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部署后,二人也没在抚远县停留,一同策马返回漹京。
路过与子携的时候,鱼禾忽然想到,她不能跟他一同进城,总不能当着他的面去到忠勇侯府吧。于是,她突然手拉缰绳急停。尉迟凡一惊,也赶紧停了下来,回转马头去看她。
“怎么了?”
“公子,我到家了呀。”她下巴朝与子携的方向一抬。
尉迟凡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莫名不舍起来,缓缓收回目光。
“先生,你看这样如何?玉娘走后,我那宅子便闲置了。家母本意要我卖掉,我想不如就赠与先生落脚,这样我们见面……”他似想到了什么,立即改口道,“这样你与霖姑娘见面也方便些。”
姑娘眼前一亮,倒是个不错的点子,起码两人通信方便许多,否则两方辗转到与子携费时费力不说,一着急他还容易找上苏府,令她被动。
“好。那就多谢公子了。你且回去收拾,我明日便派人接手。”话毕,她一扬鞭,策马朝与子携而去。
尉迟凡望着她飞扬的衣角,心中暗叹,好飒啊,这世间竟有如此女子。凡语堂还有大事要办,他耽误不得,收敛思绪,也调转马头,飞扬而去。
彼时,天色已晚,折腾了一日,姑娘也着实乏了,着人给乔霖报了信,她便当真在与子携歇下了。翌日天亮前,她才策马入城,翻墙而入,回了自己的房间。
随后几日,坊间关于凡语堂因走水受损严重的消息不胫而走,就连灾后已经开门的总号也被尉迟凡下令关停。佟掌柜不明所以,但瞧尉迟凡果断的样子,也便照办了。
待苏婉派人接手了尉迟凡过赠的院子,收拾妥当,又留了一个靠谱的人把守时,四顾书坊上新的风浪已然掀起。
值得一提的是,苏婉还给那小院起了个别致的名字,叫“沉鱼室”。乔霖忍不住逗弄她,“这到底是暗指婉儿貌美还是凡公子金屋藏鱼?”苏婉拎起小拳头,轻弹在乔霖的肩头,嗔她离开浙西后,人愈发聒噪了。
而那被送来独守院子的小厮此刻再一次捂住了眼睛,只觉得没眼看没眼看。这位不是旁人,正是那一夜,在驸马府门前,亲眼瞧见苏婉抱住乔霖轮转的那个驾车小厮……自打那日后,她就被大小姐用“铁腕政策”收入麾下,勒令他不多问,不乱传,全当自己选择性失了忆,把那晚瞧见的一切从脑袋里扣出去。小厮畏惧苏家枪的威力,自然拼命地点头,可心里素质毕竟有限,此后每次在府内瞧见这两位都吓得脸色一片惨白。苏婉这次送他过来,一来免得再让别人发现秘密,二来也免得他在苏府低头不见抬头见自己,再吓出个好歹来……
这日,太阳正浓,街上的积雪泛着白光。佟掌柜着急忙慌地跑进了凡语堂里间。
“公子,打听到了!”
尉迟凡正在翻书,闻声一合书页。“快讲!”
“他们在囤纸!散出去的人瞧见,谷语斋、沁墨轩,几十家大书商都在囤纸,成箱成箱的从后门往里抬。”
囤纸……尉迟凡陷入了沉思,忽然眼皮一挑。
“佟叔,你去打听下纸价。”
啊?佟掌柜一愣,但旋即会意,快步出了屋子。
这一打听,佟掌柜心凉了半截,市面上的上乘纸价已然飞涨,比原先翻了三倍不止。重点是,凡语堂合作那些造纸商,已经尽数没有存货了,全都被各书商抢光了。这意味着什么?凡语堂就要无米下炊了!
谁知,当佟掌柜回禀少东家后。那少年居然没有现出半分惊讶和恐慌,反而让佟掌柜散出消息去,凡语堂前遭火灾,库存受损严重,现今又无纸可印,恐不久就将无货可卖。他甚至还进一步再关停了一批分号……
“还不够,还需再加一把柴,把消息做得更实。”
尉迟凡没料到,当他在焕然一新的“沉鱼室”,沾沾自喜地把自己的动向介绍给鱼禾时,她竟没有还以一抹星星眼。这多少让他有点失望,可紧跟着,他就折服于她的“后招”里。
“寻几个靠谱的分号掌柜的,去各书商投诚。”
什么意思?尉迟凡稍微顿了一下,忽然开朗。“难道你是想让他们以为,凡语堂到了糊口艰难的地步,连人都要养不起了?”
“对!要让他们得意,得意之后才会癫狂。他们癫狂之时,我们再收网。”
尉迟凡一竖大拇指。“先生啊,你还是专心写书吧,可千万别经商,否则我可斗不过你。”
姑娘仰头长笑,心想你小子自然是聪明的,可我来自数代以后,脑中集合了多少代人的智慧,岂是你能比的?她本无意摧毁那群恶劣书商,可他们屡屡进犯,若再不跟他们玩儿点狠的,这行业早晚让他们作没了!
此后几日,凡语堂数名掌柜的因被拖欠银钱,与东家闹出嫌隙,特别是走了水的那几家,掌柜的纷纷出逃,到同行门前投靠,忧心忡忡地透露了凡语堂受损严重,自己饭碗不保只是朝夕之事。另有分号掌柜的,四处找关系相对较近的同行倒借纸张,大卖坊中“无米下锅”人设……
四顾行会的众东家欢呼雀跃,纷纷击掌相贺,狂喜不已,无不为打得尉迟小儿灰头土脸而露出满目得意。
“会长,是时候推出新书了吧?趁他弱,夺其食,把市场占满!”书商们纷纷向谷良觐言。
谷良邪魅一笑,眸光一沉。“明日起,各家同步推出新书,哪怕雇人来买,也要把四顾书坊营造出鼎盛热闹的氛围。各位东家,尽可能的发挥你们的本事吧,咱们也学学那尉迟小儿,把凡语堂倒闭,百家书坊拔地而起的消息散到各条街各条巷去,哪怕是吸引一群看热闹的人来也行,我们就是要让那小子一败涂地,失去斗志。”
霎时间,沉寂许久的四顾书坊卷土重来,成为京城最热闹的所在。整条街上,男女老少,读书的、看热闹的、唠家常的全来了。各大书商牟足了力气,一口气把积攒的新书全都推了出来。坊间新作数量创下历史新高,真书迷假书迷齐齐挑花了眼。
然而,在整条街的热闹氛围里,独独没有凡语堂那一份。曾经盛极一时的凡语堂,店门紧闭,冷清至极。唯有佟掌柜站在店前,扼腕不已,只差老泪纵横。
众书商无不癫狂自喜,几近热络的招呼着读者。唯有陈昂站在隐蔽处,远远瞄着凡语堂的大门,没有一丝笑意。
“家主,你不高兴吗?”陈默不解地问。
“我总觉得,尉迟凡这次输得有点太容易了些。”陈昂自语道,想当初整条街都想挖出鱼禾踪影的时候,整个凡语堂犹如一块铁壁般,愣是没让他们寻到一处破口。而这一次,居然突然跳出那么多叛逃者主动投诚,这难道不奇怪吗?就算是凡语堂因为走水损失不小,可尉迟家家大业大,难道会这么快抛弃一群掌柜的?
寒风里,陈昂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这一切都太不合尉迟凡的特性了。
“回去通知掌柜的,停止新书的刻印。手中囤的纸,立即放出去,比市价低一点也没关系,重点是快点出手。”他忽然紧张而严肃地吩咐道。
陈默一愣。“家主,这是为何?”
“我也说不好,就是预感不好,快去办。”
“是。”陈默一转身,消失在巷尾。
陈昂不知,此时在凡语堂的大门背后,有两双眼睛正通过门缝,窥探着街上的盛况。
尉迟凡躬着身子在下,鱼禾踮起脚尖在上。尉迟凡扭过头向上看去,恰瞧见她完美的下颌线。
“先生真乃大智慧!”由衷地叹了一句。上面人神气地瞄了他一眼,脚尖落地,转身去到堂内坐下。尉迟凡直起身子跟了过去。
现今事态已经明了。对手这一套连环操作,无非是想趁乱把凡语堂挤出市场,纵火只是前戏,而今才是正经商战。尉迟凡佩服地五体投地,斟了一杯茶,递给她。
“鱼儿已经上钩了,开始收网吗?”
鱼禾眼神盯着前方,似在思考,一杯茶见底,主意也来了。
“再等等,让他们再乐几天。凡语堂重新开张,该有一样震撼市场的作品出来才完美,也好重新让书迷们认清,要精品,还得是凡语堂。”
“那……”尉迟凡偷瞄了一眼她的胳膊,“凡语堂若想超越《瑛瑛传奇》,恐怕只有你自己的新书。”言外之意,你也没写出来啊。
鱼禾白了他一眼:“倒也未必。兴许霖儿可以帮得上大忙。你且给我几日时间。”
瞧她那模样,尉迟凡知她定是要跟自己卖关子,多问无意,但他就是相信她。
“好,那我全赖先生发号施令。”
这么信任我?姑娘有几分诧异地对上他的眸子,却被那份灼热烫了一下,立马闪开了,以马上回去磨霖儿出手为由,逃离了那荷尔蒙爆棚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