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唐源儿2025-08-13 08:454,075

  卧床半月,花寻到了今日总算是能在侍女的搀扶下,勉强下床走动。只是动作若是大了,便还是会拉扯到屁股上的伤口,让她疼得“嘶”上一声。

  那日她被杖刑昏厥过去,等到再醒来已是次日,这才知道自己被送进了宁北尧府上。宁北尧父母不睦,他从小在皇帝身边长大,与父母感情并不深,及冠后,皇帝做主赐府,许他别府居住。

  花寻这才知晓宁北尧与父母之间甚少见面,关系远比他说与她听得还要生疏陌生。在最需要最渴望父母疼爱的年纪,他却一直得不到父母的爱,花寻不知他是如何安慰自己接受现实,如何挺过来的。

  大约心里一直都是苦的。

  宁北尧毕竟是习武之人,身子骨比她好上许多,养了不足七日便可下床走动,到了第十日已经叫人瞧不出受过伤了。

  花寻却不知,那宫人打她和打宁北尧,自然是力度不同。

  “唉。”花寻坐在院中垫了软席的椅子上晒太阳,想到此次面圣铩羽而归不由叹了口气。

  从宫里头被抬到宁北尧府上后,府上之人只告诉她皇帝已下令,叫她与宁北尧安心养伤,可她所求一事,却没有个结果。能否再见到皇帝,也是个未知数。

  可宁北尧却安慰她,叫她先安心等着。皇帝既未将她驱逐出汴京,只叫她在他府上养伤,没准就有转圜余地。

  花寻抬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心底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一朝天子,会愿意冒着有损名声的风险答应她所求之事吗?即便她承诺绝不泄露真相半分,他会信她吗?

  花寻半分把握也无。

  一时间她颇为迷茫,不知此次进京将会何去何从,更不知自己是否得罪了皇帝,会因此获罪。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后悔走这一遭。

  人生在世,总得为什么拼一拼。花无柳将她养大成人,她若是有能为阿爹昭雪的机会,都不去搏一把,那她还配做阿爹的女儿吗?

  “寻儿。”一道男声从不远处传来,花寻扭头看去,便见宁北尧朝自己走来。花寻记不清从何时起,他又开始唤自己“寻儿”。

  花寻目光落在他手上,只见他捏着一封信。

  她忽然间像是懂了,忙问:“是给我的信?”

  宁北尧点点头,三两步走到她身边,将信递给她:“门房说是驿站的人送来交到他手中的,说是叫你亲启。”

  顿了下,又道:“我猜,大约是一剑侯夜明月写给你的。”

  听到可能是假爹娘寄来的信,花寻迫不及待地开。展开信后,便见着上头不算好看的有些粗糙的字迹。花寻都不用看落款,就知道这定是出自一剑侯之手。

  宁北尧见她看得认真,便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也不多做打扰,只静静陪着。等到花寻看完最后一个字,他才开口:

  “可是看完了?”

  花寻有些呆呆地,听到宁北尧的话轻轻点了下头。

  宁北尧顿时一颗心提了起来,忙问:“一剑侯在信中同你说了什么?”

  “他说,夜明月已经启程回医仙谷,要去探望她师父。”花寻说话时依旧有些呆愣,“他还说,他已经同武林盟主祝千醉下了战书,现已赶去宣城的路上,于月底将和他在紫竹林决一死战,为恩人报仇……”

  说到“报仇”二字,花寻冷不丁打了个冷颤,人也像是游魂归位一般,彻底清醒过来。

  宁北尧大吃一惊:“什么?”

  花寻一把抓住宁北尧的手,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他、他说要去找祝千醉打架……不是,是决战……说什么要报仇……他、他哪里是祝千醉的对手?那岂不是送死吗?!他……”

  “寻儿,冷静些。”宁北尧反手用力握住花寻的手,“这是一剑侯的心结,若不解开他只怕今生会郁郁而终。这十年,他一直在懊悔和痛恨自己的软弱,如今他鼓起勇气去面对,对他来说或许是一件幸福的事。”

  花寻面上露出难过之色,眼角也似乎有泪花在聚集,她眼神中有些茫然:“可……可他或许会死的。”

  其实她想说“他会死的”,到话到了嘴边却加了“或许”二字。她不愿意在言语上有任何唱衰之意,她更怕自己说得太过肯定会一语成谶。

  她不想让一剑侯死,她想让他好好活着。

  花寻垂眸,似呢喃:“活着不好吗?我阿爹说,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说完这句,她又像是陷入自我怀疑般道:“可阿爹也死了,为了保护我,他也选择了死亡……”

  “寻儿,这不是你的错。”宁北尧立时打断了花寻的话,他敛眉,神色从未如此严肃过,“你阿爹选择死亡,是因为他爱你,想保护你。你阿爹说得没错,人就是要好好活着。一剑侯如今去报仇,便是想要以后都好好活着。”

  这话听得花寻忽地抬头,她眼睛里像是落满星辰,却又透着不解,显出一种如孩童般的纯真。

  “他去复仇,是为了今后好好活着?”过了一会儿,花寻才轻轻开口。她自己咀嚼着这句话,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击她的大脑,让她顷刻间又耳目清明起来。

  宁北尧沉声道:“若他不解开自己的心结,往后余生他会一直活在懊悔中,这样的折磨,比死还难受。”

  花寻沉默不语,宁北尧也就这么安静陪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花寻长长叹了口气,像是想明白了,说道:“或许你是对的,他若不去面对,于他而言只是苟且活着。既如此,只希望老天爷眷顾,让他能留着一条命。”

  顿了下,又感叹:“夜明月多年未曾归师门,也不知此去是何种情形,真希望她也能解开心结。”

  “一定会的。”宁北尧出声安慰。

  花寻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一直被宁北尧握在掌心。此时此刻,她并不想将手抽回,她想要握得更久些。

  于是她转移话题道:“先前听人说你出门了,你今日去哪了?”

  宁北尧眼神闪烁了两下,只道:“在家里觉得有些闷,便出门随处走了走。”

  说完又飞快地话锋一转:“今儿个发现正街街尾的烧鸭铺子重新开张了,先前重新装铺子一直没开张。等你好些了带你去尝尝,他家烧鸭可谓一绝。”

  花寻果然就被他带跑偏,听到烧鸭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她道:“那敢情好,我这些天因着养伤都没吃什么有油盐的东西,嘴里寡得很。等我此番事了,回去之前定要去大吃一顿。”

  “回去?”宁北尧愣住,花寻却没察觉到他的情绪,点头道:

  “对啊,等事情了结了,我便要回汝城去。也不知铺子交到二狗手中,眼下如何了。”

  宁北尧只沉默了一会儿,又不动声色地转移开话题。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着,时间竟也在不知不觉中路过。

  宁北尧看着花寻的脸,忍不住在心中祈祷,若是老天能将花寻留在汴京便好了。

  

  或许是养伤也分阶段,自打过了半月,花寻的伤是一日比一日见好,等到受伤的第二十日时,她已经能够正常行走,叫旁人瞧不出异样来。

  这令花寻的心情着实好了许多。

  这日方一醒来,她便想着不如趁着眼下还得闲,先去将宁北尧嘴里说的那家烧鸭店中的烧鸭吃一次。

  可刚洗漱完,宫里头便来了消息。

  “花娘子,圣人宣您和世子入宫,婢子这就给您换衣裳。”

  花寻还迷糊着,但伺候的侍女已经手脚麻溜地将她从头到脚都收拾稳妥。刚一出屋子,便见宁北尧已经等在了门口。

  他见着花寻眼前一亮,嘴角噙着笑:“走吧,马车在外头等着。”

  直到进了宫,花寻还有些稀里糊涂的。

  去御书房的路上,花寻忍不住小声问宁北尧:“圣人为何忽然召见我?”

  宁北尧安抚地在她手臂上拍了拍:“别担心,等到了便知晓了。”

  等进了御书房,花寻一颗心还吊在嗓子眼儿。一回生二回熟,这次面见皇帝,她行礼比上次要熟练得多。

  皇帝没叫起,她便只能跪着。

  低垂着脑袋,花寻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莫不是皇帝要治她的罪?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开始脑补自己会被如何判罪,又会受到何等刑罚……

  还没想完,就听到头顶上传来皇帝的声音:“……朕可昭告天下花无柳乃忠义之士,但有关朕与青龙门一事,你此生半个字也不许泄露给旁人。”

  花寻半晌没反应,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方才她在胡思乱想,连皇帝前头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还是宁北尧赶紧轻拍了她一下,小声提醒:“赶紧谢恩。”

  花寻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行大礼,回道:“谢圣人恩典!民女对天起誓,此生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宁北尧像是怕皇帝不信似的,忙补充:“孙儿愿以性命担保,花寻绝不会对外泄露!”

  听到宁北尧的话,皇帝哼了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宁北尧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垂下头来。

  皇帝半晌叹了口气:“花娘子,此次若不是澜儿不顾自身性命,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又以命相保,朕绝不会应下此事。望你好自为之,且退下吧。”

  花寻又晕乎乎地千恩万谢,接着稀里糊涂跟着宁北尧离开了御书房,朝着宫外走去。

  走到一半她才忽然想起:“今日怎没见着那日的大监?”

  宁北尧神色有些复杂,却还是照实回答:“他犯下此等打错,已经被罢黜大监之位。但念在他多年苦劳,此次又并未亲自动手杀人,特许留他一命。”

  剩下的,宁北尧便没有多说了。花寻瞧了眼宁北尧的神色,嗅到了一丝他话语里藏着的难过。她知道,大监从他儿时便陪着他,他定对大监有亲人情谊,可即便如此,他也并未在她跟前为大监说过半句好话。

  她知晓,他更是懂她,明白她是绝对无法原谅大监的。

  花寻明白,宁北尧是个明辨是非的好人。

  等坐上马车,她又记起皇帝的话,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宁北尧问:“方才在御书房里,圣人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长跪不起,拿命相保?”

  说完又记起方才宁北尧在御书房里说的话,不过片刻间她便明白了宁北尧昨日为何回答她时神色闪躲,他并非出门闲逛,而是为了她,求到了皇帝跟前,甚至拿命相胁!

  花寻又感动又有些生气,她红着眼:“你这是作甚?若圣人见你如此不识好歹,将你一并落罪可如何是好?!再者,圣人是你最亲的亲人,你这般与他作对,你心里只怕也极为不好受。你又何必为了我……”

  “我这不是只为了你。”宁北尧出声打断,他定定看着她,“我也是为了公正二字,为了天下道义。花无柳既是忠义之辈,又怎可让他身后还留着污名?”

  一滴泪从花寻眼中落下,划过脸庞,坠在了下巴尖处。宁北尧下意识伸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柔声道:

  “你放心,我也不是莽撞行事。一是我了解皇爷爷,他不会为了此等事真的废了我。二是我另有靠山,知晓皇爷爷其实已经动摇替你阿爹平反,只是需要一个台阶而已。”

  “靠山?什么靠山?”花寻面露疑惑。

  宁北尧凑近了些,小声道:“我皇爷爷惧内,有皇祖母出面帮我,自是有八九分的把握。”

  花寻听得目瞪口呆,微张着嘴逗得宁北尧哈哈大笑起来。

  三日后,汴京城各处张贴皇榜,宣告天下江湖门派青龙门门主不幸逝世,门派已解散,今后再无青龙门。更昭告天下百姓,青龙门门主花无柳乃忠义之士,这些年都在为民除害,从未害过无辜之人。

  为感念此等忠义之辈,封其为卫子爵。

  花寻站在皇榜前,看着那句“花无柳乃忠义之辈”久久没回过神。在皇榜前足足站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转身对宁北尧笑着道:

  “走吧。”

  “要去哪?”

  花寻一指正街方向:“去烧鸭店,今日要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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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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