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立于对面,眼瞧着自家少爷呆若木鸡,还以为是被姑娘的美貌镇住了,于是偷笑着,佯装上前布菜,朝准少夫人瞄去。什么?!富贵和少爷一样僵化了,这,这不是霖姑娘吗?
乔霖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怦怦乱跳,尽量镇定地与尉迟凡对视。这艰难的任务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其实,按照计划,她也该要借故不小心自己碰掉面纱了,却没想到杀出一个计划外的恭将军意外帮了她的大忙,倒让一切显得更为自然了些……
那方,一身华服的少年,已经从惊诧转入了愠怒,一张脸红似滴了血。
好个名门之女,竟然当着未婚夫的面与那鱼禾你侬我侬。认识了这么久,他竟然像个傻子一样做他们彼此深情的看客,殊不知自己就是他们背后那个绿帽龟!尉迟凡浑身的血脉都仿佛张开了血盆大口,若不是碍于父亲母亲的颜面,他恨不得马上冲过去,质问她凭什么这样践踏他的尊严。他尉迟凡无意为她一个从未蒙面的未婚妻拈酸吃醋,甚至可以大方放手,可他受不得,她居然把自己当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凡儿?凡儿?”
直到母亲的召唤声传来,尉迟凡才还过神来,再一看,举坐宾客都已经饮尽杯中酒,坐定了,唯有他还僵直地立在那里。
“母亲。”开口时,声音已喉咙充血而异常沙哑。
“瞧我凡儿,看到苏姑娘,脸竟然红成这样。有我尉迟家的风范。”尉迟正荣的一句自嘲,恰到好处的分散了大伙的注意力。
尉迟凡借机调整好表情,坐了下去,却对周遭的一切,再无兴致。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他再次听到了母亲的召唤。上前去听,原来是苏姑娘挂心祖父,要提前离席了。
“凡儿,你代父亲母亲送送苏姑娘吧。”
尉迟凡闻之,欣然应下,正合他意!总算逮到了单独相处的机会,让他心底的怨气一吐为快!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堂,消失在众人眼前,穿过安静的院落,全程没有人开口讲过一句话。乔霖紧张地抠着掌心,好怕下一秒对方就回身扇自己一个耳光……
终于出了驸马府的大门,乔霖提紧呼吸,想着要不要自己先出口。却在这时,尉迟凡也觉安全了,不必再装下去了,猛一转身,怒视着那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姑娘。
“霖姑娘,啊不,苏姑娘,你好生厉害!在我面前演了这么久,竟然没有露出半分破绽。你是以为我尉迟凡人傻好欺辱吗?”
乔霖赶紧一躬身。
“凡公子息怒,苏婉自知对不起公子,由心向您道歉。若公子出不了气,打我骂我都可,苏婉绝无怨言。我本意绝无冒犯公子之想,只是我与先生相交多年,委实真心以对,情难自控,才做出了这般有损家风之事。万望公子不要因我个人之错,迁怒整个苏家。”
尉迟凡冷哼一声。“姑娘未免太高看了自己在本公子心里的分量。不瞒你说,我本就对这桩指腹而婚的儿戏姻缘非常不满,只不过不得不遵照父母之命而已。至于因为你迁怒苏家,那更加上升不到那个层次。”
乔霖红着脸垂下了头,自知这番话虽然赤诚,却也充满了讥讽之意。
“而今,苏姑娘既然早有情投意合的郎君,我尉迟凡也断没有棒打鸳鸯的道理。其一,我并不心悦你,无所谓失了这桩姻缘。其二,我也绝吞不下这颗苍蝇,与一个心里没我的女子,浪费余生。今日,我未在人前拆穿你,已是念在苏府声誉和我与霖姑娘的过往交情。但我们的关系必须止于今晚,请苏姑娘回去后,自行禀明苏门家主,主动取消婚约,以免两家难堪。”
认识他时日也不算短了,乔霖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话这般冷。她在袖中紧张地勾着手指,朝远处等候自己的马车望了一眼,心一横,豁出去了。
“公子,苏婉自知不值得公子原谅。但还要厚着脸皮,恳请公子高抬贵手。万望公子顾及名洁于女子的万般重要,请您随便寻个理由,向苏府退婚可好?”
“你说什么?”尉迟凡眉头迅速打了个节,一句“你还要不要脸”差点脱口而出,好歹强行咽了回去。
“苏姑娘,错是你犯,祸是你闯。我凭什么要为你担下悔婚的不仁?难道,我们驸马府就不要声誉的吗?对不住,这事我办不到,请姑娘自重。”尉迟凡心里合计,这女人是怎么好意思开口的?居然让他寻由退婚,那自己还不被那时时为当初的指腹之举骄傲的爹爹打烂屁股?凭什么?
乔霖红着脸,勇敢迎上他的愠怒而不屑的目光。
“公子,苏婉和先生皆知亏欠于你。先生要我转达公子,若您肯主动退婚,他愿将十年内全部新书尽数签给凡语堂独家版印,以表诚意。”
什,什么?尉迟凡的眼睛倏然睁大。想当初,他费劲心思想要预先约定鱼禾的新书,被他果断拒绝。即使是在《瑛瑛传奇》火爆全国的情况下,他也没在这事上松过半句口。而今,他竟为了这个女人,主动提出这样的条件?十年,按照鱼禾而今的叫做情况,凡语堂岂不是连地砖都可铺金?
尉迟凡锁着对面人的眼睛,后槽牙磨得直响,心里正在焦灼的争战,是豁出去屁股上的这层皮,还是借机把鱼禾锁死?
“公子。苏婉一介女流,断不敢挑战家门威望。若公子不能主动退婚,苏婉便也只能厚着脸皮嫁入驸马府了。我想,以祖父在圣上和公主心里的位置,即便是我钟情他人之事败露,驸马府也有可能会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忍痛咽下这口气,准我入府。您说呢?”
威胁我?尉迟凡狠呆呆地盯着她,莫名竟觉得话锋有些熟悉。
“这番话,是鱼禾教你的吧?学得挺像,可惜气势上露了怯。”
乔霖没有反驳,调稳气息,索性挑明了说。
“先生还对我说,凡公子是聪明人,断不会为一个不值当的女人葬送自己的婚姻。更不会为此失去一颗摇钱树,反为对手做了嫁衣。”
“你!”尉迟凡气急,满心想要骂人,可话到嘴边,又一想,这话是鱼禾说的,他冲她发火有什么用,反倒显得自己拿女人出气一样。“你那先生,惯来爱逞口舌之快,但也未免太狂傲了些。怎么,我尉迟凡没遇上他鱼禾以前,难道就是碌碌无为之辈?不要忘了,先名满九洲的可是我尉迟凡,而非他鱼禾!”
“是,先生也说了,凡公子固然有为。但现在明显是一加一大于二的局面,先生没道理放弃。更何况,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王牌,为何要再亲手树成死敌呢?”
这倒是几句人话……尉迟凡略微收敛几分怒意,他与苏婉这段滑稽的姻缘是散与不散都注定不可能举案齐眉了。现今摆在他面前的无非两条路,若驳了他们的意,人财两失,自己还要天天面对这个心里住着旁人的女人,甚至把原本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一起搭进去,若顺了他们的意,那便不费一砖一瓦,锁死鱼禾,赚十年盆满钵满……
真丈夫绝不意气用事,这么直白的账,都不用细算。尉迟凡后槽牙狠狠一咬,举起右手来。
“苏姑娘,虽然你对我不义,但我信你苏门的信誉,赌你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做出有损将军威名的事来。我尉迟凡就牺牲一把,主动退婚,望你与先生不要忘记今日诺言。”
“公子放心,我愿以性命为诺,如若违约,我与先生均不得善终。”言毕,乔霖快速举起右手,果敢地迎上去。
响亮的击掌声划破夜空,姑娘兴奋地颤抖不已。
“凡公子,击掌成盟!多谢您成全,我这便回去,恭候您的佳音了!”未及对方反应,姑娘已经转过身去,拔腿就跑。
尉迟凡望着她的背影,苦笑摇头,至于吗?跑这块,难道自己是瘟神不成?
直到远远望着那身影跑去了忠勇侯府的马车跟前,视线里忽然飞出一个白衣男子,将飞奔而去的姑娘高高抱起,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尉迟凡才赫然惊觉,鱼禾竟然一直躲在苏府的马车里?!这两人,偷情竟然偷的这样明目张胆?
殊不知,此刻那驾车的小厮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拉着缰绳靠在车门上,望着前方的两人,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
就在刚刚,车门忽然大开,“嗖”得一下,一个身影擦着他的肩膀飞将而去。他还没来得极还神,前面飞奔而来的大小姐更惊得他差点咬了自己的舌根。这,大小姐什么时候变成少夫人了?!
待那白衣男子的脸转过来时,小厮俨然已经快要背过气去,大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出来时车厢里只有大小姐一个人,他明明亲眼看见她进了驸马府,究竟是何时车里多了一个人?他已经完全错乱,理不出任何头绪……
夜空下,那紧紧相拥的姐妹二人,已经彻底忘我,丝毫没有空闲理会那两方的看呆二人组。今日,她们终于赌赢了一场大局,一个挑战了性格的极限,一个打破了命运的禁锢,这世上再没有多一个人能够体会得到她们此刻宛若重生般的救赎感。
今日,未图万全,苏婉坚决拒绝了由叔的陪同。让乔霖带上面纱,既为瞒过苏府下人,也为顺利进得驸马府。以免提前暴露,万一被尉迟凡阻断在门外,家中很快变会顺着她没能给云熙公主祝寿成功这条线,发现蛛丝马迹。而苏家马车走出不远,她便偷偷尾随而来,趁小厮与驸马府交接贺礼时潜入车厢……
霖姐姐在宴席上闯关时,苏婉在车里的紧张感有过之而不及。直到远远瞧见他们二人从大门走出,而尉迟府没有传出什么异常的动静,她的心总算稍稍回落到半中央,看来霖姐姐在宴会上顺利过关了。接下来,便是她胜算较大的利益较量了。其实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倘若霖姐姐谈不过尉迟凡,她便提前出去,亲自与那小子舌战。可当霖姐姐拎起裙摆飞奔而来时,她的心便彻底回落,霖姐姐独自完成了这场豪赌。
“婉儿!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乔霖的激动已经不能用语言来形容,终于有这么一天,她也能为她出头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只能躲在她的身后,享受来自她的保护的弱女子了。
“是!霖姐姐,你成功了!”苏婉才站定,还是情难自控,再一次搂住了她,在她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车前小厮吓得赶紧捂住眼睛,这,这,这不是我能看的……
那方,始终凝视着他们的尉迟凡,比小厮更为惊诧,这!这他们,至于这么忘乎所以吗?!大把大把的银票往怀里揣的时候,都没见那鱼禾兴奋成这个样子,更没对自己露出过什么像样的笑意。这会儿居然轻佻成这这样?他怎么就至于这么高兴?
思及此,尉迟凡忽然一颤,鼻尖抖生一股酸涩,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他的心里望外冒,一瞬功夫,他便浑觉身子被掏空了,站都站不稳。
尉迟凡最后望了一眼那白衣人的快意身姿,悻悻地转过身去,栽栽愣愣踏入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