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寻坐在寿安堂的膳房桌前吃着一碗素面。
这素面便是寿安堂的斋面,也算是寿安堂较有名头的东西。一开始不过是有些富贵人家的女眷为表诚心,来寿安堂礼佛之时便吃上一碗。但没想到寿安堂的厨子将这素面做得极为鲜美,便真叫人喜欢上了。是以,后来即便有些人不想来拜佛,为了吃一碗素面也会来寿安堂。
她并未与宁北尧约定好下一个见面地点,想着他大约是会回来找她的,于是便在此处等他。
花寻一边吃着一边细细想着在住持先前同她说的那些话,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呆呆的,可嘴上的动作却没停。宁北尧回到寿安堂来寻花寻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坐在窗边,屋外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处挤进来落在她前方。她的鼻梁处像是泛起了一层金光,思索的模样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静感。可再一看,却见她小嘴塞满,像只藏食的松鼠,一口接一口吃得喷香。
“怎么吃面还发呆?”
花寻被这句话拉回神,抬眼便见宁北尧在她对面坐下。他的小半个身子正好被窗外透进来的日光所罩,垂眸间便见长睫似蝶翅般煽动了一下,花寻看着这张脸一时间竟有片刻的失神。
之前还从未有过像眼下这一刻这般注意宁北尧的容颜,虽早已知晓他长得好看,可大约是因为平日里太过柔和,存在感并不强。可在这一瞬间,他占据了花寻全部的眼帘,让她只能看到他,仿佛成为了她世界里的主角,又仿佛已经不是平日里的那个宁北尧。花寻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不应是如此没有存在感。
可等他坐下,见他冲自己温柔地笑,又即刻将他拉回到那个她熟悉的宁北尧,刚才那些恍惚的神思就像是夜间忽闪忽灭的星,在这一刻已经消失了光芒。
宁北尧见她还有些呆,便压低声音问:“可是遇到难事?莫不是住持不愿同你说?”
听到他问及丁家之事,花寻这会儿是彻底回过神来。她赶紧将嘴里的面条咽下,见无旁人注意他们,便也小声道:“咱们出去再说。”
从膳房走到寿安堂外,宁北尧注意到花寻一路都在东张西望,似乎是在观察着什么。等走出一小段距离后,宁北尧才问:“方才见你一直在看什么,可是要寻找什么物件?”
花寻摇头:“不是,只是今日听住持说,丁老夫人从膳房出来时,寿安堂的师傅还见着那玉狐狸要老夫人腰间。由此可见,丁老夫人至少是出了膳房所在的院落后,玉狐狸才丢了的。所以我方才便想看看这一路出来,哪个地方比较好下手。”
“那你心中可有了头绪?”宁北尧问。
花寻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从膳房到寿安堂大门前这段路,总会有来往的百姓,且那日老夫人身边还跟着好几个家中小辈,我想着这一路只怕没什么下手的好机会。”
宁北尧听了也颇为赞同,他道:“若是选在这段路上下手,被人瞧见的几率很大。”
花寻颔首:“如此一来,玉狐狸极有可能是在回程的路上丢的。只是那日回程丁老夫人是与哪些人乘坐马车,丁二少并未说明,还是得再问问他……”
说到此处,花寻看向宁北尧:“你可将我说的话同丁二少说清楚了?”
宁北尧“嗯”了声:“都说清楚了,丁二少说他定会办得妥帖。”
“这点我倒是信他。”花寻继续说道,“这次寻玉狐狸,我瞧他是真心想替丁老夫人将东西寻回的,对这位祖母,他倒是很有孝心。”
宁北尧道:“去丁家时我顺道打听了一下,这位丁二少五岁前父母几乎常年在外行商,他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后来丁二夫人觉得与儿子聚少离多不是件好事,便不再跟随丁二老爷在外行商,而是回到府中陪伴儿子,这才将儿子接到自己身边养着。但丁二少与丁老夫人想来祖孙情意重,丁老夫人是很疼爱这个孙子的。特别是长孙过世后,她膝下只有这一个孙儿,便更疼爱了。”
花寻听了后又增添几分信心:“想来丁二少定会卖力。只要让那偷玉狐狸的人相信丁二少这次是真的认为玉狐狸是老太太自个儿弄丢了,不会再盯着各家铺子,相信定会有动作。”
“咱们接下来去哪?”宁北尧问。
花寻迈步往左边巷子拐去,边走边道:“先去见一个老朋友。”
她看起来神采奕奕,似乎对这次寻找玉狐狸胸有成竹。宁北尧在心里盘算过,花寻想的法子的确是可行的。若真是丁家人所为,想来对此等行径心中也是慌乱的,只要有机会能将玉狐狸脱手,定会立马行动。
走着走着,宁北尧脚步微顿了一下,目光似无意间往身后瞥了眼。但这停顿时间实在是太短,花寻根本就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宁北尧眼角流出一丝不耐,从丁家出来后,他便半路察觉身后跟了条尾巴。只是那人不远不近的跟着,也瞧不出目的,看着也不像是杀他的。可就这么跟了一路,也将他跟得耐心即将耗尽。
于是忍不住开始思索,要怎么着将这个尾巴甩掉。
走了没一会儿,花寻在一间卖冥器的铺子前驻足,宁北尧扫了眼牌匾,上面写着“葛家冥器铺”,倒也是简单明了得很。
花寻扭头道:“你去对面茶摊喝盏茶等我,我进去见个人。”
宁北尧一愣:“我不能一起进去?”
“这位朋友三年前开始便不见生客,我要去找他办件事,不方便带着你。”花寻倒是耐心解释了一番。
宁北尧对于她要见什么朋友其实兴趣不大,只是今日青鸦带来的消息让他有些介意。青龙门来了两个他们曾经打过照面的杀手,且那二人这两日还在花家附近徘徊,不清楚他们的目标会不会是花寻。若她一人进铺子,给了旁人可乘之机又该如何?
像是看出宁北尧心中的担心,花寻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别担心,这里不会出事的。这间冥器铺的老板也不是吃素的,只要是他的客人,进了这铺子他便不会叫人在他铺子里出事。”
见花寻说得笃定,宁北尧思忖片刻便也没再坚持。他心想,自己就坐在对面茶摊,若是真有什么事也来得及。更何况,还有一条尾巴要处理。
两人就此分头行动。
等花寻进了铺子,宁北尧便三两步去了茶摊,特意选了个靠边的桌子坐下。他要了壶茶,不紧不慢地喝着,余光却注意到在斜对角巷子口探头探脑的“尾巴”。
从身形来看,是个身高中等的男子。对方的跟踪术并不高明,由此可见武功应当普通。宁北尧喝了几口茶后不由想,不如主动出击将此人拿下,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只是还没等他行动,那人竟自己走了过来。宁北尧略一挑眉,心道此人倒有些胆色。
对方穿得似文人书生,但手中却拿着一把刀。近几年江湖中倒是有不少这样的人出现,一身读书人打扮,平日里也喜欢附庸风雅,张口便能诵几句诗词,可随身却也带着兵器。后来这类人被统称为“江湖墨客”,竟有自成一派的趋势。
宁北尧见对方在自己对面坐下,面上只露出一丝淡笑,目光却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就好似这是一件极普通的小事。
可放在桌下的右手掌心却已有形成小股的风,在掌心的上方无声无息地盘旋,随时都能将对手一击即中。
墨客盯着宁北尧瞧了半晌,终是先忍不住开口:“我见过你。”
宁北尧心头一紧,果不其然下一句便听那墨客道:“你是提刑司的提司。两年前我见你和提刑司的人一起出现过。”
宁北尧掌心的那股风却突然消散,微微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