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多面鱼禾
一叶耕秋2024-09-30 12:003,141

  “嘿!这老顽固真这么说?就对那尉迟家那么忠心?宁可闲死都不来?”谷家后花园内,正蹲在地上斗蛐蛐的谷良活脱脱被郝掌柜的一番描述气笑了。

   “不就是一个编修吗?架子这么大?咋的?他尉迟凡一个人得道,蛐蛐都跟着升天了?”谷良手中树枝忽然一戳,地上蛐蛐一瞬毙命,他冷哼一声,“得,这把真升天了。”

   郝掌柜事没办妥,躬着身子不敢抬头,却用余光瞄着东家的动作。

   只见他直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嘴一撇,眸光狠厉。“那尉迟凡不过是个毛头娃娃,能猖狂几天?我还能让他压下去?”

   “是是是,他一个愣头青怎么能和东家您比呢,根本不在一个段位上。”掌柜的赶紧点头哈腰地附和。

   这时,守门家丁进来通传,一个叫陈昂的公子前来拜会老爷,说是沉香草堂的店主。

   “沉香草堂……”谷良思索了半天,没在脑中寻到印象。

   郝掌柜略微向前一步,言道:“东家,这是近来初成气候的一个小书商,在四顾书坊的东街上。”

   原来如此。谷良眸色微沉,暗想,现今尉迟家风头无量,小书商难熬,八成是来投靠的。

   “让他进来吧。”谷良冲家丁吩咐道。

   浑水好吃鱼,送上门来的岂有不吞的道理,谷良心情竟由阴转晴起来。

   这位年过花甲的谷文斋店主,原是造纸商起家,惯来善于钻营,在造印司掌权时期,承揽了大雍多地供纸业务。后,随着攀结的官员越来越多,他还开辟了为官刻提供工匠服务的业务。是矣,在造印司裁撤后,他便迅速利用手中资源,建立了谷文斋,成为大雍首批坊刻书商,行业地位一度与尉迟家平分秋色,甚至更胜一筹也难说。

   不多时,一位书生打扮的俊秀少年郎,步履轻盈地跟随引路小厮踏进了院子。谷良远远瞧去,只见那男子,青衣墨屦,身姿瘦长,书卷气扑面而来。谷良暗自勾起嘴角,细嫩小鱼最是好吞。

   “晚辈陈昂,拜见前辈。”人至近前,少年规规矩矩一施礼。

   谷良却并未急于应答,只直勾勾地盯着他瞧,深邃的眸光里,似玩味,似审视,尽是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他期待着在那少年人眼里看到慌乱、胆怯,乃至巴结之色,继而在他心里防线薄弱的时候给出一记重拳,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其吞下。

   奈何,两人对视半晌,他不仅没有找到想要的感觉,反倒在少年笔直的站姿和坦然的目光里,感受到了几分不俗的气宇。

   谷良长笑一声,喟叹道:“近来,四顾书坊上的后生们真是愈发可畏了。”他巧妙地用一句话抛出了两重意思,而后继续锁定对面人的反应。

   “晚辈以为,可畏与可恨的差别只有一壁之遥,为己所用者,可畏亦是可靠;与己为敌者,可畏即为可恨。陈昂今日贸然前来,正是奔着与前辈通力合作,共驱那可恨之人,匡正坊刻业秩序。”男子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仍不见分毫错乱。

   “哦?合作?”谷良轻蔑一笑,“年轻人,你打算拿什么与老夫合作?沉香草堂嘛……老夫怕是瞧不上的。”

   陈昂微微一笑,仿佛早知他会这样说一般,不慌不忙地问:“那么,凡语堂如何?”

   谷良一挑眉,讥讽道:“怎么?你做得了凡语堂的主?”

   “在下个人自是不能,可谷语斋不也是无能为力吗?”陈昂唇角轻勾,反将一军。

   谷良脸色倏然一沉。“年轻人,慎言。谷文斋已经够老夫忙活的,何故去做凡语堂的主?”

   “恕在下直言,凡语堂不除,只怕谷文斋早晚将无立锥之地。而今凡语堂一骑绝尘,风头无量,一旦让其在坊刻业形成一家独大的趋势,整个行业必如灭顶灾难。这天若是塌下来,前辈以为,是个小的遭殃,还是个大的更惨呢?”

   谷良长“嘶”一声,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狠厉。

   一旁,郝掌柜见东家面露不悦,机敏地插言道:“大胆狂徒,休要在这危言耸听。”

   陈昂面不改色,连目光都没闪动一下,紧锁着谷良言道:“晚辈是否真在危言耸听,想必前辈已有判断。在下前来,自然有投靠之意,但而今局势下,凭谷语斋自身力量,恐也难寻破局之策。是矣,晚辈斗胆提出合作,为得无非是共克时艰,共同且长久的生存下去。想来以前辈的容人之量,必不会觉得与晚辈合作便跌了谷语斋的位分。”

   郝掌柜预要还嘴,却一时也想不到更为厉害的说辞,万幸东家及时朝他一摆手,屏退了他。郝掌柜借坡下驴,也免去了口齿不济的尴尬。

   “既是合作,那不妨说说,你能给我什么,又欲得到什么。”谷良眸中重现玩味之色,心中却暗暗颤动,这年轻人,好生厉害。

   “我愿做前辈之鹰爪犬牙,咬住那可恨之人的喉咙,抵死不放。若事成,在下分利不取;若事败,不仅沉香草堂划至谷文斋名下,前辈亦可推陈昂做盾,甩尽责任,不损谷文斋威名分毫。前辈以为何如?”

   “哦?那你图什么?”

   “夺妻之恨,不能不报。”

   谷良又是一阵阴笑。“可老夫听闻,那尉迟凡尚未娶妻,还曾当街发誓,绝不纳妾,何来夺妻之说?”

   “他不曾娶那人,那人之父却因他,毁我婚约。敢问前辈,此辱,陈昂当不当报?”

   “当报!”谷良高呵一声,“有仇不报非君子!待你我匡正坊刻业秩序之日,定让那可恨之人声名狼藉,替贤侄出了这口恶气。”

   陈昂立即拱手作揖。“小侄定尽犬马之劳。”

   谷良赶紧上前,扶住他的双臂。“贤侄莫要多礼。”他迅速瞥了一眼郝掌柜,催促道:“去,让灶房好生备些酒菜,我要与贤侄把酒畅谈。”

   殊不知,在这份说来就来的热络背后,藏着他狐狸般的算计……

   刚刚,他差点就要对这俊秀少年高看一眼了,却不想,终究还是个毛头孩子,竟为个女人不惜赌上身家前途。如此执拗,真是白瞎了这出众的气质。不过,愤恨使其疯狂,有魄力的人疯狂起来,的确是枚称手的爪牙。用其力,又不必予其利,何乐而不为?

   谷良邪魅一笑,拉上陈昂的手,举步让往堂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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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一过,空气瞬时干爽起来,让人浑觉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却不想,没几日,漹京便迎来了一场罕见阴霾。

   这日清早,雾色骤降,天空暗沉如夜,连鸡鸣都比往日晚了一些。出早市的行人无不恍觉,对面来人不至跟前而不能识,稍远一点,就要靠耳力辩车马。

   然而,阴天宜沉眠,尉迟凡倒是难得补了补连日的睡眠不足。

   富贵端着铜盆进来,贼兮兮地掏出一块碧玉挂坠在他面前晃了晃。

   尉迟凡定睛瞧了瞧,成色不错,水头也不错。

   “出手不赖,又是他们贿赂的?”

   富贵嘿嘿一笑。“什么事都瞒不过少爷您。昨儿才得的,能过得少爷的眼,看来不是俗物。富贵不敢私得,上交少爷处置。”

   尉迟凡一乐,把富贵的手往后一推。“少在这装,少爷我几时亏过你?还能眼馋你的东西?人家给的就是你,坦荡收着!”

   富贵笑嘻嘻地将东西收回袖中,却听尉迟凡问道:“这回你又是怎么忽悠的?”

   富贵眼中浮出明显的得意之色。“小的说那鱼禾身高八尺,魁梧高大,络腮胡子,满脸麻子,奇丑无比。”

   尉迟凡把这些特点往鱼禾那细皮嫩肉的脸上一贴,突然心情大好,忍着笑一指富贵的头,佯装嗔怪。“你呀你呀,惯会埋汰人。”

   近来,身边人频繁被同行围猎的事,尉迟凡已经有了察觉。虽然他心中有数,除了自己和富贵,没人知道谁是鱼禾。但毕竟鱼禾真容曾现身过凡语堂,虽然那日,双方都没有提及他的名讳,可店内人多嘴杂,保不齐哪个人为金钱撼动,胡乱“指认”,就恰好撞准了正主。

   与其让敌人钦佩尉迟家是铁板一块,倒不如把水搅混,更安全一些。况且,人心难测,就算是真铁板,久蚀也难保不腐。贼不走空,只有让他们摸到点什么,才好放下几分惦记。

   是矣,这几日,关于鱼禾的许多描述正悄悄流入坊间。有说他丑陋至极的,有说他貌比潘安的,还有说他是先天残缺的,甚至还有人说他患有眼疾,身怀盲写绝技……自然,这些描述,多是尉迟凡和富贵故意漏给府中下人和凡语堂工匠们的。

   事情发展到现今,尉迟凡大抵已从鱼禾对隐蔽行踪的重视态度上猜出,那日在“与子携”,他所说约了其他书商,定是假的。否则,就算自己第一个见了他并率先签下了契约,坊间也定会有人顺着“与子携”这条线,摸到鱼禾的一些特征。

  他竟跟自己使诈!尉迟凡第一次想到这点时,着实有点愤慨,但转念他便笑了,自己又何尝没跟他使诈?商者,诡也。反正现在双方都是获利人,委实没必要揭开这层过往的纱。甚至,想到后来,他竟总忍不住咂摸,这鱼禾,怎么处处超乎他的想象,他到底还有多少面目是他所不知道的?

  

继续阅读:15. 妳很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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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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