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二少今日穿了身宝蓝色外裳,那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袖口处却不似旁的富家公子那般选择宽袖,反倒是如劲装那般束口绑紧,头发在脑后绑了个高马尾,只用一根黑色发带束住,让他看起来像是行走江湖的侠客。
花寻的目光却放在了丁二少的手上,只见他手中捏着一张纸,正是她叫那些乞儿替她往外传的宣传画纸。
她看着丁二少,心里多了几分警惕。宁北尧则是将丁二少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动声色地走到了花寻身侧,心里却在猜测这丁二少又想搞什么鬼。
丁二少朝着花寻走来,他将手中的画纸随手放在一旁矮几上,看着花寻又问:“花娘子,你可愿接?”
花寻只哼笑一声:“前两日还嚷嚷着我们诓骗你祖母,怎的今日反倒又找上门来?丁二少,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让你们继续找我祖母孙儿下落。”丁二少神情严肃,不似开玩笑。花寻听得有些莫名,越发怀疑丁二少此番来此的目的。
一旁宁北尧也皱了眉:“你乃丁家独苗,如今你安然无恙,寻的又是哪门子的孙儿?”
这话语气颇带了几分凌厉,有几分审讯时的模样,惹得丁二少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可目光所及时,却见宁北尧神色温和,仿佛方才那话并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不料,下一刻却见丁二少走近几步声量压低,道:“我祖母嘴里的孙儿并非是人。”
这话听得花寻心头一跳,不是人莫非是鬼不成?还没等她开口,他又道:“而是一只玉狐狸。”
“玉狐狸?!”
花寻满脸错愕。
“玉狐狸?!”
同样错愕的还有一剑侯与夜明月。二人今日被派遣出去招揽主顾,又发了一轮宣传的画纸,等回到铺子里,便从花寻嘴里听到了丁二少今日前来委托之事。
夜明月坐在太师椅上,一手端着茶杯一手还松松搭在身前,眉眼一挑便道:“那老太太是怎么回事?为何指着一只玉狐狸唤孙儿?”
花寻想到丁二少与她说的事,也是一脸感慨,将事儿说了出来。
“先前爹说过,丁家原先的当家人乃是丁家大老爷,但十年前丁家大老爷与独子离世,表面上是外出处理生意时出了意外,但实则丁家掌管生意往来的一直是丁二老爷,丁大老爷与丁大少爷是卷入江湖纷争枉死的,这才使得丁家下定决心远离江湖。”
一剑侯听后也道:“十年前金陵确实曾有一次聚集了好些江湖门派的掌门,我记得那次还与朝廷起了一次冲突,虽不如十五年前那次声势浩大,却也叫朝廷十分重视。我还记得,那次提刑司也出动了不少人,双方少不了一场恶战。之后提刑司在金陵捉拿了好些江湖人,其中有几个领头的都被关押,指使此事的如松派掌门人还被斩首示众。”
花寻听得唏嘘,夜明月对此事不了解也听得津津有味,她道:“那时我还未出……”话到了嘴边却立马顿住,随后转言,“此事隐隐约约有听说过,但内情却不甚清楚。十五年前江湖人与朝廷那场大战损失惨重,之后江湖虽被朝廷镇压偃旗息鼓,可不少江湖人心里头都憋着口气。那会儿的江湖,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实则底下暗流汹涌,金陵那次恐怕是想卷土重来。”
花寻也听得心惊肉跳,她抚了抚胸口:“幸好没有成功,否则吃苦的都是平民百姓。”
“一家三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谁也没注意到一旁的宁北尧沉默至极,更没注意到他垂着的眼睑下一双眸子冰冷,手也无意识地攥紧了些。
十年前的金陵之战……宁北尧这辈子也忘不了。
一剑侯却道:“此事亦有传闻,那些江湖门派的掌门不过是老友相聚,是提刑司想要在朝中立下功劳,故意挑事……”
话还没说完,却被宁北尧打断,只听他问:“你可知那次提刑司死了多少人?”
一剑侯愣了下,随即回忆片刻道:“若我没记错,提刑司几乎倾巢而出,应有百十来人,最后死伤大半,据说最后能回提刑司继续当值的不足三十人。”
听到一剑侯这么说,花寻“咦”了一声,神情困惑:“如此说来,提刑司也是损失惨重,他们若只是想要立功,不至于让自己人几乎全军覆灭吧?”
说完又道:“为了这一点功绩折进去这么多自己人,对提刑司来说太不值当。何况当时江湖与朝廷已经和平共处了五年,朝廷要的是安稳,不至于去挑起战事才对。”
听到花寻这么说,宁北尧心底的不快缓和了不少。
一旁夜明月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朝廷与江湖本就难融。”
宁北尧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对花寻道:“重要的事儿你还没说呢。”
花寻又记起自己同假爹娘要说这件事的目的,于是赶紧接着往下说。
“咱们还是说回丁家之事。丁大少爷在世时,曾送给丁老太太一只雪白的小狐狸,说是路上救下来的。丁大老爷和大少爷去世后,这小狐狸变成了老太太心中对他们的念想,一直宝贝得很。那会儿丁二少爷不过八九岁年纪,正是顽皮的时候,便总是想去逗小狐狸。可那小狐狸却不爱搭理他,三次五次的便总惹得摸不到小狐狸的丁二少哭。
可丁二少还是喜欢得紧。一日他去给老太太送糕点,在院中便遇着这小狐狸。只是不知怎的,那小狐狸却突然攻击了他,丁二少摔倒在地,手中端着的糕点盘子都摔碎了。丁二夫人知晓后护儿心切,一怒之下便叫人将那小狐狸打死了。”
一剑侯拧眉:“那是丁老夫人的爱宠,就这么说打死就打死了?”
“只怕早就对这小狐狸不满了。”夜明月面露不屑,“她这么宝贝自己儿子,知晓一个畜生惹哭儿子多次,心中怎会欢喜?”
花寻觉得夜明月说得有道理,但她想着丁二少说的话,继续将事情说下去。
“丁二少说,小狐狸被打死后他母亲就后悔了,可一切都晚了。老太太知晓狐狸死了伤心欲绝,一下就病倒了,神智便有些不清不楚的,整日的闹。后来是丁三老爷从外头收到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便叫匠人照着小狐狸的模样给雕了个玉狐狸送给老太太,老太太一见到玉狐狸便不闹了。虽还是偶尔会糊涂,却不会再大吵大闹。
可是一个月前,那玉狐狸丢了。老太太看不见玉狐狸,病情便又加重,整日的闹。前两天便是家里下人没看住,才叫老太太跑出府,还找上了二狗,让他寻孙儿。”
夜明月眉头一挑:“这般听来,这位丁老太太是得了疯病,成了个疯子呀。”
花寻面色也沉重了几分。丁二少虽说得委婉,却也没有藏着掩着,花寻平日里也是个惯会说话的主儿,一下就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她当时沉吟片刻道:“你家老太太如今这境况,所说的话还能信吗?你如何确定她知晓那玉狐狸丢在了哪里,又如何断定是叫人给偷了?”
没错,丁二少同花寻说起此事时,便斩钉截铁的告诉花寻,那玉狐狸一定是叫人偷了的。
丁二少闻言面色也变得些许难看起来,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那日祖母去了一趟寿安堂,回来便发现那玉狐狸不见了。祖母上下马车皆有仆妇照料,更有丫鬟瞧见祖母进寿安堂时那玉狐狸还在祖母腰间挂着。从寿安堂出来后,祖母在门口便上了马车,一路回了府中,中途未曾下过车。刚一进家门便发现玉狐狸不见了,可马车里里外外都寻了,根本没有玉狐狸的影子,只可能是丢在了寿安堂。”
寿安堂乃是汝城城中一座小庵堂,里面住着些尼姑礼佛。
一旁宁北尧听后开口:“既如此,那便有可能是老夫人自个儿弄丢了,你为何说是叫人偷了?”
“因为我祖母宝贝得紧!”丁二少不知想到了什么,情绪稍稍有些激动起来,“她平日里时不时便要摸一摸那玉狐狸,可那日跟着她一起去寿安堂的有四妹妹五妹妹,还有大表姐和二表弟,他们几人轮番地在祖母身边哄着祖母,总要搀扶着,这种时候祖母才不会太注意玉狐狸。”
从丁二少嘴里花寻得知,这位丁老夫人本就是个极为爱护儿孙之人,自打大儿子与长孙过世后,虽人变得糊涂,可对底下的小辈却是更为疼爱。儿孙绕膝之时,便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他们身上,能有片刻的忘却玉狐狸。
而这种时候,若有人存心想偷玉狐狸,便是极好的下手之时。
“你是说,他怀疑偷这玉狐狸的是自家人?”
听花寻说完,夜明月放下手中茶杯,连身子都坐直了些,显然是意外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