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北尧瞥了眼门外,瞧见斜对面的烧饼摊处,老板正揉赶着面团准备新一轮烤烧饼。他扭头看了眼一剑侯,见一剑侯正盯着手中花寻画的画,于是开口道:
“岳父大人,对面的烧饼滋味很是不错,我去买些来给岳父大人尝尝。”
嘴上说着是为了一剑侯,可宁北尧压根就没等一剑侯回答,径直就走了出去。
他看似脚下平稳,可若有心人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的步伐比平日里迈得大,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走。还未完全靠近烧饼摊,他便笑着大声说:“老板,要两个烧饼!”
声音听起来颇为爽朗,瞧着心情十分不错。烧饼摊的老板这几日是见过宁北尧的,对他的印象是“跟在花寻屁股后头的俊秀郎君”,却从未见他来自己这儿买过烧饼,准确来说应是从未见他瞧过自己这烧饼摊一眼。
今日竟这会儿来买烧饼,真是稀奇。
等宁北尧在烧饼摊前站定,不一会儿本快路过的几个男人中忽有一人停下脚步,摸着肚子对同伴道:“忽觉得有些饿了,我去买些烧饼,弟兄几个分了吃。”
说罢,男人便独自一人走向了烧饼摊,而他的几个同伴则留在原地等他。几人随意地站着聊着天,看起来十分惬意。
男人走到烧饼摊前,一口气要了五个烧饼,老板自是高兴得眉开眼笑。
宁北尧却没有给身旁男人一个眼神,一双眼睛只盯在老板身上。他不用扭头去看,也知道这男人是他的贴身暗卫——青鸦。
等老板将揉开的面饼放进锅炉中,宁北尧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老板,你可认识花家掮客铺东家的女儿花寻?就是住木棉巷里的,如今她已是新东家。”
烧饼铺老板一听乐呵呵道:“我自是知道。我都在这摆了八年的烧饼摊了,还能不认识花寻那小娘子吗?”
宁北尧一听,眉眼间露出些喜色,又压低声音问道:“那我能跟你打听点事吗?”
老板一听,立马露出警惕之色,他看向宁北尧:“你要打听花娘子什么?”说完还上下扫了一眼宁北尧,活像是在看什么登徒子。
宁北尧立即为自己辩解:“不瞒您说,我乃花寻父亲花五柳为她卿定的夫婿,定礼我都已经收了。此次来汝城为的便是与她完婚。”
烧饼摊老板一听,眼里立即露出惊喜之色:“原来你就是那位赘婿?早先就听闻花老板在为花娘子寻夫婿入赘,竟没想到如此快。实在是可喜可贺啊!不知打算何时完婚?”
听到老板的祝福,宁北尧先是羞赧一笑,随即又露出苦涩,他颇有些无奈道:“我自是想尽早完婚,可我娘子却有些不愿,觉得花老板已经过世,从前定的亲事还需重新考虑。”
老板一听立马不赞同起来:“这怎么行?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已由花老板定下,哪有不认的道理?”
况且还没成婚都叫娘子了,听听这亲昵的称呼,显然是对花寻满意得很啊!
“唉,我实在是愁得慌,所以才想向阿兄你打听下。”宁北尧瞧着神色着实有些可怜,又不动声色换了称呼拉近与烧饼摊老板的距离。
老板也是个仗义人,见他如此这般于是想也没想就说道:“你想问什么?”
嘴里说着话,手上的活儿却没有耽误。只见他说话间用手中竹夹快速夹住一块烧饼,利落地翻了个面。
宁北尧小心翼翼问出口:“我想问问,可有旁的郎君与我娘子走得近?又或是我家娘子可有对哪位郎君另眼相待?”
烧饼摊老板一听心里头就明白了,这位模样长得俊俏的郎君是担心那花寻小娘子心中另有他人呢!他打手一挥,立即道:
“这些年与花娘子走得近些的,我看也就一个二狗。可二狗是绝无可能的,他一个无爹无娘乞儿出身的人,我看花娘子并未将他放在心上。他俩不过是都干着掮客的行当,互相照应一下罢了。要说他俩有什么,那我可是不信的。”
宁北尧本是随口一问,可没想到还真问出些东西来。那位叫二狗的,他还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可能被烧饼摊老板提及,定是与花寻走得近。但这几日他并未见到此人,有些拿不准此人若是见了他,会不会看出些什么不对劲来。
默默将二狗记下,宁北尧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反而是话锋一转:“阿兄可知这汝城中的小娘子都喜欢些什么?我也想买来送给寻儿。”
叫完娘子叫寻儿,可见他对花寻的喜欢。
烧饼摊老板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道:“最近小娘子们最喜欢的定是品香阁的胭脂,据说是汴京最新的样式,买来送喜欢的娘子定是不会错的。不过你若是要买,得早些去,最近紧俏着呢,每日售卖的胭脂都有定数,卖完当天就不卖了!要我说,你有这份心呐,花娘子定会高兴的。”
“多谢老板,明日天不亮我就去门口等着去!”
说话间,新一炉的烧饼已经烤好,齐齐整整的八个。老板包了两个给宁北尧,又包了五个给一旁的青鸦。宁北尧接过烧饼付了铜板,便头也不回地往铺子里走,眼睛都没有往旁边瞟一下。
青鸦亦是如此,拿了烧饼便重新回到了同伴身边,几人并未停留,一人接过一个烧饼,便继续说说笑笑往前走。
等走出了一段距离,青鸦才压低声音道:“是副……宁郎君。”
“郎君可说了什么?”有人迫不及待问。
青鸦声音放得更沉:“郎君如今住木棉巷里的花家,乃花五柳为其女花寻定下的赘婿。明日天亮之际,品香阁附近见。”
短短几句话,却让一旁的几个同伴从松一口气到惊诧再到严肃,心情也是跌宕起伏。
找到副使大人自然令他们内心雀跃,可没想到大人摇身一变竟都成了有未婚妻的人了!
与此同时,花寻抱着手中的一摞纸正走在街上。只是她越走越偏,也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给过往的百姓分发她的画,更没有替掮客铺吆喝。
只见她七拐八绕进了一个狭长的巷子,顺着巷子往里走,空气中飘来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馊味、汗味、夜香味等交织在了一起。
等她走到最里头时,便显露出几间破烂屋子来。有些屋子甚至都不能叫做屋子,不过是几处残垣断壁而已。可那里头,却坐着好些个小乞丐。
他们有的靠着墙壁捂着肚子闭目养神,有的则是三三两两依偎着靠在一起。瞧着年纪都不大,有的不过五六岁,最大的瞧着也不过十四五。花寻数了数,一共十一个人。
这里是一出乞丐窝,还是最容易在乞丐里受欺负的那群乞丐。
汝城的乞丐,身强力壮的多会去抢寺庙收容的名额,其他人抢不过他们。次一些的,也会找到可以遮风挡雨的茅草屋一类。而像眼前这样年纪小的乞丐,便只能被赶来住这样破烂四处漏风,且随时有可能会倒塌的屋子。
见有人来,乞丐中有人露出错愕之色,有人露出防备之色。
花寻没有管他们的眼神,也没有去想他们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她只是扬了扬自己手中的一摞纸,然后大声问道:“我这儿有一个活计想交给你们干,事成之后每人十个铜板,若是干得特别好,我再多给两个,有人愿意干吗?”
听到花寻要雇佣自己,还给十个铜板,几乎所有小乞儿的眼睛都亮了。
立即就有人举手高呼:“我愿意!”
但也有防备心重的问道:“是干什么活计?可别是要搭上命的。”
听到可能要赔命,原本兴致勃勃的众人都泄了气,蔫儿了。
花寻笑了下:“放心,不用你们拼命。”
她这会儿才又朝前走了几步,拉近了与他们之间的距离,继续道:“瞧见我手中这一摞纸没?这上头画了画,我要你们做的,便是将这些画散播出去,散的越广越好。并且你们散播之时,还要将我花家掮客铺不再只做江湖人生意的话宣扬出去。”
几个大些的乞儿互相看了眼,有人露出狐疑神色:“就这么简单?”
花寻听了扬了下眉:“这可不简单。你们若是想要拿到更多的铜板,便得好好动动脑筋,怎么样才能达到我让你们做此事的目的。”
说完又补了句:“若是你们这件事干得好,日后再有别的活计我也可以交给你们来办。”
有人大着胆子小声问了句:“若我们想做掮客呢?”
花寻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是一个纤瘦的男孩说的。花寻问:“你多大了?”
男孩怯怯说:“十四了。”
“十四,年龄小了些。”花寻开口,“你若是到了十六岁,也并非不可能。”
听花寻这么一说,男孩的眼睛仿佛盛下了星辰。虽然花寻没有明确表态,可却叫在场的人都看到了希望。若他们将来可以去做掮客的行当……
好像就有了努力活下去的希望。
“我们愿意接!”
“我们保证会做好!”
“对!散播消息我们最擅长了!”
……
花寻自是相信他们的能力,这些乞儿虽然争地盘争不过成年的乞儿,可他们也有着自己的天然优势。他们年纪小,更容易博取他人同情,即便是讨厌遇到乞讨的百姓,通常也少有人对小乞儿做什么,甚至会因为心生怜悯而给一个子儿或是分些吃食与他们。
由他们去传递画,百姓们愿意拿在手中看的几率更大。
更重要的是,这些小乞儿传播消息的速度向来是很快的。他们走街串巷,若是听到什么童谣或者闲话,由他们传唱,几乎不出一两日就会传遍整个汝城。
往常谁也没人注意过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可花寻早在两年前,便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