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侯也被花寻这一声响亮的“爹”给唤得有些发懵。
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被花寻拽着手腕走进了院中。他这才注意到,花家小院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女人身材窈窕芙蓉面,瞧着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剑侯这些年虽杀了不少人,却从未好好观察过人,此刻夜明月面露微笑,瞧着很是温柔,他虽觉得哪里有些让他不适,却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何不适。
一剑侯暗道:花寻家中竟还有位娘亲,岂不是会暴露我不是花寻亲爹?
夜明月则盯着一剑侯,此刻一剑侯身着普通的棉麻衣裳,头上绑着汗巾,脸上带着几分憨笑,瞧着和市井小民并无区别。她这些年醉心研制毒药,别说男人了,就连活人也没正眼瞧过几个,能被她仔细端详地都是死人,还都是中毒而死的人。她看的并不是人,而是服毒而亡后所展现出来的毒药效果。
夜明月暗道:花寻亲爹竟然也在家中,那我非花寻亲娘岂不是暴露了?
花寻假装看不到两人眼中的暗潮汹涌,她一脸天真地胡说八道:“爹,娘,当初你们分开,还将女儿丢给了阿爹养育,如今二十一年过去了,你们终于又相聚了。相逢即是缘,不如重归于好,日后我们三人一起生活如何?”
原本心弦紧绷的二人听到此话都是一愣。
花寻趁热打铁继续道:“听阿爹说,当初你们因误会负气分开,这么些年下来,应该也都想明白了吧?二十一年,只怕容颜都与当初不同,如今相见可还认得?”
花寻说这话分明是睁眼说瞎话,这二人瞧着都算得上年轻,又不是人老得变了相,又怎会容颜大改?
可这话却正好给了两人台阶,一剑侯与夜明月毫不犹豫顺着台阶就下来。
夜明月微笑:“郎君还是那般俊朗。”
一剑侯也皮笑肉不笑:“娘子还是貌美依旧。”
两人默契地谁也没主动提及具体的过去。
花寻在心中冷笑一声:装,接着装。
既然已经让两人碰面,花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给他们挖坑的机会。在她看来,最佳的结果便是两个人都要对彼此下手,两败俱伤。最不济,也要让他们觉得装不下去自行离开。
花寻一手抓着一个,高兴说道:“咱们一家团聚不易,定好好生聊聊!”
一盏茶后,花寻三人坐在了堂屋的桌边。
一剑侯与夜明月对坐,花寻坐在两人中间,给二人各自到了茶。等她倒完茶,便两只手撑着下巴,左右来回地打量着他们。
接着笑眯眯说道:“阿爹在世时,提及爹娘的时候不多,我还不知道爹娘的故事呢。”
说到这里,花寻看向夜明月:“对了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夜明月对此倒是早有准备,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答:“江夜雨。”
说完,她便紧盯着对面的一剑侯,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她这个名字自然是胡诌的,对方乃花寻亲父,定是知晓花寻亲娘的名字,听到她这个名字,便会知晓她是冒充的。
夜明月本可以敷衍过去,或是将此问题抛给一剑侯,让对方来回答,可她却选择了故意暴露自己。不因其他,她就是为了试探花寻的生父,看他的反应。
若他装作若无事,那必定早就认出她是冒牌货,只是碍于花寻在场,不想当着女儿的面发作而已。方才她已知晓对方是个行走江湖的屠夫,身上有些功夫傍身,这般沉得住气,必定是想另寻机会,趁花寻不在时将她铲除。
见一剑侯果然没什么反应,像是花寻的母亲就叫江夜雨一般,夜明月的心就沉了下去,心道果然与自己猜想的一样。
夜明月心中冷笑,面上却对花寻说:“你怎不问你爹的名字?”
花寻像是听不出夜明月打探一剑侯姓名的意思,直接回答:“因为我已经知道爹的名字是花不能啦。”
说完花寻冲着夜明月眨巴了两下眼睛,暗道:我都这么明晃晃的告诉你了,接下来的戏你可得唱好啊。
一剑侯在花寻说出名字的瞬间心也跟着沉下去。对面花寻的娘亲竟是反应平平,听到他的名字丝毫不觉得意外,还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看来对面的女人早就认出自己是个冒牌货,只不过一直隐忍不发,想来是不想在女儿跟前发作,怕吓坏了女儿。可保不齐在花寻看不见的时候就会对自己下手。
两人瞧着对方,在心里异口同声道:必须想办法除掉对方。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个道理他们比谁都清楚。
花寻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只继续拉着他们唠家常,带着点娇憨说道:“爹娘,你们就跟寻儿说说你们俩过去的事吧,你们是如何相识相知的?”
问完这句,花寻笑眯眯看着两人,心想看你们怎么编。
夜明月心想,如今反正她已经暴露,他既然顾忌着花寻,想来是不会轻易拆穿她的,既如此她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么想着,她张嘴便来:“当年我跟着师父……学习稳婆之技,后来学成便离开了师父,独自闯荡江湖。那时我总想扬名,成为最厉害的稳婆。可没想到无意中得罪了另外一位,那时我经验不足被对方暗伤。我受伤倒在路上,是你爹救了我。”
这番经历倒也不是全然的胡说八道,只不过是将自己的身份变了变而已。想当初她被逐出师门,想做天下一等厉害的毒医,却被另一位善用毒的毒医嫉妒才能,竟偷袭于她,致使她重伤。
之后她被青龙门之人所救,之后更是加入了青龙门。
说来救她之人与花寻的确相关,正是花寻的养父花无柳。花无柳这些年这间铺子替青龙门传递消息发布任务,倒是将他女儿死死瞒在鼓里。
花无柳极得门主信任,据说门主因忧心有人会抢夺令牌,先前就将门主令牌交给他藏于花家。只是不料,不仅门主死了,花无柳如今也死了。
就是不知,花无柳之死是否是因有旁人也得了消息想夺令牌的缘故。
思及此,她不由想起那晚与她一同潜入花家的杀手,会是那个人动的手吗?
这头,花寻听了夜明月的话,“哇”了一声,连连道:“这如话本子一般的开头,后来呢?”
后一句却不是问夜明月,而是扭头看向了一剑侯,显然是要他接着说下去。
一剑侯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我救下你娘后,为她寻了药,又日夜照顾,等你娘伤好之后,都对彼此动了情,你娘也愿意托付终生。后来我们一起行走江湖,倒也和和美美。”
花寻:好家伙,你俩倒是一唱一和起来。
她继续挖坑:“既然相爱,后来又因何分开?我阿爹说是因误会,是什么误会呀?”
这题一剑侯没有给夜明月机会,抢先回答:“因为你娘移情别恋,有了别的男人!”
他心想,对方既然不拆穿自己胡编的内容,便是坐实了她想事后算账的打算,既如此也别怪他胡说八道了。
夜明月脸色一黑,她暗暗瞪了对方一眼,心道此人好生狡诈,眼下不能明着拆穿她,便故意说这些话来栽赃恶心她,当她是吃素的吗?
于是夜明月也毫不客气回嘴:“分明是因你流连烟花之所,还与青楼女子纠缠不清!”
一剑侯的脸色顿时也难看起来。苍天在上,他这辈子连烟花之地的门往哪开都不知晓,今日竟得了好大一盆脏水!
花寻嘴巴微张,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方向竟是如此。
这俩杀手,坑起彼此来还真不手软。
两人气氛眼见着颇有些剑拔弩张,反倒让花寻忧心起来。若他俩被刺激得在此打起来引来官差,恐怕她也要跟着倒霉。
于是花寻赶紧劝慰:“误会!都是误会!陈年旧事咱们不提了,咱们往前看。”
花寻一手拦一个,故意露出忧虑之色。
一剑侯余光瞥见,脑子忽然间清明,意识到自己是在哪,要做什么。
争什么口舌之快,能顺利住进花家才重要。
清醒的瞬间,一剑侯起身拱手:“当初娘子是为救人,是我小心眼,是我不好,还望娘子原谅。”
夜明月见一剑侯滑跪如此之快,顿时心道阴险,顷刻间变了嘴脸,温温柔柔开口:“夫君言重了,当初也是我误会了,还望夫君见谅。”
一剑侯原本要说的话被夜明月这声“夫君”堵在了嘴里,被口水呛住,不停咳嗽起来。
夜明月勾了下嘴脸,小样儿,治不了你。
花寻在这场阴阳的战役中,默默放下了自己的手。
她悟了,这俩也是戏精附体,恐怕有得周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