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陈昂一席夜衣,避开耳目,经隐蔽角门,进入到谷家后花园。
谷良白日得了便宜,兴致盎然,早早便候在门口。因而,陈昂一入内,就瞧见了热脸相迎的他。
“贤侄辛苦!这么晚了还烦你跑一趟。”
谷良规规矩矩一施礼。
“会主哪里的话,陈昂能同会主共谋大事,实乃荣幸之至。大业将将起步,自是应该小心为上,几步夜路而已,小侄甘之如饴。”
谷良满意地点点头,眉毛一挑,问道:“今日店家的那些伙计,是你安排的吧?”
陈昂微勾唇角,“在下早知瞒不过前辈的火眼金睛。”
“那谭松之举,也是你的安排?”
“回会主,谭松纯属意外,实乃天降助攻,以全会主大业。”
陈昂应得自然,实则隐藏了内心的算计。他既谋此事,自然早早便对那谭松的性子了如指掌。是矣,谭松今日的举动,虽非他授意,却未出他之所料。
那方,谷良仰天长啸,一指陈昂前胸。“贤侄,是我们的大业!”
陈昂赶紧表态:“小侄万不敢与会主比肩,唯愿悔婚之辱早日得报。”
谷良眸色一沉,表情瞬间阴邪起来。
“贤侄放心,那尉迟小儿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明日,老夫就会以会主名义,向四顾行会所有会众发出号令,合围凡语堂,禁止售卖邪书!”
陈昂郑重拱手。
“会主英明。小侄以为,这头功不如就让谭松居之。此人气盛,会主不妨以接班人之诺许之,定能使其竭尽所能。”
谷良一愣,没想到陈昂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可如此,会不会让旁人觉得,我远了贤侄?”
“会主多虑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陈昂无所谓外人怎么看,只要会主与我之间肝胆相照足矣。”
谷良心头更悦,发出一声由衷喟叹:“老夫得贤侄,真乃如虎添翼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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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此时,驸马府内,昏睡了数个时辰的尉迟凡终于苏醒过来。云熙公主一把握住他的手,早已泪眼婆娑。“凡儿,你可算醒了。”
尉迟凡反手拍了拍母亲的手背。“母亲,凡儿这不是好好的嘛,您不必忧心。”
话将落,站在云熙公主身后的富贵,扑通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少爷您可算醒了,否则富贵难辞其咎啊。”
尉迟凡费力地抻了抻脖子望过去,未及发声,就见母亲怒气沉沉地转过身去。
“富贵听着!今日之事,的确是你的疏忽。少爷晕血,你又不是不知道,竟不提前告知店家,反让少爷无端遭了这场罪。我若不罚你,恐你愈发骄纵,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富贵赶紧磕头认错。“公主息怒,都怪富贵马虎,富贵认罚。”
云熙公主对待下人向来和善,富贵极少见她震怒至此。再加上,少爷虽然晕血已有年头,可像今日这样沉睡几个时辰,却是头一次,富贵本就后怕不已,此时手心已经沁出一层汗。
原本,他背着少爷从香四季酒楼出来时,本以为少爷在回家路上便会醒来,并没有十分紧张,却不想少爷入府半晌,仍然昏睡不醒。富贵这才不得不惊动家主,以致阖府上下都跟着提心吊胆到此刻。
“就罚你二十大板,外加半个月例银。”云熙公主厉声吩咐道。富贵叩首领罚,没有任何怨言。莫说挨板子,就是跪钉子,他也得认。
尉迟凡本欲出言相劝,但见母亲正在气头上,心知多说无意,反而容易适得其反,索性没有吭声。即便如此,云熙公主发落完富贵,仍是身子一转,定睛看向了他。
“凡儿此番晕血这般严重,定与进来过于劳累有关。即日起,你就在府内静养,凡语堂的事暂且放下,你父亲和佟掌柜自会处理。待太医把过脉,确认康健无碍后,再许你出府活动。”
尉迟凡内心一声暗叹,好嘛,他也相当于领了罚。然而,瞧母亲那态度,自是没有回旋余地的了。尉迟凡只好乖巧地应下,心里想着,左右《瑛瑛传奇》已经步入正轨,鱼禾的新书也尚在筹备,自己趁这个档口休息休息,倒也不打紧……
这一夜,各家无话,却暗潮汹涌。
翌日,才过正午,凡语堂门前忽然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嘈杂声沸沸扬扬,引得店内的客人们纷纷往外望。佟掌柜也吃了一惊,但旋即便以为是没买到书的书迷聚众而来,赶紧快步迎了出去,在门前弗一站稳,便朝大伙一拱手,热情言道:“诸位客稍官稍安勿躁,今日《瑛瑛传奇》库存充足,每个人都能买的到!”
“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们都是谁!一本邪书卖了好几个月,还在这招摇过市,我看你们凡语堂是没什么正经能耐了!”
为首的人高呵一声,群人便跟着叫嚷起来。“封禁邪书!还我四顾书坊安宁!”
佟掌柜定睛一瞧,为首喊话的大个子,蓄着络腮胡子,面色黑中泛红,手中还提着一把弯月长刀,这——不正是谭某坊的东家谭松吗!待他再将目光往后一扫,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浩浩荡荡的队伍里,竟然尽是四顾书坊上的东家和掌柜的!
佟掌柜手扶在门框上,缓了好一阵,才把事态认清,这群人来合围凡语堂的呀……
“让尉迟凡出来。我们知道你一个掌柜的做不得主,把那小子叫出来。今天,我们是代表四顾行会来与他交涉的,倘若他不将那邪书砸版销毁,就休要怪我等在你们凡语堂门前,正风气,清邪念,重整四顾书坊秩序!”
谭松气势汹汹,举起长刀,狠狠一落,人群中霎时立起数面横幅,上面赫然写着“封禁邪书”“肃风正气”的大字。
如此大的阵仗,自然将全店的客人都惊动了。众人皆怕惹祸上身,纷纷鱼贯而出,却又忍不下心中的好奇,故而跑得远远的,自觉寻了个安全处,站下来回望这边的状况。
佟掌柜万没想到,少东家病休的第一天,凡语堂便迎来这么大的危机。此刻,东家亦不在店内,他连个主心骨都没有,只能硬撑。原本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仿佛一瞬间便现出了疲态,勉强调了调气息,冲众人一拱手。
“诸位东家、掌柜的,大家都是在四顾书坊上讨生活的熟人,有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开的?诸位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这么个闹法,岂不是惊扰了整条街上的书迷?与我们哪方都无利呀。”
“佟掌柜,谭某敬你是个前辈,无意为难与你。请你不要再在这里螳臂当车,多说无益,去把尉迟凡叫出来!怎么,他有能耐把自己的肖像四处散播,却没能耐与我等相见?打算躲在你后面当缩头乌龟吗?”谭松鹰一般的眼睛,闪着寒光,探向佟掌柜身后。
“谭东家,您真是误会了!我们少东家今日确实不在,他病了,在府中养身体呢。”
“哦?你这少东家倒是病得是时候,怕不是见着我们,吓病的吧?”谭松嘲讽道,身后即刻跟着一群人的讥笑声。
“诸位,佟某指天发誓,少东家今日当真不在。若我说谎,家破人亡。”佟掌柜一来是真急了,二来此事千真万确,没有半分猫腻,他发得起誓。
谭松见状,出现了一瞬的犹豫,感觉他不似在说谎。
站在他身后的陈昂,此时心中已经有了数,昨日,他眼瞧着尉迟凡被家丁抬上车,全程都没有睁开眼,看来这场晕血的确来得不轻。
“既如此,谭某就信佟掌柜一回。尉迟凡既不在店内,我们也就不进去给掌柜的添麻烦了。”
佟掌柜才要抒一口气,却见那谭松猛一转身,冲众人高呼道。
“诸位!既然人家东家病了,我们等等他也无妨!且先把传单拿出来,随我一同巡街发放,敬告四顾书坊的主顾们,远离邪书,回归正途!”
人群霎时行动起来,奔着才跑到四周的书迷们而去,见人便强赛传单,义正言辞:莫被邪书引诱,祸乱纲常,远离歪风邪气,珍惜家族明洁……
书迷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立即四散而去,唯恐被人定性为邪书中毒者。佟掌柜和伙计们望着举街骚乱的场面,齐齐目瞪口呆。
陈昂趁乱瞟了瞟左右,见没人盯着他,超小路避进了胡同。黑影一闪,贴身随从便不知从何处来到了他的近前,压着声音问道:“家主,去哪?”
“回草堂。这里有他们足够了。”陈昂唇角一勾,眸中现出一抹胜券在握的阴森。
黑衣人紧紧跟着他,递上一张纸至他手边。陈昂展开纸,瞟了一眼,侧目问道:“才打探到的?”
“是,小的刚刚趁乱,向凡语堂怕事躲出来的伙计套了几句话。”
“做得不错。不过从今日起,不必再打探鱼禾了,盯紧尉迟凡,等着他主动暴露便是。”陈昂将那纸条团成一团,扔到了路边的草丛里。
近来,关于鱼禾的各种描述先后通过不同渠道落入他的耳中。陈昂早已笃定,这些版本中,无一为真。尉迟家的仆从们忽然放出这么多讯息,定是尉迟凡有意为之的烟雾弹。
逸群之才当真有点意思,男人眸光闪闪,心中愈发有了兴致,但眼下这一局,凡公子又当如何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