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唐源儿2025-08-08 08:224,682

  这下皇帝的脸色更是黑得彻底。

  他怒道:“滚过来回话。”

  大监连滚带爬的到了皇帝跟前,这样从门口一路爬过来,他身子都没敢抬起来。花寻瞧着大监有些花白的头发,只觉得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天子威严之下,他们都不过是小小的蝼蚁。

  可蝼蚁竟也有高低贵贱之分,比如眼前这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认罪的大监,他的一句话,竟能叫她阿爹送了性命。

  “圣人仁慈,奴几次三番劝圣人早日处置了花无柳以绝后患,圣人总是不忍。可圣人乃一代明君,若是与青龙门有勾连一事日后叫旁人知晓,岂不是毁了一世英名?圣人是要名留千史的,怎能有此隐患!”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大监虽声音发抖,却异常坚定。

  “圣人顾念着往日情分不愿动手,可奴伺候圣人数十年,却不愿见圣人有一丝一毫的被毁了英明的可能!奴也相信,花无柳对圣人的忠心,定能体恤圣人,也不愿见百年之后圣人有何污点存留于世。于是……于是奴便隐晦提点了花无柳几句,他若是聪明人,自会懂得。”

  大监狠狠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可奴确实没料到,他会如此果决,去的如此之快!”

  一旁花寻听得捏紧了拳头,忍不住骂道:“你分明是想用我阿爹向圣人邀功!你想在圣人面前得脸面,就要拿我阿爹的命来换吗?!”

  宁北尧听得心头一紧,立即看向皇帝,见皇帝虽黑着脸,却没有要冲在他面前擅自开口的花寻发火的意思,提着的心才又放下去一些。

  他看向大监,眼底有沉痛:“大监,你怎如此糊涂?!花无柳乃忠君之士,又是圣人信赖之人,你怎能自作主张将人逼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叫旁人知晓内情,岂不是要觉得乃是圣人卸磨杀驴,为了保全名声用完了便要弃之敝履?若此事传扬出去,岂不是寒了所有忠臣之心?”

  宁北尧这话说得极为诚恳,他眼神里透着不解,似乎是想不通大监为何要这般做。又或者,只是失望于大监做出此事。

  但他这番话也如一记重锤锤在皇帝胸口。

  皇帝几欲站不住,他往后踉跄一步,一只手撑在伸手的书案上。宁北尧见状,几乎是同一时刻便冲到了皇帝身边,扶住了他的胳膊。

  皇帝安抚似的抬手拍了拍宁北尧的手,示意他放开。

  宁北尧将手放开后也没离开半步,就这么待在皇帝身边,以防万一。皇帝也没管他,只盯着匍匐在地的大监,眼睛里流露出失望之色。

  大监像是自知大势已去,他身子微微发抖,声音却比之前要镇定许多,只听他道:“是奴一时糊涂,还请圣人看在奴精心伺候了几十年的份上,留老奴半条命!”

  半条命,便是说残了废了都可以,但不要让他死了。

  宁北尧咬着唇,唇色微微发白,他眉头紧拧,却没能说出半个字。

  此时此刻,花寻并不关心大监如何与皇帝“讨价还价”,又或是皇帝会如何处置大监。她心中清楚,大监从小就跟在皇帝身边,伺候了皇帝几十年,两人的情分自是比旁人深厚得多。即便花无柳得皇帝信任,可毕竟真正伴在他身边的时日太短。

  人心是肉长的,皇帝虽是杀伐果决,可真要让他下决心杀一个陪伴自己几十年的老奴,只怕他也得思量再思量。

  更何况,花无柳的死是自己谋划,若严格说来,大监只能算个挑唆之罪。

  花寻进宫面圣,并非想让谁偿命,而是有更重要的事。

  于是她也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满面哀求道:

  “圣人英明!我阿爹这一生为圣人殚精竭虑,为了不暴露身份也一直不肯娶妻,他将一生奉献给了圣人,最后也愿意为了圣人的名声,民女的性命牺牲自己。

  这些年,他当着青龙门门主,不知挨过多少骂,被人戳过多少次脊梁骨。青龙门明明杀的都是贪官污吏与包藏祸心之人,可江湖与民间却将青龙门传成了阎罗地狱,将我阿爹传成了十恶不赦的阎王。他死了,旁人只会拍手称快,道一声‘恶有恶报’。

  民女此次入宫面圣,别无所求,只求圣人能向世人还我爹一个公道,让他不必再遭受骂名,不必遗臭万年!”

  说到最后,花寻已经是泣不成声。

  宁北尧听得心脏都疼起来,他看向花寻,很想伸手将她拉起来拥入怀中,轻拍她的背好好安抚。

  可他此刻站在皇帝身边,却什么也不能做。

  他刚想替花寻说几句话,就听皇帝声音沉了下来,质问花寻:“你的意思,是让朕昭告天下青龙门背后之人是朕,想让朕遗臭万年?”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紧张到了极点,匍匐在地的大监只觉得手脚冰凉,后背发麻。

  花寻感受到强大的压迫力,说不怕是假的,吓得手脚都软了。

  她又狠狠磕了一个响头:“民女并无此意!民女只是不愿阿爹死后还要承受骂名,只是希望让世人知晓,青龙门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门派,门主也并非是大奸大恶之人……”

  “若要替他正名,便要说清此事。你叫朕如何自处?”皇帝不怒而威,花寻甚至隐约感受到了杀意。

  她心中清楚,此时此刻她必须有一个完全的法子。

  还没等她开口,就听扑通一声,宁北尧干脆利落地跪下来:“皇爷爷,花寻绝无逼迫皇爷爷之意!她只是一片孝心,不愿父亲含冤而死。求皇爷爷看在她至诚至孝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

  皇帝却没有看宁北尧,也没有叫他起来,任由他这般跪着。他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花寻,又问了一遍:

  “你叫朕如何自处?”

  花寻立即匍匐在地,高声道:“民女愿以青龙门门主之女身份受阎罗酷刑,向天下人证明我父一心为民除害,从未滥杀无辜!”

  此话说得掷地有声,听得在场的人皆是一震。

  随即宁北尧脸色大变,原本还有些血色的脸几乎是瞬间苍白。他甚至顾不上还在皇帝跟前,直冲着花寻道:

  “你疯了?!阎罗酷刑岂是你能承受的?你会没命的!”

  阎罗酷刑乃是大蓟王朝最可怖的十大酷刑,乃是太祖时期的一套残酷刑罚。太祖时期,曾有一臣子被污谋逆,将十大酷刑全用了一遍,他和他的妻子皆不认罪。太祖得知此事,便绝其中有异,遂亲自过问此案,发现此臣子的确是被冤枉的。

  之后臣子与他妻子虽被无罪释放,可由于遭受了十大酷刑,回去没两天就双双殒命。当时有人说,虽身死但已为自身正名,死得其所。

  后来,太祖便不许人再用阎罗酷刑审讯犯人。但也规定,若有冤者无法自己清白,可提出受阎罗酷刑。全部受下来也不招认,便判其无罪。

  这的确是花寻唯一能破局的办法。

  “只有这样,才能不损圣人威名,又能达成民女所愿。”花寻浑身怕得发抖,却依旧坚决,“求圣人成全!”

  “不可!”宁北尧是真急了,“花寻,你阿爹只希望你好好活着!”说完又扭头去央求皇帝,“皇爷爷,她为了替父申冤昏了头了,您切莫当真。”

  皇帝却不看他,只盯着花寻:“你当真愿受阎罗酷刑?”

  “民女愿意!”花寻回答得很干脆,没有丝毫的犹豫。

  皇帝紧绷的肌肉似乎在这一刻放松了些,面上的神情也比之前要淡了许多。

  宁北尧见状却是心中升起一股绝望,他看着皇帝,又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花寻,随后一咬牙,直接同花寻跪在了一处。

  他抬头看着皇帝,语气决然:“花寻若执意如此,臣愿意同她一起,替她受一半!”

  此话一出,就连一直伏地的大监都惊得抬了头,几乎脱口而出:“世子,莫犯糊涂啊!”

  说完才意识到此场合已无自己说话的份,又赶紧闭了嘴。

  一旁花寻急得冒烟,她不敢在皇帝跟前大声说话,只得压低声音气骂:“你发什么疯?这是我的事,你来掺和什么?快跟圣人认错,就说你方才是胡说八道!”

  宁北尧却好似聋了,一动不动看着皇帝。

  皇帝气急:“你!你你你!”

  像是不知要如何发泄自己的情绪,皇帝抓起书案上的笔洗便狠狠往地上摔去,摔得四分五裂。

  “你可真是朕养出来的好外孙!”皇帝大口喘着气,这是真气到了,“竟敢拿你自个儿的性命来威胁朕!好,朕倒要看看,你们有几分骨气!”

  皇帝脸都气红了:“想要受阎罗酷刑?你们先挨上一百棍,看看有没有那个命能去受酷刑!”

  “皇上!”大监惊得也顾不上其他了,跪在地上劝,“宫中的一百棍打下去,不死也得没了半条命啊!旁人死活便也罢了,可世子爷乃公主唯一的孩子,是您亲手带大的,您最疼的外孙呐……”

  “你也闭嘴!”皇帝怒目而视,“再敢多嘴,朕就先砍了你的脑袋!”

  这下大监也不敢劝了。

  “来人!将他们拉下去,仗一百!”

  皇帝发话,立即便有人将花寻和宁北尧拉了出去,就在殿前搬来长凳,将两人压在上头。

  花寻只觉得自己还没回过神来,剧痛便已经传来。

  长棍打在屁股上,才十来棍下去衣裳上便浸出血色。花寻额角冷汗直冒,脸上血色全无,神思也逐渐涣散。但她还强撑着一丝清明,艰难地扭头去看宁北尧。

  只是眼前已经变得一片模糊,随即便陷入了黑暗中。

  宁北尧紧咬牙关,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滑落,后背也早已被汗水浸透。但他不发一言,倔强地要承受完一百棍。

  皇帝气得脸色越发的黑,内侍口中报数报到“三十”时,传来女人的大喝:

  “都住手!”

  身着赤绿色相间常服的女子大步走来,冷着脸浑身透着贵气,正是当朝皇后。她发了话,内侍们见皇帝没阻拦,便也都停了手,一个个心里头都松了口气。

  他们方才打的时候都注意着手劲儿,生怕不小心将人打死了。旁人他们也没有这么多顾忌,可眼下是宁王世子,皇帝的宝贝外孙,他们哪敢?

  皇后看了眼这会儿也睁不开眼的宁北尧,气得当即就在皇帝手臂上锤了一下,双眼通红骂道:

  “圣人这是作甚?莫不是要澜儿的命?!他那么小就接进宫养在咱们身边,你平日里疼他跟疼眼珠子似的,今日怎下此狠手?你这是想剜了我的心头肉不成?!若是澜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便也活不成了!”

  皇帝被皇后劈头盖脸这么一通骂,不仅不见怒色,反倒是有些心虚起来。宫人们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口,只当自己是个隐形人。皇帝惧内,对皇后十分爱重,这会儿皇后来了,此事应该能了解了。

  果然,皇帝开口:“你别生气,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你不来,我也是要喊停的。”

  说完这话,像是表忠心似的,立即吩咐道:“将世子和这位花娘子一同送去世子府上,叫太医院正去给他们看伤。”

  宫人们一听,便立即小心翼翼抬着人下去了。

  皇后这才作罢,立即牵住皇帝的手,将他拉回了御书房。一进御书房,便叫人将门关上守在外头,不许人靠近。

  她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大监,又看了眼皇帝,随后便叫大监起身,说道:“你将事情说与我听。”

  听完整件事,皇后沉默了许久。然后她伸手握住了皇帝的手,一改先前的强势姿态,反倒是有些小些温柔。

  她拉着他坐下,柔声道:“大郎可还记得咱们儿时在代王府见过的那只猫崽儿?”

  皇后与皇帝乃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于幼时便相识了。

  皇帝一愣,随即点头:“记得。”

  “那猫崽儿的母亲被代王府的内监一脚踹死了,它那么小,目睹了母亲的死亡,也从此失了母亲的庇护。我们那时躲在假山后瞧见了,都以为那猫崽儿定要活不成了。”皇后声音像是有钩子似的,引得人想赶紧往下听,“哪知,那猫崽儿却在代王府里东躲西藏了一年,一年后找准时机咬烂了那内监的脖子,好巧不巧,咱们那日又在代王府上玩儿,又给瞧见了。你记不记得?”

  “记得,那内监当时脖子处喷涌出好多的血,倒地挣扎了一会儿便死了。”皇帝点头。

  皇后便笑了:“那时代王府里的下人们都说那是只凶猫,要捉了打死。你却悄悄同我说,觉得这猫崽儿有勇有谋,为母复仇蛰伏许久,一颗孝心比许多人都更甚。你欣赏它的小心,怜惜他的遭遇,后来还偷偷助它逃离了代王府。代王府的人因没捉到这只猫,还以为它多藏在府中哪个角落意图伤人,战战兢兢了好一段日子。”

  皇帝被挑起了久远的记忆,听得也有些发怔。

  “你那时能理解一只小狸奴,如今又怎不能理解一颗孝女心呢?”皇后握住皇帝的手收紧了些,“你是天下之主,你若想帮她,定是会有法子的,对不对?”

  皇帝神色有些动容,他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轻叹了口气,反手握紧皇后的手,“你说的我都知晓,容我好好想想。我还有些奏折要批,大冷天的你回去暖阁待着,别着了风寒。”

  听他这么说,皇后脸上的笑意才是真的显现出来。她点头应下,也不耽搁皇帝公务,很爽快的走了。

  皇后一走,皇帝瞥向大监,大监立即来到他身边。

  皇帝道:“今日你做得很好。你这条命,朕会留着,只是你这大监的名头保不住了,日后就在宫里颐养天年。”

  “多谢圣人!”大监立即跪地谢恩。

  皇帝翻开面前的奏折,不咸不淡道:“管好你的嘴,不得向旁人透露半个字,尤其是皇后。”

  “是,奴定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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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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