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汝城的大雪依旧在空中不断飘落,地上已经白茫茫一片,地面积着一层薄雪。
花家四人接着酒劲儿只差没载歌载舞一番,闹腾了半宿才都各自上床睡去。堂屋里,甚至还有些许酒香残留。
嘎吱。
是地上的枯枝被人踩断发出的轻微声响。
在冷风肆意的深夜,这个声音几乎被淹没其中。可床上喝得酩酊大醉的一剑侯却还是几乎是在瞬间就睁开了双眼。
他的头还有些晕,太阳穴隐隐刺痛,浑身都有些提不起劲儿。他伸手去摸剑,动作也略显绵软。
只是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屋外那人离房门越来越近。一剑侯本能地从床上起身,因喝得意识迷糊,入睡时一剑侯都忘了宽衣,这会儿倒是方便了他。
他仔细分辨,发现那人竟是冲着花寻与夜明月所在的房间而去。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
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在下一刻一剑侯便已经开门而出,手中的长剑直指那即将靠近的黑衣人的喉头。
屋子里,宁北尧的双眼也在这时睁开来,冬夜的风通过尚未关紧的门缝呼呼刮进屋内,直冲宁北尧灵霄。
他悄然起身,趿拉着布鞋快速地小跑着到了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去。
只见花家小院中央,在漫天的大雪下,一剑侯正与一位黑衣蒙面男子过招。
黑衣男竟是赤手空拳在接一剑侯的招式,像是没想到这个时辰了一剑侯居然还能反应如此快,以至于连自个儿的兵器都还没来得及拿出来。
一剑侯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手持长剑,剑尖几乎挽出残影,招招式式都是冲着对方命脉而去。只是很快,宁北尧便瞧出了问题。
一剑侯虽气势不减,可仔细瞧去,却能发现他出剑的力气比平时练剑时都要小,再看他的步伐,时不时就像是踩在了棉花上一般,颇有些不稳。
眼下虽然瞧着一剑侯是占着上风,可这样下去难保不会被对方找到可乘之机,一举压制。
更让宁北尧意识到不妙的是,若是往常一剑侯想要速战速决,定会毫不犹豫直接使用双剑,这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可今日一剑侯却始终只用长剑,压根没有拔出那柄短剑。
盯了片刻,宁北尧神色沉凝,他已经确定一剑侯今日不拿双剑的原因——力不足。
今日他们喝酒实在喝得痛快,而这痛快的后果便是纷纷喝高了,远超自己酒量的高。据宁北尧观察,一剑侯喝酒若是喝多了些,便至少需要一整晚才能恢复如常。所以平日里一剑侯饮酒的时候其实并不多。
眼下这模样,一剑侯分明是尚未恢复,所以根本使不出全力。
别说一剑侯了,就连宁北尧自己也觉得今日喝得有些过了,像他这般有酒量之人,睡前也觉得微晕。
宁北尧定睛看去,只见一剑侯使出一招他常用的“踏雪闻梅”,剑尖眼瞧着便要刺穿那黑衣男子的脖颈。不料,那黑衣男子从后腰抽出一物,迎面抵挡住了一剑侯的长剑。那物竟是一支萧!
“锃——”
是剑刃与硬物碰撞的声音。
借着微弱的月光,宁北尧看清了那是一支通体赤色的萧。这人的兵器竟是一支萧?
而随着两人打斗得越发激烈,宁北尧只觉得黑衣男子的招式瞧着有些眼熟。他思忖片刻,猛然记起来,这不就是和白日里突然冲出来对他们动手的那个青衣男的招式一模一样吗?
竟是他。
一剑侯也早已认出对方是谁,他暗道,本还以为此人乃千日寨埋伏之人,眼下看来只怕是早就跟踪他们,白日出手是想探一探他们武功的虚实。
白日里一剑侯与夜明月联手,可两人与青衣男过几招后便没有全力以赴,只使出了五成的功力。看来倒是让对方以为他们俩武功一般,这才敢夜探花家。
而对方也显然是留有余地,白日里与他们过招时也并未使出全力,这会儿武功高了不少。若是以往一剑侯对此等人自然是不足为惧,可今日偏偏醉酒,这让他的武功大打折扣。
就如此刻,他虽强打着精神用尽全力,可自个儿心里清楚他不过是在硬撑。若是不能速战速决,迟早会叫对方看出破绽,甚至会落于下风。
剑身擦过赤萧,在黑夜中冒出点点火花,擦肩而过时一剑侯紧盯着对方的双眼,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那人却是轻笑一声:“原是同道中人。”又道,“我来做什么,你心中不清楚吗?”
一剑侯瞳孔微缩,在这顷刻间他明白了,这黑衣男是来抢青龙门门主令牌的!他也是为令牌而来!
此人能说出“同道中人”四字,那必然是看出他的武功乃青龙门教出来的功夫,而对方的游走步伐也让一剑侯觉得十分熟悉。一剑侯瞳孔微动,这人必定也是青龙门的杀手!
只是他怎也知晓令牌一事?莫不是此事已经传开了?
思及此,一剑侯又自我否认,以他对青龙门的人的认知,若是真有谁知晓令牌一事,绝不会大喇喇告诉旁人,只会自己先下手为强将令牌拿走。
虽不知此人为何知晓,但断然是不能留了。
一剑侯回身一剑划破长空,这次剑锋冲着黑衣男心口而去,他拼劲全力这一击动作奇快,黑衣男竟是有些躲闪不急。他的赤萧抵挡迟了一步,一剑侯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心口,只要配合内力用劲儿,这剑便能将他捅个对穿!
只是就在一剑侯要用力之时,握剑的手却有些发软,先前那一下提劲儿太狠,这会儿居然泄了。那剑不过没入胸口不足一指节,黑衣男已经反应过来,抽身后退,用赤萧狠狠将剑尖敲偏。
一剑侯暗道不妙,更是后悔晚间喝酒过头,这会儿竟是害他连手用力都会发软。
黑衣男这会儿也瞧出了一剑侯的不对劲,他冷笑一声:“呵,原来是只纸大虫。”
说完他持萧便冲着一剑侯面门攻去,两人很快便又打作一团。两人擦肩之时,黑衣人压低声音道:
“你今日这软脚虾的模样可不是我的对手,识相的就躲一边去,别挡爷的道。否则,我也不介意杀了你们这满屋的人再拿我想要的东西。”
“你休想。”一剑侯瞧不上这种狂妄之徒,即便眼下越发吃力,他也绝不退后半步。
打斗间两人已经互换了方位,眼下一剑侯被黑衣男子一招“横扫千军”逼得后退几步,他后背对着房屋的大门,不论是进或退,始终面朝着黑衣男,绝不让他靠近。
宁北尧看得捏紧了拳头,眼下形式对一剑侯俨然不利。偏偏今日大家伙都喝多了酒,夜明月也是喝了个酩酊烂醉,这会儿早已呼呼大睡,还不知能不能被吵醒。
而他若是出手,身份就暴露了……
就在宁北尧思虑要如何是好时,“叮”地一声传来,宁北尧抬眼瞧去,便见那黑衣男子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赤萧。
只见赤萧的外壁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切掉了一块。
紧接着便是吱呀的开门声,一道身影从屋内快速冲了出来,只见两手朝前快速飞舞着,便有数不清的细针从她袖口甩出,直冲着青衣男面门而去。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黑衣男全然没有准备,一时间为躲暗器几乎是四处逃窜,十分狼狈。
夜明月深吸一口气,脚尖蹬地就冲着那黑衣男而去,掠过一剑侯时她快速扔下一句:“速战速决!”
一剑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可身体也已经跟了上去。这会儿黑衣男被突如其来的暗器打乱了节奏搅乱了心神,正是他们下手的好时机。
一剑侯余光瞥见夜明月牙关紧咬,显然也是硬撑着出来迎战。一剑侯心头顿觉软乎,他与夜明月并肩前行,很快就一左一右将黑衣男夹击。
宁北尧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替他们捏了把汗。
好在,这次二人合力,且抱着快速解决心态,不仅配合默契,且都将内力发挥到极致——
只见一剑侯用长剑缠住黑衣男拿手的右臂,夜明月趁机近身,她脚下如走梅花桩,但又与梅花桩很是不同,左右快速摇摆了几下,如一道残影忽地绕到黑衣男身旁。
黑衣男只觉得身体传来一阵酥麻,随即便是疼痛,有什么东西刺入了他体内!
几乎是瞬息间,他便觉得自己有些恍惚,竟是无法集中精神一般。夜明月与一剑侯对视一眼,随后夜明月快速退开,一剑侯提着最后一分内力,握剑的手毫不犹豫快速出击,直接对准了黑衣男拿着赤萧的手。
刷刷两下,一剑侯快狠准地挑断了黑衣男的手筋!
黑衣男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剧痛传来。
他忍不住闷哼出声,眼瞧着一剑侯的剑再次冲着自己心口而来,他自知觉悟胜算,甚至顾不上捡起自己的赤萧,扭头蹬脚,三两下翻越过花家墙头,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宁北尧看到此处,连忙蹑手蹑脚重新回到了床上。
“别追。”夜明月立即出声叫住一剑侯,“他的手筋被你彻底割断,就算接上,以后也习不了武了,想必不敢再来。”
夜明月没说的是,一剑侯瞧着也已力竭,追出去若是再遇险,可就遭殃了。
说完这话,夜明月只觉得自己脑袋一阵发晕,先前的酒意似乎又涌了上来。
她脚下一个踉跄,还没等站稳就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广的怀抱。她抬眸,对上一剑侯关心的眼神,她竟是被他搂在了怀里。
两人就这么静静看着彼此,一时半会儿谁也没说话。
夜明月脑子里突地冒出一句:一剑侯的怀抱还挺暖和。
刚这么想完,便觉得耳根都烫起来,让她又忍不住想,这酒也忒醉人了。
一剑侯温香在怀,只觉得在此刻寂静时分,心跳声如擂鼓般。咚咚咚,他听得十分清晰,也感受得十分明晰。
夜明月因醉酒,脸庞变得比平日里红润许多,她的反应也比平时慢了不少,此刻放松下来就这么在自己怀里,却有一种往日里都没有的娇憨。
再看着夜明月的眼,一剑侯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炸破了牢笼,不管不顾地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