐。
“另外,再去给我查,暗送纸铠甲消息给我们的人,究竟是谁!”
非常之时,忽二斗又一次想起了这位神秘人,总是预感那人能帮上大忙。却不知,他给西秦送了大礼,竟迟迟没来邀功,究竟欲意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