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面男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宁北尧便清楚对方的确不是高手。
只是在武功并不高强的情况下怀疑他是提刑司的人,居然也敢只身跟了他一路,可见此人对提刑司之人十分警惕,只怕也如其他江湖人一般将提刑司看作洪水猛兽。
宁北尧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不快。这些年他早已习惯江湖人视他们提刑司之人为宿敌,可这其中不乏扭曲事实污蔑之行。江湖人在宁北尧眼中也属实算不得什么好人,这些年那些打着江湖之事的名义行不义之事的江湖人不知凡几。
在宁北尧看来,江湖人与提刑司只怕是永无和平共处之日。
他面上依旧冷淡:“这位兄台,你认错人了。我不过是一介穷书生,你说的提刑司是什么我都不知。”
说话间宁北尧已经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了一番,依稀记得两年前他的确亲自带人去过一次柳州。那次是因为听闻江湖十多年前赫赫有名的大魔头躲在柳州一户人家中,他怕底下人出岔子,这才亲自出马。
当时提刑司先遣了一批身手过人的提司暗中将那户人家给围了,随即他才带人穿着提刑司的衣裳出现,正大光明的将人押走。幸而那次他作为一张底牌,并未以提刑司副指挥使的身份出现,而是混在提司中。
思及此,宁北尧反而松了口气。对方若只以为他是普通提司,或许会觉得他不过是听命行事之人,不会无休止的纠缠。
墨客听到此话却并未立即出声,而是身子前倾又凑近了些许,盯着宁北尧的脸看了又看,甚至还歪了歪身子,以一种别扭的姿态去看宁北尧的侧脸。
宁北尧被他看得心中不虞,面上却不显,只扭头看向对面的冥器铺,心里想着等花寻出来便立时离开。
墨客这时却突然开口:“就是你,我记得你这张脸。那时你就在提刑司的那群人当中!你一个提司在此处做甚?可又是要捉拿无辜的江湖人?!”
说到后一句声量突然提高了些,引得其他喝茶的人侧目,眼中的打量之色显然在好奇他们这桌在说什么。
宁北尧桌子下的手捏得更紧,对面这墨客神色较真,像是咬住钩不放的王八,固执得很。眼下这会儿还未见有什么江湖人出现,可汝城来往的江湖人颇多,说不准一会儿就会出现一个。若叫其他江湖人听见,真以为有提司在这儿,恐惹麻烦。
宁北尧拧着眉,眸光已有些许不耐:“兄台,我说了,你认错人了。我在此处不过是等我娘子。”
“等你……娘子?”墨客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他不由小声嘀咕,“不对啊,提刑司在汴京,怎么可能在汝城成家?”
嘀咕完又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宁北尧,俨然怀疑对方是在撒谎。
宁北尧似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指对面的冥器铺:“我娘子就在那铺子中,等她与掌柜谈完买卖便会出来,届时我便要与她一同归家去。”
“我不信。”墨客抿嘴,上下打量着宁北尧,“这定是你寻的借口,你不过是想打发了我而已。提刑司的人出现在这里,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说完最后一句,墨客突然拔出手中的刀架在了宁北尧脖子处。他就像是盯着猎物一般顶着宁北尧:“说,你们提刑司究竟想做什么?”
这动静惹得周围百姓低呼一声,有些茶客见此阵仗便急匆匆丢下铜板离去。茶摊老板见状心里焦急,却也不敢靠近,只慢慢挪动着身子,躲到一旁去。
宁北尧简直要忍不住给这墨客翻个白眼。
可墨客却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就这么抵着宁北尧的脖子,威胁他说出实话来。显然,方才宁北尧说自己有妻子一事并不能让对方信服。宁北尧心情更为不悦,知道这人这是赖上自己。
若不早些解决,等会花寻出来会不会被对方影响,从而也产生怀疑?
可眼下又不能使用武力,仅凭言语要如何说动对方?
宁北尧垂眸思索,却听对方冷哼一声:“你果然不简单。普通文弱书生若见我持剑抵喉,早已吓得面色全无,你却淡然得很,根本就不怕我。”
这话一出,宁北尧身子僵了一下,他方才光想着要如何摆脱此人,倒是将这茬给忘了。可既然已经忘了,那便只能装到底。
他抬眸看向墨客,依旧镇定,只道:“我问心无愧,为何要怕?难道只因你手持利器,比我凶狠,便说什么是什么?我曾听闻,江湖人秉持的是行侠仗义,可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便是你们的侠义?”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让对面的墨客怔了怔。墨客下意识开口反驳:“不是这样……”
“阿尧!”
就在两人对峙之时,忽而一道清脆的女声插进来。伴随着女声而来的,还有一颗石子,直接击中了墨客的手腕。两人齐齐朝着声源方向看去,便见花寻从冥器铺子大步走来,脸上带着薄怒。
到后半截几乎是跑过来,墨客因那石子打得手松了松,宁北尧见状便立即起身后退,离那刀远了些。
花寻这会儿已经到了宁北尧身边,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往自己身旁带。宁北尧福至心灵,脸上露出委屈之色,可怜兮兮唤了声:“娘子……”
花寻这会儿满心都是宁北尧被人用刀抵着脖子的模样,已经没有脑子去思考宁北尧的称呼,她瞪向那墨客:“你是何人?为何拿刀伤他?!”
而墨客已经在宁北尧唤出“娘子”时神色僵住。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似乎还想找出什么漏洞。
他开口:“你……你是他娘子?他是你夫君?”
花寻正恼着,闻言想也没想呛声:“是又如何?你到底想做甚?”
宁北尧站在她身旁,垂眸见她因生气脸颊逐渐泛红,呈现一种好看的粉色。她一双眼眸十分明亮,这会儿却像是要用眼刀将对方戳上十八九个孔。宁北尧看着,莫名嘴角牵动了下,竟觉得被人这样保护还不赖。
墨客依旧是满脸错愕,他看向宁北尧:“你分明是提刑司的提司,怎会在此地娶妻?这位娘子,你莫不是被他骗了?”
花寻一听当即翻了个白眼,想也不想就怼了回去:“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他不过是一乡下的读书人,连提刑司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提司?”
随即又捏了捏宁北尧的胳膊:“你瞧他这文弱身板,能进提刑司?”
此话让宁北尧后背一僵,随即暗暗发力,让自己胳膊上的肌肉紧绷起来,似乎想要花寻感受到。只可惜,他本身就是精瘦薄肌,而此刻花寻更是一门心思放在了跟墨客掐架上,根本没注意到手底下肌肉的变化。
墨客也重新打量起宁北尧来,心中竟真有了几分动摇:“你说得也有些道理……”
“什么有道理,本来就是。”花寻一向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你不由分说就拿刀欺负人,简直是丢江湖人的脸!你若再这般无礼,咱们就去官府好好辩一辩!”
一听要上官府,墨客脸色微微一变,他拧着眉小声嘟囔:“莫不是我真的记错了?不对啊,我分明记得他就是长这副模样,不会记错的。”
这时宁北尧适时开口:“这位兄台,世间之人繁多,长相有相似本也不足为奇。”
可墨客却下意识反驳:“不可能,我没记错!就是你这副模样。”
“可我的确不是。”宁北尧听得皱眉,“若兄台如此执着,我倒想起另一件事。这世间有一种病症名为脸盲之疾,据说有此病症之人时常会分不清他人的脸,所以总会认错人。兄台,或许你该寻大夫瞧瞧。”
“你说我有病?”墨客瞪大眼睛,还想说什么却被花寻打断。
“是啊,没准你脸盲呢!我跟你说,东市里有个掌柜的女儿就有此病,经常分不清人的。”
听花寻也这么说,墨客一时间又动摇起来。这时一旁茶摊老板开口:“这位是咱们汝城的掮客花娘子,人家都说了是她夫君,定不会错的。”
“掮客?”墨客问。
宁北尧不动声色,故意道:“我家娘子乃花家掮客铺的东家,这铺子从她爹还在时便开了,已经开了几十年了。”
听闻此言,墨客持刀的手又僵了下,随后便将刀插回刀鞘中。一家在汝城开了几十年的铺子,说明这女子的确是汝城本地人。她说她夫君乃是汝城乡下的书生,那便不会是汴京人。
或许真是他认错了?
墨客神色瞧着有些尴尬,挥挥手道:“罢了,你们走吧。”
花寻见状也懒得与此人多废话,拉着宁北尧赶紧走了。
两人一走,墨客叹了口气,又让茶摊老板给自己也上一壶茶。他埋头喝了好几杯后才又抬头,这一抬头便远远瞧见宁北尧离去的背影。
看到那北影他捏着茶杯的手又是一紧!
此人背影与他两年前瞧见的那位提司背影也很是相似,难道人真的能相像到此等程度?
墨客微眯了眼,他不信。
早就听闻提刑司手眼通天,造个假身份也不是不可能,安插眼线在汝城也不是不可能。若这娘子是提刑司的眼线呢?
他将手中茶杯放下,开口问茶摊老板:“花家掮客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