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寻心中憋着一股气,往自家方向走了几步,忽地又顿住。
她站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身边是来来往往穿梭的人群,偶有小孩哭闹声响起,一切都显得嘈杂凌乱,如同她此时的心情。
她目视前方,每一个朝她走来的人仿佛都对她露出的鄙夷之色,眼前的场景如被泼了浓墨,竟让她有一瞬间觉得看不真切。
等花寻反应过来时,她已然走上了与方才截然相反的道路,身体如同有记忆一般,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那是她往日里时常会去的地方,她当闲散掮客时,便经常去那儿接生意,总能叫她蹲到几个主顾。
方才她是魔怔了,竟然因为一个外人的三言两语生闷气。
从前她刚做掮客时,对她的偏见比方才那位许管家更甚,她何曾丧气过?他们不信她能做好,她就偏要做好!
既然生意不上门,那她就如从前那般主动去揽生意又如何?
脚下步子越走越快,等花寻到了城门口时,额间后背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忍不住用手作扇,对着自己的脸扇着风,一双灵动的眼睛却四处张望,搜寻着可以招揽的主顾。
二狗方拿了侩钱回来,便瞧见花寻也在。他瞧着她眼底似有乌青,想来是没睡好的缘故。
他大步走到她身旁:“今日怎的不在你家铺子守着,倒来了这儿?可是要接大主顾?”
花寻一双眼睛跟箭似的四处瞄准目标,听到二狗的话也只说:“这几日铺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你难道不知?”
二狗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小声道:“我都说了,你独撑门户,难呀。不如,你这铺子改旁的生意吧?”
“我为何要改?”花寻却是不听的,“我阿爹将花家掮客铺做到如今的模样,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我是断不可能舍弃它的。”
“可你如此强撑,也不是个办法呀?总不能你日日都这样出来接散活儿来养活铺子吧?若你只是喜欢做掮客,也大可将铺子卖了,攒些银钱在手中。”二狗倒是真心诚意地替她着想,“否则坐吃山空下去,迟早要吃苦的。”
花寻撇头看他,神色却极为认真:“我不会让铺子败下去的。”
等再转过头看向城门时,花寻双眼嗖地一下亮了起来。
二狗循着她的目光瞧去,只见从城门外走进来一位身着布衣长衫的年轻男子,瞧着不过二十出头。身上的衣衫虽廉价,但干净清爽,瞧这衣衫款式,像是农户出身。只是再瞧他那张俊秀的脸,细皮嫩肉的,不像是下地干苦活的农夫,倒有一股子书生气,莫不是出自耕读之家?
就是脸色苍白了些。
可二狗心中还是忍不住升起一股羡慕之情,即便是农户之家出身,也能有机会读书认字,甚至将来还有机会能考官。不像他,这辈子已经能看到头了。
他正准备问花寻盯着人家作甚,一扭头发现人已经不在身旁。再瞧去,却见花寻直奔那白面书生而去,竟是盯上了这位?可他瞧着,那人也不像是需要掮客的模样。
二狗找个阴凉处蹲着,想看看花寻究竟要怎么招揽下这位客人。
花寻迈脚朝自己走来时,宁北尧就已经发现她了。只见她走路迈的步子比寻常女子要大,脚上也更有力气,倒像是经常需要行走的。可她瞧着打扮,也不像是行走江湖之人,倒叫他有些好奇,此人接近他究竟有何目的。
还是说,她也是京中之人派来的?
宁北尧不动声色,只当是没瞧见花寻。花寻却凑到他身边,堆起满脸的笑,热情说道:“公子可是头一回来汝城?”
宁北尧像是毫无防备被花寻吓了一跳,他忽地侧身,手装作不经意地碰到了花寻的手腕——此人没什么武功。
他戒备的心放下一半,眼神也和善许多。不论她目的是何,反正也打不过自己。
“你怎知我初次来?”宁北尧开口。他嗓子有些发哑,像是渴了许久。
花寻忽地解下身上挂着的牛皮水囊,递到了他手边:“公子这是赶了许久的路吧?喝口水润润嗓子。”
见他没接,她又道,“这是我方才在路边买的,你瞧,就在那儿有专卖水囊的摊贩,里头的茶水也是新鲜灌进去的。”
宁北尧的确渴得紧,他一路风尘仆仆,银子又在与莫归山对战时丢了,只在汝城外农户家中讨了身干净衣裳穿,将身上的伤口藏于衣裳底下,根本不敢耽搁时间休息,直奔汝城而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若不是路引被他藏在胸口,只怕是这城中都无法进来。
如今他身无分文,是没有钱买茶水喝。
他没有假推辞,接过了水囊,饮水之时余光却一直放在花寻身上。
这倒是个会来事儿的娘子,瞧着不像江湖人,倒像是生意人。
见他喝了自己递过去的水,花寻脸上的笑意更深,不过短短几瞬,关系便拉近许多。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手段花寻一向玩得得心应手。
她这才回答宁北尧的问题:“不瞒公子,我当掮客已有八年,几乎日日都在城中转悠,做的是与人打交道的买卖。一则,公子面生得紧;二则,公子方才进城时,便四处打量,瞧着对咱们汝城有些好奇;三则,我瞧你行走有异,神情瞧着有些疲惫,像是赶急了路。若你不是初次来这儿,一进城定会去坐那车行的马车,先去歇脚处好好歇息。可你没有,你甚至都没有往那车行方向瞧上一眼,可见你并不知晓车行在何处。”
好敏锐的洞察力!
一个小小掮客,竟能将人观察得如此细致。即便是在提刑司当值好几年的提司,也不一定有眼前这位娘子这般厉害的洞察力。
宁北尧甚至忍不住想,若对方是名男子,他都有些想招纳她进提刑司当差了。
“掮客?”宁北尧思量过后忽地反应过来,“你是掮客,那你定对这城中各处了然于胸?”
花寻一听,面上喜色更甚。对方这般问,定是要请她寻路了。
这生意不就来了吗?
于是她道:“自然。”
宁北尧又问:“那你可知花家掮客铺?”
花寻脚下差点一个踉跄,这书生要寻她家铺子?随即她心跳加速,狂喜起来,莫不是有找上门的大生意?
只是这份狂喜在看到宁北尧的袖边时戛然而止。
那袖边里侧还打着补丁,怎么瞧也不像是能做大买卖的。
花寻刚要问他寻她家铺子有何贵干,却在瞧见他脸时顿住。乡下农户、书生,长得还好看,同时满足这三点,还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花寻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人该不会就是……
她阿爹寻的那位书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