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负荆请罪
一叶耕秋2025-01-10 09:244,189

  让望星楼老鸨喜出望外的是,凡公子是个十足的行动派。她这边赎身手续刚准备好,尉迟凡就已经带着银票来了,尽管是坐在软椅上被人抬进来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掏银票那一刻的伟岸形象。

  这一日,喜悦程度不亚于望星楼老板的还有邹氏。天将黑下来,少爷便来到了甄玉娘的屋子,进门就把她的卖身契还给了她。姑娘握着那几张纸,嚎啕大哭,少爷还温柔的劝她,从此以后便都是好日子……

  十万两银子啊,邹氏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那么多钱,她一辈子都没见过,可见甄玉娘在少爷心里的位置深到什么程度了。再一听,少爷还为她置办了房产,收拾妥当,就让玉娘带着她一块搬过去。天哪,甄姑娘要是独立门户了,她过去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那得是周管家那样的地位啊!邹氏心里的算盘珠敲得噼里啪啦,恨不得把甄玉娘当菩萨供起来。

  甄玉娘出府这日,也是尉迟凡被五花大绑捆起来去苏门道歉的日子。

  短短几日,尉迟凡十万两银子为甄玉娘赎身这事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公主夫妇不敢拖延,万一被苏家先发制人前来问罪,他们可就更被动了。是矣,眼看着尉迟凡被夫君左一圈又一圈困得似个蝉蛹,她也没有出言阻止。毕竟,正妻尚未入门,未婚夫就把青楼女子的肚子弄大了,这事怎么辩都是理亏,不拿出足够的诚意,莫说苏老爷子,就是他们自己心里这一关,都过不去。可即便做足了准备的,她心里仍是没有一点底的,也只是奓着胆子,硬着头皮去试一试,期待着苏老将军能念在两家多年交情的份上,对这昏了头的小子网开一面。

  当苏老爷子的拐杖愤然入地三尺深的时候,公主夫妇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看起来,他们的确是高估了自家那几份薄面。这还只是拐杖,若换成苏家枪,恐怕地里的蚂蚁都得被余威震死。

  “老将军息怒,这逆子犯了错,该怎么罚您便怎么罚,我夫妻二人绝无二话。但您万不要为此气坏了身子,那我尉迟家可就成了大雍的罪人了!”眼见苏烈怒不可揭地瞪着眼睛喘着粗气,却不吭一声,尉迟正荣战战兢兢地说到。

  苏烈还是没应话,只将那愠怒的目光从尉迟凡身上移到了他的脸上,依旧直勾勾地定住,脸色已经憋得紫红。尉迟凡垂着头跪在地上,心里已经紧张地不行,刚刚那拐杖入地的地方距离自己也就三个人那么远,这老爷子万一发起火来控制不住,他的小命可能就交代在这了。他平素做生意虽然果敢胆大,但这一次真的是场豪赌,简直是拿命在做赌注。也不知那苏婉现在何处,关键时刻好歹要冲出来保下他的命啊,否则可就太蛇蝎心肠,把退婚变成索命了……

  那方,尉迟正荣得不到回应,尴尬地瞥向夫人,可云熙公主也想不出说点什么合适,总不能把皇家的身份抬出来吧,那可就不是来道歉,反成激化矛盾了。

  其实,他们一家三口浑然不知,此苏烈心里正在焦灼地天人交战。尉迟凡出入青楼固然不是什么好事,但说到底也不过是犯了男子的寻常错误。若不是意外让人有了骨肉,可能都不会闹到这个地步。况且,公主夫妇捆着他来负荆请罪,也算是全了苏家的脸面。于情于理,他该见好就收,领了驸马府的这份诚意。可是,他不敢!自己那宝贝孙女,她也不是个寻常女子啊,他怕自己这边松了口,回头孙女根本不认账。到时候,她矢口否认是小,一旦发起火来,给尉迟凡打个好歹出来是大。毕竟,她可是十来岁就敢戳穿兄长小腿的人!她真要是把尉迟凡给伤了甚至废了,那两家

  可就结亲不成反成仇了……谁能想到,他堂堂一个号令三军的将军,却不敢替自己的孙女做主?

  场面僵持了许久,尉迟凡跪在地上,手心的汉已经沁出了好几茬。适才,父亲解释原由时,还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若那女子腹中孩子真是他的,就将甄玉娘收为外室。而实际上,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他原打算等苏老爷子问自己话时,就纠正说,要娶甄玉娘为妻。他已经想好,如果苏老爷子和父亲母亲同时逼迫自己,他最多让步到,让玉娘和苏姑娘做平妻。如此,苏家定然不会同意,这桩婚必黄无疑。奈何,苏老爷子只运气不言语,也不给他进一步僵化事态的机会啊。更棘手的是,这份窒息般的静谧,就快要吓破他的胆了,他也不知呆会儿还能不能有勇气说出这份腹稿……

  却在这时,尉迟家三口迎来了苏老将军一声失望至极的叹息。

  “罢了,你们暂且先把人领回去吧。老夫自问一生都是刀刃向外,还从未对同胞出手过。我既不想伤了他,也咽不下这口气,你们走吧。此事缓后再议。”他垂下头,冲对面三人一摆手,便是下了逐客之意。

  尉迟凡闻及此,如获大赦,憋了许久的一口气一松,险些抽空了身体,浑身都冷汗津津。

  殊不知,此刻,躲在院子拱门之后的苏婉也松了一口气。她刚刚非常紧张,很怕爷爷浅罚那尉迟凡两下,便替自己原谅了他。若不是碍于自己这张脸不能曝光,她早已经冲出去替尉迟凡加把柴,把这件事当场了结了。但见爷爷什么也没说,她已经猜到他是想要缓一下,听听自己的意思了。

  那方,公主夫妇也犹如淌过了一道火海般,卸了一身僵,扶起地上的尉迟凡,厚着脸皮又说了一番道歉之词,而后悻悻离开了。

  苏婉和乔霖也趁这个时机,撤回到苏婉房间。一进门,苏婉就急切地拉了乔霖的手腕:“霖姐姐,快,换一套便宜的茶杯在桌子上。爷爷呆会儿一定回来。那尉迟凡没敢说出口的话,就得由我来了。”

  乔霖即刻会意,一闪身忙着布置去了。苏婉坐在椅子上把今日之事一盘,瞧那尉迟凡的脸色,该是当真吃了一些苦头的。想来也是,不到万不得已,公主夫妇绝不会陪着他来丢此大脸的。没想到,那弱鸡男对自己这么下得去的手,竟然去妓院找戏搭子……

  不对!苏婉脑中忽然一颤,情谊可假,腹中胎儿如何假的了?公主夫妇也不是等闲之辈,若非确准了那女子果真怀有身孕,岂会被尉迟凡牵着鼻子走?难道,他当真与那女人有染?!此想此处,苏婉心口忽然吃痛,好你个尉迟凡,平素只知你好财,竟没料到,还是浪荡货色!

  乔霖端着要置换的茶具回来,赫然发现苏婉的脸色白得骇人,忙把杯子放好,过去拉她的手。“婉儿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该不是月事提前了吧?”

  苏婉也没料到自己为毛这样气愤,赶紧打岔道:“没有的事,这不是想着,做戏要做全嘛,提前酝酿一下情绪。”

  乔霖云里雾里的点点头。由叔的声音便在这时传了进来。

  “小姐,在里面吗?老爷来了。”

  苏婉赶忙站起身,冲乔霖一使眼色,一同迎了出去。房门打开,外面的人却没有着急进来。苏婉往外一探,便瞧见爷爷站在院子里,一脸的猪肝色。

  “爷爷,快些进屋,外面多冷呀!”苏婉快步过去,挽上苏烈的胳膊,往屋里带。苏烈没吭声,也没反抗,一路被动迈着步子,进了房间。由叔在外轻轻合上了房门,屋里便只剩下祖孙三人。

  苏烈站在房间中央,半晌不言语,乔霖让他坐,他也不坐,苏婉让他喝茶,他也不喝,只木讷的盯着孙女瞧。

  “不是,爷爷你怎么了?你这样看我,我都有些惶恐了,出什么事了?”苏婉佯装什么都不知。

  苏烈一咬牙,艰难开口道:“婉儿,若是尉迟凡有了一个孩子,你可能接纳?”

  “什,什么玩意?孩子?哪来的?”苏婉眉毛一拧,接连三问。

  苏烈顿时感觉脸颊发烫,不敢再去瞧她的眼睛,瞥向旁处,像自己犯了错一样,艰涩地说出:“他,他跟望星楼的一个舞女有了个孩子。今日公主和驸马亲自捆了他来据实已告,想要求得我们的原谅。”

  “原谅?原谅什么?”苏婉做出炸毛状,一把拽正了爷爷的身子,强行与其对视。“爷爷!他们家想让我认下那个女人和孩子啊?爷爷!那尉迟凡他逛妓院啊?还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是这个意思吗?婉儿没理解错,对吧?”

  苏烈躲闪着她的目光点点头。

  苏婉顿松开了他的衣袖,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好啊,好啊!好一个逸群之才啊!逛妓院啊,爷爷,这可不就是第二个苏子禹吗?啊不!苏子禹尚且只逛,还没把人家肚子搞大,还没领回家,让霖姐姐认下,是吧?”

  “婉儿,话也不是这么说……”苏烈试图要为尉迟凡找补两句。可苏婉突然窜回了他的面前,眼里已然猩红一片。

  “爷爷!霖姐姐在苏家过的什么日子,您是瞧不见吗?她差点没被那苏子禹折磨死啊!爷爷,您把一个姑娘送进了炼狱还不够,还要把婉儿也送进去,是吗?”

  “婉儿……”这话实在太刺耳了,乔霖忍不住想要劝她,就被苏婉一摆手止住了话头。

  苏烈听到这里,已经面红耳赤。乔霖的遭遇他属实难辞其咎,辩无可辩。他也曾内疚过,却从没被人如此当面质问过。如今竟被孙子辈直击要害,一时错愕,眼里霎时布上了红血丝。

  “爷爷,不要怪婉儿莽撞。婉儿是您最宝贝的孙女,这话我不跟您说,跟谁说?若连您都不疼惜婉儿,难道我还能去指望我那个江南的好父亲疼爱不成?”

  苏烈沉默地望着她,心里已如翻江倒海。

  “爷爷,我与那尉迟凡尚未婚嫁,在我还有您还撑腰的情况下,他

  尚且想让我认领一个娼妓的孩子。那我若是嫁过去之后呢?失去了娘家的庇护,孤身在他尉迟家的大院里,无依无靠,他更会如何?是宠妾灭妻,还是去妻娶妾?爷爷,婉儿不敢往后想,您敢吗?”

  苏烈接连面对这样的灵魂拷问,近乎失去了还嘴之力,嘴角嗫嚅了半晌,才勉强吐出一句底气不足的话。“公主和驸马是深明事理之人,万不会由着尉迟凡干出这种事的。”

  “爷爷您是大雍最刚正坚毅的将军!母亲是江南出名的温婉贤妻。你们护住霖姐姐了吗?你们管住了苏子禹的混账性子了吗?”苏婉突然又拔高了语调,讲出的话似洪钟一般至击苏烈和乔霖的心门。

  “爷爷啊,糟糕的婚姻似泥潭,陷入其中的女人,没有一双手能拉她们上岸,若想解脱,唯有自救。婉儿既已预见未来的昏暗,又怎会自投罗网呢?”

  苏烈惊诧地望着面前的姑娘,她是他最为在意的人,却好似直至这一刻才重新认识她。她说的那些话,他第一次听闻,并不能完全认同与消化,却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立场与理由。她是他苏烈的孙女啊,要他拿三纲五常去压她,他舍不得。况且,那些陈词与她刚刚这番声嘶力竭般的呐喊比起来,实在是无甚可比……

  “那婉儿打算怎么办?”终究,他还是顺从了本心,把决定权交由她。

  这一句爷爷讲的极轻,但苏婉却清楚,它的分量极重。姑娘一瞬红了眼眶,抢在泪水溢出之前,抓起桌子上的一只茶杯,丹田运气,捏得粉碎。

  “爷爷,若婉儿为了两家颜面,吞下这颗苍蝇,以婉儿的性子,那尉迟凡定如此杯。所以……”

  “罢了,我会通知他们前来退婚。”苏烈知她说到便会做到,又怎么会眼睁睁等到惨案发生,只好让步。

  苏婉的眼泪汩汩而出,冲上去紧紧搂住爷爷。苏烈那满是老茧的手掌缓缓抬起,落在她的后背上,心中已释然,既然已经宠了,多宠一点又何妨?乔霖在一旁,悄悄逝去眼角的泪痕,为她,好似也为自己……

  不日,尉迟正荣收到苏府的退婚示意,自知无脸,也无胆多说,亲自备上三颗南海夜明珠送上苏府,表足歉意。两位当初指腹为婚的当事人,终究又在多年以后,亲手撕毁了当初的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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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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