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令花寻没想到的是,还未等她用银子疏通一二,衙门的告示就已经张贴了出来。
花寻三人一大早赶到衙门时,便见衙门附近的告示栏处人头攒动,走近了些便听到人们正在议论纷纷。
“哎呀,居然是个窃国贼!这种人真是该死!”
“我看就是敌国派来的细作!幸亏被咱们府尹给发现了,不然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祸事!”
“可恶,竟敢偷城防图!莫不是敌国想一路攻打去汴京?”
“此次府衙真是又快又准,昨儿个抓了人,不过一个晚上,就全都审出来了。”
“如此恶劣之事,府尹定是想越快定罪越好,否则如何向上头交代?”
“我昨日可瞧见了,是个年轻郎君……”
大家七嘴八舌,花寻却是听得心都凉了半截。她又气又急,又不愿相信宁北尧真被如此草率定了罪。
或许是内心焦急,她竟从人群外围一路挤到了最前头,站在了告示栏跟前。上头贴着的告示,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昨日抓住的宁姓男子试图盗取城防图,犯通敌叛国之罪,于三日后午时问斩!
花寻膝盖一软,踉跄着后退,被人从身后抵住腰部,这才不至于跌撞。
夜明月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先离开这里。”
花寻只觉得四周嗡嗡作响,如同有数百只蜂在周围打转。她一时失神又耳鸣,压根就没听到夜明月在说什么。
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被夜明月和一剑侯二人架着胳膊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馄饨摊上。
这摊主卖的是皮薄汤鲜的小馄饨,平日里这会儿摊位上定是坐满了人,可今日却寥寥无几,都跑去告示栏处看热闹去了。
夜明月压低着声音:“莫慌,好歹不是即刻问斩,还有三日,我们再想想法子。”
说这话时,夜明月没忍住抬眸看了眼一剑侯,心底有些虚。他们这样的江湖人,从未和官府打过交道,更没有什么门路能和官府的人说上话。眼下说是想法子,可又有什么法子能想呢?
说白了,他们仨都是底层老百姓,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和官府扯上官司。
虽说夜明月与一剑侯比花寻年长许多,可他们多年来过的甚至不是如花寻这样寻常百姓的日子,在这件事上,还没有花寻想得明白。
一剑侯也低沉着问:“定了罪,能否有洗刷罪名的机会?”
这会儿馄饨摊老板端着馄饨送过来,正好听见一剑侯的话。他是个热情的性子,便顺嘴搭了句话:
“嗐,要是小偷小摸家里人塞些钱或许能想办法捞出来。可要是像今儿个告示栏上那样的重罪,那是财神爷来了也无用啊!”
花寻眼睛通红,她听着摊贩的话眼泪都已经在眼眶打转。放在腿上的双手紧紧捏成了拳。摊贩的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心口,叫她都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这些日子以来,宁北尧日日都在她身边,她从未察觉生活有了什么不同。可今日她才发觉,只是想到他可能会死,她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喉咙,喘不过气来。
早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他当成了家人,当成了很重要的人。
小摊老板没有察觉出花寻的异样,放下馄饨便又回到自己的锅前,为新来的主顾煮馄饨。
夜明月和一剑侯还想出言安慰,却见花寻突然抬手一把擦干了自己眼角的泪,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拿起了勺,对两人说道:
“吃吧,馄饨冷了就不好吃了。”
说完,她跟感觉不到烫似的,就这么直接连汤带馄饨吃下一大口,眉头都没皱一下。
夜明月和一剑侯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对花寻的担忧。两人这顿馄饨也没吃好,拿着勺子在碗中搅合着,半天也没吃下两个,只时不时就看眼花寻。
反观花寻,仿佛没事人似的,一口接一口,不一会儿便将一大碗馄饨吃了个干干净净,连一滴汤都没剩下,看得二人目瞪口呆。
花寻将手中勺子一放,肃着一张脸,郑重开口:“爹娘,你们即刻离开汝城吧。”
这话将夜明月与一剑侯吓了一跳。夜明月只觉得心脏似乎都跳快了不少,她不由想,莫非花寻方才被这么一刺激,反倒是察觉出他俩是假的了?
正想要说些什么挽回信任,却听花寻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不能就这么看着阿尧被冤枉,白白送死,我必须做点什么。这件事太危险,若你们牵扯进来,一旦失败会害了你们,所以你们赶紧走吧,就当没有来过汝城。”
一剑侯沉声问:“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击鸣冤鼓!”
在大蓟王朝,府衙的门口都有一面鼓,被称为鸣冤鼓。这面鼓是给要为亲朋伸冤之人准备的,只要有冤情便可来击响它。但凡鸣冤鼓响,府衙便必须升堂审案,倾听缘由。
可汝城近二十年来,这面鼓却从来没有被敲响过。因为岁月悠久,上面已经积了灰。是因为这二十年来没有冤案吗?非也。
只因敲这鸣冤鼓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规定,若为人伸冤,必须确保对方是冤枉的,若是最终查出来的结果,此人的确有罪,那么替人伸冤者连坐。
如此一来,谁又敢轻易冒这个风险?谁又能真的信任一个人他一定没有过错呢?
可今日,沉闷悠远的鼓声仿佛要响彻整个汝城。
“咚!”
“咚!”
“咚!”
一声一声,像是敲在了每一个汝城人的心口。
附近听到声音的人,先是一愣,随即不少人放下手中活计,纷纷往府衙方向小跑着过去。路过的百姓也不走了,驻足停下来看热闹。
他们都想亲眼看一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来敲鸣冤鼓。
只见一个年轻女子正双手握着沉重的鼓槌,一下一下用尽浑身力气那般敲击着鸣冤鼓。人们看着她的背影,很是惊讶这副看起来瘦弱的身体,竟蕴藏着这么大的力量。
她好像不会疲惫,敲击鼓面的节奏井然有序,叫人觉得她半分慌张也无。
只有花寻自己清楚,她此刻心里有多惶恐害怕。可人命关天,她决不能就眼睁睁看着宁北尧送死。
大约是这股信念给了她极大的支撑,叫她不知疲倦地敲鼓,誓要让府衙的人出来接下她的诉状。
不远处,一男一女倚着街边一棵大树看着府衙的方向。
夜明月挑了下眉:“你如何想?”
一剑侯面无表情,道:“她非要去送死,谁也拦不住。”
“这倒是。”夜明月耸了下肩,“我看,此时倒是个好机会。不如趁这会儿,咱们去将花家掮客铺与花家再翻个底朝天,拿到令牌就走。”
顿了下,问:“你觉得如何?”
一剑侯沉思了一下,点头道:“甚好,速战速决。”
于是两人对视一眼,转身便逆着人群方向往前走。
只是走着走着,不知是谁先放慢了脚步。等走过了两条街,脚步又更慢了些。
最后快到木棉巷时,竟是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夜明月与一剑侯不由都看向对方,也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懊恼、犹豫但又下定决心的某种复杂情绪。
接着夜明月像是跟自己生气一般狠狠用一只脚蹬地,嘴上骂道:“我可从不多管闲事!”
“杀手从不助人为乐。”一剑侯也像是提醒自己一般说了句。
接着,便是夜明月恶狠狠道:“花寻这段时间好歹是老娘罩着的人,欺负到老娘头上来可没这个道理!”
“杀手退一步,便往往陷入死局。”一剑侯也补了句。
最后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都一扭身,朝着身后原路返回。
府衙内,赵立春正批复着公文,蓦地听到了些许响动。他放下手中的笔,倾耳听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外头似乎有鼓声。
他皱着眉,唤道:“哪里来的鼓声?如此扰民,将此人抓起来,关上一日。”
这是压根就没想到敲响的是府衙门前的鸣冤鼓。
立即便有人进来汇报:“大人,门外有一女子敲鸣冤鼓!”
赵立春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什么?!有人击鼓?”
他从椅子上唰地站起来,下意识便要往屋外走。才走到一半又忽地顿住脚,扭头问:“她为何事伸冤?”
赵立春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衙门处理的案子,倒是没有印象有什么案子是有纰漏到需要伸冤的地步的。
“还、还没问。”衙役磕磕绊绊回答。
赵立春怒道:“还不快去?!将人先带去堂厅,问问她究竟是为何事,切莫再让她在门口击鼓。”
汝城离汴京不算远,这事要是传去了汴京,岂不是惹人注目?他还想好好地待在这汝城,继续做他的父母官。
“是!”
衙役领命快速离去。
赵立春的眉心莫名跳动了两下,让他下意识伸手摁住,总觉得心里头有些不踏实。
很快,外头的鼓声消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便有衙役来报。
“大人,此女子是为了昨日抓的叛国贼宁北尧而来。她说宁北尧绝不可能通敌叛国,想要大人彻查他盗窃城防图一事,还他清白。”
“清白?什么清白!”赵立春听得立即厉声呵斥,“人赃并获之事,何来的冤屈?”
衙役并不是昨日的亲历者,不清楚整个事件的过程。眼下听赵立春这么说,也只认为宁北尧是被赵立春抓了个现行。
“那女子说她是宁北尧的未婚夫婿。”衙役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大约正因如此,才会想要拼命救人吧。”
不料,听到衙役这般说,赵立春反倒是神色缓和了不少。他心道,此女子若只是为了救未婚夫才这般失去理智,倒也好办。只需让她知晓此事乃板上钉钉,她闹也没用,不如抓紧时间再相看一个新夫婿,想来她也不是非要送死。
于是赵立春道:“去和她说,宁北尧乃是人赃并获,无从可辩。本官怜她一介弱女子,此次击鼓之事便不再追究。叫她速速归家去,否则一并获罪!”
衙役领命要离去,又听赵立春道:“你提点一下她,让她去找鹿尾巷的金媒婆,定能寻门好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