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陈昂离门最近,一转身,高呵一声。
“是,是小的……公子勿怪。”门从外面缓缓被推开,竟灰溜溜进来了一排人。
举坐呆愣,不知这些人围在门口,有何图谋。
“你们是什么人?偷听多久了?”陈昂厉声问道。
“公子莫急,小的们没有偷听。小的是这里的掌厨,他们都是店里的伙计。我们这也是刚刚听说,有贵客在这里宴请四顾书坊的各位东家,就想着过来寻个便利,万没想到,这包厢的木门涨得厉害,我不过是轻轻一碰,竟发出这么大的声响。惊扰了诸位贵客,实在是对不住。”为首的男人,瑟瑟缩缩地回应道。
“哦?你们想寻个什么便利?”谷良迅速抓住重点,发来问话。
却见那人脸一红,堆了一脸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有眼尖者一瞧,可不就是那本《瑛瑛传奇》!
“小的斗胆,想要替家里的婆子,讨一份尉迟公子的签名墨宝。”
陈昂眸色一沉,问向其他人。“那你们呢?”
掌厨后面的伙计讪讪地笑了。“禀公子,小的们平日太忙,没机会去四顾书坊排队,想着,想着能不能在这,请尉迟公子通融通融,给个《瑛瑛传奇》的预约号?”
话音落下,圆桌前的诸人面色更加难看了,场面落针可闻,尴尬无比。
这时,谭松腾地一下起身走了过去,拉着那掌厨的衣袖便往外撵。“去去去,这里没有尉迟凡!想买书去凡语堂门口撅着去,这里不卖!”
掌厨不明所以,无端被人拎了衣领,惊恐又不敢得罪客人,只得缩着头,不住的道歉,领着伙计们灰溜溜的退出了房间。却没想到,伙计中竟然有人嘟囔出一句极为刺耳的牢骚。“不请尉迟凡,聚得哪门子会呀。”
“嘿!你个登徒子,你说什么?”谭松的火气顷刻顶了上来,抬腿便要追出去,却听谷良在后方叫住了他。
“谭东家莫要动气,他只是说了自己的喜好,若你大动干戈,岂不显得我们小气?”
那谭松一滞,不得不给东道主面子,遂骂骂咧咧地回到座位上。“一天天真是倒霉透了,怎么走哪都能遇上这帮晦气的家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无不是一把心酸泪。
陈昂冲谷良一拱手。“谷老,您这也看到了,那邪书连这酒楼的伙计们都给俘获了,影响力已经全然不可预估。我等自是不能冲书迷发火,可这股邪风若是再不想法子遏制,陈昂只恐适才所说之事,就要不远了。”
谷良长吸一口气,似也陷入了沉思。
“哎呀!陈昂老弟说的对!咱们必须得想法子自保了,万不能无端被那尉迟家拖下水。贤弟你若有什么好法子,赶紧说出来,趁大家伙都在,共同商量商量嘛!”谭松是个急脾气,可等不起这些文人的慢性子。
“是啊,你既然能提出来,想必已有破解之道,不妨说出来听听嘛。”卢炳坤和贾成功等人也跟着催促起来。
“那晚辈就斗胆说说。”陈昂也不再卖关子,大大方方言道:“我们坊刻业若想长久生存下去,而不被臭鱼殃及,就必须得自行建立规矩,同仇敌忾,用行业戒尺管好行业,遏制歪风邪气,匡正坊间秩序。”
众人闻之,纷纷点头,实则多数人心中都在盘算,遏制歪风邪气是小,遏制凡语堂的风头是大,俨然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
“既然大家都觉得你说的有理,你不防具体说说要如何立规矩,如何匡正秩序吧。”谷良顺从了大家的期待。
陈昂微微颔首,继续言道:“晚辈以为,以四顾书坊而今的规模,早该成立坊刻业行会,择一位德高望重,具有远见卓识之人,担任会主,统领行会事务,带领群贤,共同讨伐歪风邪气,将那些越举书商钉在耻辱柱上,必要时不惜将其逐出四顾书坊,彻底遏制不良书商哗众取宠行径,实现坊刻业的一轨同风,令书迷知耻明理,重新回到正途之上。”
此一番慷慨陈词,直听得众人热血沸腾。若当真有人振臂一呼,将那尉迟家小子的气焰打压下去,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其实,他们早就想这么做了,可一想到那凡语堂背后是当朝驸马府,这深厚的背景,谁敢贸然出头去招惹?但是,倘若众人群起而攻之,就算朝廷有心袒护,也势必要顾及坊间的影响,不止太过偏袒。
奈何,事虽如此,却终究没人愿意第一个跳出来表态,谁都想等别人先出头,自己坐个便车。就连那谭松都在克制冲动,冷眼观摩。
谷良和陈昂悄悄对视一眼,故意长“嘶”了一声,而后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幽幽了开口。
“成立行会倒是应该,四顾书坊上的商家增长如此迅猛,不免生出一些不利于行业的杂乱之事。我们是该有个组织,整肃一下规矩,以图长远。不过这行会会主的人选,老夫以为,当由一位年富力强,又为人正派之人担任。诸位青年俊才,不妨毛遂自荐一下如何?”
这……座位上的人们不免又开始窃窃私语,不见人毛遂自荐,却见人们互相鼓动起来。
“卢兄,要不你试试?”
“哎,我哪行?我家一本热作都没出过,怎当得了会主?惭愧惭愧。”
“贤弟,要不你试试?你家几代当官,贤弟耳濡目染,管理个行会,必定绰绰有余!”
“要我说,谭松当仁不让!为人耿直仗义,还有一身的好功夫在身,震慑力无人能及,最适合不过。”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又将场面推向了高潮。滑稽的是,舆论走向渐渐清晰,竟然以拱让谭松之人为最。
陈昂心里暗暗不屑,这群老狐狸,不可能真的服气那粗人谭松,无非是想到会主一上任,第一件事便要率众去斗那凡语堂,便想让谭松去当这个出头鸟。可那谭松,偏偏已经被大家忽悠得有些飘了,开始还自谦自谦,此刻竟已经咧开嘴角,假模假样地去问身边那几个力捧之人。
“要不,谭某就试试?”
“试试!”“贤弟你大胆冲,为兄我定鼎力支持!”
……
谷良见局势有些偏颇,轻咳两声,偷偷给陈昂递了个眼色。
陈昂于是复又在嘈杂声中站了起来。
“诸位,恕陈昂直言,会主之位,责任重大且无私利可谋,大家还是要三思而后行。况且,咱们四顾书坊毕竟是群儒汇集之地,行事只能文斗,决不能武斗,所以这会主的人选……”
“觉得我不合适你就直说,你若是想争,你也直说,在这阴阳谁呢?”那方,谭松话听了一半,脾气又上来了。
“是啊,陈东家年少有为,又首倡行会之说,何不站出来一争会主之位?”谷良也插言道。
众人闻之,即刻又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这陈昂既年富力强,又在短时间内令沉香草堂斩头露角,实力可见一斑。且今日一见,气宇不凡,谈吐不俗,的确是个人选,不若撺掇试试。
于是餐桌上又生出一派力挺陈昂之人,恰与支持谭松的队伍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我看不如这样,就让诸位在你我二人之间投票选择,票多者胜之,如何?”谭松索性快语挑破,以图痛快。
话一出,立即赢得了大家的赞同。却不想,陈昂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
“谭兄且慢。容陈昂把话说完。关于会主之职,在下与谷老的观点恰恰相反。晚辈以为,会主断不能让我等年轻气盛之人任之。毕竟,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是要向全行业发号施令的。是要率众施策,将歪风邪气拨乱反正之人。是矣,此人一则要有能力和头脑,二则要有绝对的威信,必须得是我们坊刻业的泰斗级人物才能有次号召力。脱离这些条件的会主,很容易便形同虚设,行会也会变成昙花一现,不日又将沦为一盘散沙。”
众人越听越觉言之有理,纷纷点头认同。毕竟,他们心里最清楚,撺掇这两个年轻人当会主,无非是为了对付尉迟凡,若说真让他们指挥自己,那恐怕没几个人会听。
这时,陈昂忽然拔高声调,拱手言道:“晚辈斗胆提议,请谷老不辞辛苦,当此重任,带领我辈重振坊刻业纲常!”
人头齐刷刷看向谷良。若谷老真肯出这个头,公信力自然无可厚非。
“谷老的确当之无愧。”
“吾等愿以谷老马首是瞻。”
“请谷老不辞辛苦,带领我们匡复行业秩序!”
……
人群中真心想要寻一位会主跟从的人,渐渐发出了劝进之词。
谷良连连摆手推脱。“不行不行,老夫已是年过花甲之人,不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在倒退,与年轻人没法比,万不能担此重任。还是从陈昂和谭松两位俊才中择出一位来挑此大梁吧。老夫我给会主打打下手,尽些绵薄之力尚可,可若让我掌此重职,那是万万不能啊!”
一番话被他讲得情真意切,不少与其年纪相仿的人都现出了理解之色,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却听陈昂脆声言道:“吾辈虽然深感谷老不易,但放眼四顾书坊,终无一人能与前辈声望相匹级。且谷老辅助造印司多年,深谙朝廷刻印规矩,乃是大雍坊刻业最资深的元老,吾等跟着前辈必不会出错。还请谷老勉为其难,于此危难时刻,挽狂澜于既倒。陈昂愿随时听命谷老差遣,坚决遵从谷老谋略,保证令下即行,尽量少让会主劳神,万望会主不要再自谦推辞!”
“谭松也愿为谷老分忧,凡有所令,无有不从。请谷老莫要推辞,接下会主之职主持大局!”谭松立即也抢着表态到。
陈昂暗自偷笑,性情之人果然惯行性情之事。有谭松之助攻,举座纷纷起立,齐向谷良拱手,沉请他勉为其难,出山主持局面。
谷良见状,只好姗姗而起,冲大伙举起了酒杯。
“既如此,老夫就逞强一次,担此重责。谷良不才,但必竭尽所能,为四顾书坊繁荣昌盛而肝脑涂地,不负诸位今日之信任!”
话毕,谷良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共同举杯,异口同声。“吾等必以会主马首是瞻!”
群盏落桌,有人兴奋提议道:“会主,给我们的行会起个名字吧!”
谷良微微一思,问向大家:“不若就叫四顾行会,如何?”
“好名字!”群人应和,四顾行会横空出世。
谷良和陈昂对视一眼,眸光一闪,双双邪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