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拿出获胜方的豁达风范，鱼禾激动地拉上乔霖的手，大步迎了出去。可当那摆渡舟越来越近，二人才惊觉，舟上之人竟不是尉迟凡！
两人飞速对视一眼，心中双双有了猜测……
“见过鱼禾先生，在下周墨轩掌柜的周凡，特为先生大作而来。”来人未踏上画舫夹板，便在摆渡舟上朝这方递上了问候。
鱼禾微微一笑。
“周兄辛苦了！但鱼禾今日委实太忙，就不留您久坐了。咱们长话短说，您请直接开价吧。”
对面人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对方能如此干脆无礼，遂面色一沉，心说你好大的架子。
“既然先生这样忙，周某就开门见山，二百五十两银如何？”
好你个登徒子，变着方骂人！鱼禾唇角一勾，还将回去。
“周什么轩来着？回去问问你们东家，我出两个二百五，盘他的店如何？周兄若愿意，掌柜的还由您来做，店铺就改名二五轩。”
乔霖赶紧用帕子遮住了嘴角笑意，心说，斗嘴，谁能是婉儿的对手呢。
“你，你，好生狂妄！我们东家可是坊间出名大方的老板，若是换成旁家，最多一二百两！你莫要错过这个村，找不着那个店！”来人气得都语无伦次了。
“老丈，麻烦您将这位周兄载回去吧。烦请跟店小二说一声，来人若不在我给你的名单上，就不要送过来了，不必浪费彼此时间。”
“是，先生。”摆渡夫躬身一施礼，旋即调转了小舟方向。
“你……你……无礼狂徒！”舟上人气急败坏，指向鱼禾，却不可逆转地离画舫越来越远。
鱼禾望着远去的摆渡舟，一声痴笑。“奸商，不自量力。”
那“周凡”上了岸，着急忙慌就往远处停着的马车上跑。
“他真这么说？”尉迟凡望着气喘嘘嘘的富贵，心下狐疑，“是不是你露馅了？”
富贵一愣，垂眸打量了一下自己，喃喃自语。“不能吧？这金丝大氅金贵的狠，装个掌柜的还不绰绰有余？”
尉迟凡没再理会他，心里正焦灼，他竟然有名单……看来确是约了不少同行来。这跟硬骨头，不好啃啊！
不行，万不能让他流到别家去！尉迟凡忽然一抬眼，掀开帘子下了车，直奔岸边。
二次还来，尉迟凡已不想再墨迹，空给同行留机会，于是人未入内，声已先至。
“就依先生所言，五五开！”
反倒是鱼禾，有了刚刚的插曲在先，稳坐在舫内的茶台前，连屁股都没欠一下。
尉迟凡也不觉尴尬，自顾自在鱼禾对面坐定，一脸容光，仿佛先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直看的乔霖叹服不已，果然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乔霖亲换了一壶茶水，给他们一一斟上。
“看来尉迟兄是想通了，那就请立契吧。”鱼禾望着对面人，轻摇折扇，不慌不忙的说。
尉迟凡从袖中掏出凡语堂契书专用纸，放置在桌子一旁，却未急于展开，而是眸光熠熠地回望鱼禾。
“先生放心，选择凡语堂定是先生的慧眼之举。放眼大雍坊刻业，不论是财力，信誉还是眼光胆识，凡语堂都有超群之姿。实不相瞒，先生乃凡语堂创立以来首位分利作者，五五开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各中付诸多少诚意，在下也不愿赘述。坦诚讲，我此行，原也不单是为这一本《瑛瑛传奇》，实为扑奔先生这位难得俊才而来。敢问先生可有筹备新作的打算？凡语堂愿一力担负先生所有著作的分销业务，与先生预先签下合作契约，以图先生有更多精力，钻于创作。”
哦~~原来他做出让步，是想要夹带附属条件，预要用《瑛瑛传奇》，捆绑我此后所有新作。这若是答应了他，而他在行销运营上毫无建树，我岂不是别无他路？鱼禾笑里藏针般侦破了尉迟凡此招风险。
“多谢公子看得起，但我与霖姑娘将将北上，一路游历山河，实在有些乏力。新作之事尚无眉目，待日后有了想法，再约公子详谈也不迟。”
“无妨。先生力作自当思虑周全，方才落笔。凡所说的约定只是合作意向，并不受时间限定。先生新作何时问世，凡语堂便等到何时。今秋也罢，明冬也罢，在下随时恭候先生，只需先生一份对凡语堂的首肯。”
他还步步紧逼上了？岂能遂了他的愿！鱼禾眼珠一转，心中已有盘算。
“凡公子诚意实在令在下感动。不过，我这人性子委实散漫，而且风格说变就变，这本写女主私奔，下本说不定就写乱臣贼寇了。譬如山匪通敌，盗取河山；妖女祸国，改朝换代……”
“先生慎言。朝廷下放刻印业务于坊间，本已是千古未有之豁达。倘若坊间书籍触碰底线，岂不是罔顾朝廷信赖？且势必会为自己及家人招来祸端。”尉迟凡果然猝不及防地白了脸，慌忙押下一口水。
乔霖也忽生冷汗，偷瞄向身边人，却发觉她好似嘴角挂笑，轻松的狠。
“公子莫慌，我这不过也就是举个例子而已。在下身为一个写书人，自然万分感念朝廷广开书路之举，怎会不好生珍惜？略举小例，只是为了表达未见作品，先立契约，于公子不利。万一到时候，鱼禾的东西入不得公子的眼了，公子岂不是悔之晚矣？所以，我们莫不如只谈当下，而那说不准的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尉迟凡一瞬恍觉——他挺会拒绝人啊！可话题都上升到乱臣贼子的层面上了，若他仍坚持，倒显得凡语堂选作品毫无底线了。也罢，今日姑且见好就收，先把《瑛瑛传奇》锁定，其他的，来日方长，徐徐图之也不迟。
“既如此，凡语堂随时恭候先生大作便是。”从容的笑容重现于白衣公子面庞，他终于起身展开宣纸，提笔落墨。
那边，鱼禾得意得看向乔霖，露出一抹鄙夷之色。乔霖提着心听他们你来我往半晌，见鱼禾获胜，绽出了如水笑容，抬手为她添了一盏茶。
这一幕落恰好被尉迟凡偷偷瞥见。嚯，这俩该不会就是那《瑛瑛传奇》的原型吧？瞧这霖姑娘温温婉婉的，竟能干出私奔这般大胆的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鱼禾手里那盏茶还没凉呢，尉迟凡的契书已然写好。双方各自签字落戳，契约即刻生效。
尉迟凡小心翼翼地将契书收入囊中，又客客气气向鱼禾发出了邀请：“敢问先生，何时返程？可容在下略尽地主之谊，陪先生和霖姑娘逛一逛漹京城？”
“多谢公子美意。霖姑娘其实生于漹京，算半个土著，且我们这番前来，本有长住之意，也不急着逛。待日后，少不得麻烦尉迟兄。”
原来他不是专程来谈契约的，看样子，多半真是私奔。尉迟凡也不再赘述。双方爽快约定，后续事，互往“与子携”和凡语堂递帖子。
分别时，天空又洒下了淅沥沥的雨点。
三人持伞一同登上了摆渡舟，泛舟向岸，远远瞧见苏家马车和撑伞仆从已经等候在码头。
舟将靠岸，尉迟凡朝二人一拱手。“先生、霖姑娘留步吧。待《瑛瑛传奇》首刻完成，在下定会第一时间联络先生。若先生新作提前出炉，也烦请通传一声，我随叫随到。”
“有劳公子。”鱼禾拱手致谢，乔霖也礼貌施了礼。
尉迟凡潇洒转身，轻提白衣裙摆，举步上岸。可他双脚将落，就感到地面异常湿滑，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令他站不稳。尉迟凡疑是绊住了水草，垂头去看，却见脚下赫然一条青绿色活物在蠕动。
“蛇？蛇啊！”尉迟凡刹那慌神，撒开腿就向前奔，“富贵救我！！”
那边，富贵乍然听闻，浑身一激灵，扔掉伞便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湖边忽然溅起丈高水花，那长蛇张着嘴，吐着长长的信子，腾出湖面，发着“咻咻”的声音，向尉迟凡扑去。
“少爷！快跑！！”富贵眼见大蛇一瞬追至少爷咫尺之遥，登时惊心吊胆，拼命地嘶吼，只恨自己不能一步跨到少爷跟前，挡住那毒物。
尉迟凡感到后脊一阵寒风，下意识转身一瞧，正对上那大蛇潭水般的双眸。“啊！！！！！”一声尖叫响彻长空，尉迟凡两眼一黑，向后仰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两束光嗖嗖穿来。一道射向那长蛇的七寸，一道仆奔尉迟凡而来……
“砰”的一声，长蛇倒地，一位白衣公子闪落于尉迟凡的身后，恰将他扶助。
尉迟凡以为自己就要“英年早逝”，眼睑死死闭合，睫毛狂颤，忽有一种好闻的味道涌入鼻腔。尉迟凡鼻翼快速张合，用力吸了吸，好似有淡淡柑橘香气，难道！这已是另一个世界的味道？“呜呜呜……我怎么就这么死了呢……”尉迟凡细思极恐，呜咽开来。
突然，一股力道袭在背部，尉迟凡肋骨吃痛，无端止住了哭声。
“还不睁眼？打算睡一觉？”鱼禾的声音脆生生响起。
啊？尉迟凡错乱睁眼，恰与鱼禾那略带几分愠怒的脸来了个短兵相接。他竟躺在鱼禾的臂弯里……“先，先生救了我？”
眼瞧着臂中人一脸的惊慌未定，眼下还挂着明晃晃的泪珠，鱼禾心中的不屑愈发浓烈，这人不仅吝啬，竟然还弱鸡！她冷哼了一声，臂上一用力，直接将尉迟凡抖了出去。
这时，富贵、马夫和掌柜的、小二已经都跑到了近前。
“公子好功夫啊！”掌柜的叹服地向鱼禾一树大拇指，“离那么远，竟然能用船桨一招击中蛇的七寸，在下算是开了眼了！”
那边，富贵急切切地扶上尉迟凡的胳膊。“少爷，少爷您没事吗？这要是伤到了，我可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呀……”
尉迟凡此刻无暇理会他的哭唧唧，鼓起勇气往地上的蛇尸瞧了一眼，不由得浑身一激灵，半晌才后知后觉般看向鱼禾。
“先生，您还会功夫？”
“哪只是会呀！妈呀，就刚刚，这位公子从摆渡舟上一跃而起，小的还没看清楚呢，他便和那飞出的船桨，一同到了您身边！这，这简直是就是天上才会有的高人啊！”小二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
尉迟凡呆愣愣地望着面无表情的鱼禾，却听富贵在一旁冲小二和掌柜叫嚷起来。“你们这开的什么店啊？湖中为什么会有蛇？这要是伤了我们少爷，你们几个脑袋够赔？”
那掌柜的和小二自是难以辩驳。小二立即禁了声，缩着脖子退到了掌柜的后面。掌柜的只能厚着脸皮解释。“客官，实在对不住。可我们在这开店好几年了，也是头一回见到蛇啊！许是今年伏天罕见闷热，那蛇不知往哪躲热，便，便溜进了湖里？”
“你休要狡辩！待我报了官……”富贵心有余悸，不肯罢休。
“周兄？”刚刚情况危急，鱼禾尚无余霞留意尉迟凡的仆从，这会儿定睛一瞧，这不就是刚刚假扮掌柜的那人吗？她鼻子一嗤，瞟了一眼尉迟凡，冷言道：“人不是没事吗？再说店家怎会故意放蛇？生意不做啦？况且你那东家不是罕见大方吗？难道会为难一个无辜酒家不成？”
“你……”富贵欲要还嘴，可发觉身份暴露，即刻没了底气，憋的满脸通红。
尉迟凡也顾不得唆使仆从假扮对手的尴尬了，一拉富贵胳膊。“退下，鱼禾先生所言在理。店家没理由这么做。”
鱼禾瞄了他一眼，倒也没继续揪着这茬不放，毕竟她已是胜利者。
这时，乔霖已经来到近前，俯身望了望地上的蛇尸，细步来到鱼禾身侧，冲尉迟凡微施一礼。
“诸位放心，这蛇没毒，伤害性也不大。许是刚刚被凡公子无意间踩到，以为受到了攻击，才会做出如此剧烈反应。”
掌柜的赶紧抹了下额上汗珠。“谢天谢地。”
“霖姑娘懂蛇？”尉迟凡心中震撼不小，这二人接连展露隐藏技能，频频让他有种遇到高人的感觉。
“我们生活在浙西，南方蛇鼠繁多，能分辨一二有什么稀奇？”鱼禾语气里的不耐烦已经毫无遮掩。
尉迟凡无端被怼，以为对方是因为他使诈才阴阳怪气他，只好略微清了清嗓，缓解尴尬。“适才，多谢先生相救，真想不到先生的功夫竟和文笔一样了得。”
“公子谬赞，略通一二而已。”鱼禾勉强敷衍了一句。
尉迟凡自然察觉出了他的不屑，可才得了人家的救，厚着脸皮也得聊几句。“对了，先生的香囊好生新奇，似有柑橘的味道，敢问先生在何处寻得？”
话题岔的一点都不巧妙，赶紧走得了。鱼禾一拉乔霖的手，“抱歉，此物乃霖姑娘特制，只为我一人而调，恕不能相让。”
尉迟凡又吃了憋，再一次尬笑着清了清嗓。
这时，富贵已经拾起先前弃掉的伞，撑于少爷头顶。尉迟凡只好重新向二人道了别，悻悻离开。
望着那远去的瘦高背影，鱼禾蹙眉嗤道：“什么逸群之才，也就是有几分皮相而已，小气又弱鸡，爷爷拉红线的本事真是差极！”
“弱，弱鸡？”乔霖云里雾里地看向她。
“啊，弱，弱极。”鱼禾慌忙解释道。
掌柜的率小二和摆渡夫一起上前，连连致谢。
“恩公，幸亏有您及时出手！否则小店今日恐难平此事，可怎么感谢您才好？”
“是啊，若非恩公身手了得，那公子当真就被蛇咬了！看他那仆从的样子，定是我们惹不起的人家。”
鱼禾赶忙冲对方一摆手。
“你们不必这样客气，此事原也和你们关系不大。”鱼禾特将目光转向摆渡夫，赞许道：“况且，老丈刚刚也帮了我的大忙。”
摆渡夫脸一红，尴尬的笑了。他收了鱼禾托他“演戏”，诱导尉迟凡自己有很多客人来访的酬金，掌柜的并不知情，他不想外漏。
鱼禾自是看懂了他的神情，转而言道：“如若不是老丈的船桨在手边，我一时还真没有趁手的兵器出手。”
摆渡夫闻之，松了一口气。掌柜的也没有起疑，感激不已地冲鱼禾一拱手。
“恩公，以后若是有什么用得着小老儿的地方，您和姑娘尽管开口！我定当全力以赴。”
鱼禾侧目看向乔霖，两人相视一笑。
“还真有件事，需得掌柜的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