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侯在拐角处驻足,朝着一旁卖粥的摊贩老板扔下十来个铜板,要了三个包子,然后一指老板放在一旁打湿拧干的抹布:“它我也要了。”
一块抹布能值几个钱?老板自是高高兴兴地卖了。
一剑侯拿起湿抹布,往后退了几步抬手就用抹布往自己右臂袖子上擦。在阳光照耀下,若是有眼力好的,仔细瞧去便能看见那上头有一层薄薄的细粉,细腻程度几乎肉眼很难注意。
被湿抹布这么一擦,什么粉末都不见了。
一剑侯又问摊贩要了一碗滚烫的水,一只手拎着湿抹布,另一只手将热水淋了在了布上。一旁摊贩好奇地看了又看,可瞧着一剑侯高大的身材还有腰间的两把剑,他只敢偷摸着看,觉得这人还真怪。
将手中的抹布扔进一旁店家的渣斗中,一剑侯唇边溢出一声冷笑:“跟我玩这招。”
一剑侯脑中闪过夜明月方才柔情蜜意献殷勤的画面。不得不说,夜明月是个厉害的下毒高手,若换个人,或许不会发现她的小动作。可他一剑侯不同,常年的习惯早已让他对任何靠近自己的人保持警惕,尤其是女人,毕竟这世道用女人来做杀刀的不在少数。
更何况还是像夜明月这样与他有利益冲突的漂亮女人。
“客官,你的包子。”摊贩老板将包好的包子递给一剑侯。
一剑侯接过,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往前走。他心道:你既违背约定,那便也不要怪我心狠了。
一盏茶的工夫,宁北尧与花寻分别离开了花家,一个去了铺子,一个朝着西市的方向而去。
等出了花寻的视线范围,宁北尧拐到无人注意的角落,脚尖轻点石板路腾跃而起,如一只纸鸢般轻飘飘就落在了屋顶上。他脚下如蜻蜓点水,只脚尖在屋顶上轻轻碰触,整个人却如离弦的箭,如无形的影,几乎是眨眼间便已冲出去数十丈之远。
他心中早已描绘了一张地图,几乎无需确认就知道要在哪儿拐弯,要在哪儿变道。这几日他借着熟悉周边为由,四处打探莫归山的行踪。好在,莫归山也是因他而来,自也会在汝城中四处探寻他的身影。莫归山身形壮硕如山,气势惊人,十分惹眼。如此一来,倒方便了宁北尧打听莫归山。
与之交手过一次,宁北尧便从莫归山的招数里摸清了此人不是个沉得住气的。如今距离他跟随自己来到汝城已过了三日,只怕早已是在暴躁的边缘。人在心情糟糕之时,容易出现一些平日里不会犯的错,也容易在交手时有错误的判断。
宁北尧觉得今日便是拿下莫归山最佳的时机。
他在心里盘算着时间,心想无论如何要在两个时辰内解决此事。
一炷香过后,宁北尧在一酒家屋顶停下了脚步。他盘腿坐下,又似乎觉得无趣,便两手往脑后一垫,干脆在屋顶上躺了下来,头枕着双手阖眼面朝着日光,瞧着像是在享受晒太阳。
这是一座三层楼的酒家,也是汝城最大的酒家之一,名为正兴。据说这儿从晨时,便会有人带着酒坛子来打酒,有时掌柜的刚开张,门口就已经排了十数人。
经过三日的打探,宁北尧便锁定了这家酒肆。莫归山好酒,每日用过早膳等不到午膳便会来这儿喝酒。他喜欢坐二楼靠窗的雅间,那雅间窗外并不是街道,而是僻静无人的巷道,颇有一番闹中取静的意味。
此时此刻,莫归山已经坐于雅间饮酒,再过两盏茶的时间,他便会离开。宁北尧等的,便是他离开之际。
宁北尧等得有些无聊,他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颗羊角糖,朝着半空一抛,糖沿着弧线稳稳落入了他嘴中。含着糖,宁北尧眉眼下意识都弯了一下,瞧着心情颇好。
“伙计,结账。”
莫归山从怀中掏出一角碎银放置桌上,拿过放在一旁的刀起身往外走。跑堂的一溜烟蹿到桌边,将桌上的碎银攥在手中,点头哈腰的笑着目送他离开。
莫归山行至酒家门口,他声音不大不小:“久等了。”
屋顶上,几乎是同一时间宁北尧双眸睁开,阳光的直射让他微眯了下眼。可在下一刻,两道身影同时行动,朝着人烟稀少的方向而去。
街上的百姓只觉得有两道疾风而过,还没看清楚是什么,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归山速度很快,但宁北尧速度更快。他轻功向来一绝,却并不急着拦截莫归山,而是紧随其后。
经过一座宅子时,莫归山忽地纵身一跃进了围墙。宁北尧一个漂亮的翻身,也跟着翻了进去。等到了院子里才发现,这是一座荒废了的院落,瞧着以前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园子。
如今园中花草早已衰败枯萎,只余下枯黄的残枝。一旁的屋舍也破旧不堪,几处屋檐边瓦片摇摇欲坠。曾经的繁荣不复存在,如今只剩残躯。
宁北尧只扫了一眼,便将目光定在了莫归山身上。他勾唇:“莫大侠倒是选了个好地方。此处僻静荒芜,就算我们打个你死我亡只怕也无人知晓。”
嘴里称一声“大侠”可眉眼间却毫无敬意,说完他嘴角笑意加深,看上去讽刺更浓:“莫不是来汝城的第一日就选了此处要与我一决生死?”
莫归山双眉微挑:“你猜到我是故意在等你出现?”
宁北尧哈了一声:“我脸上写了‘傻子’吗?若你不是故意让我发觉,又为何会如此大摇大摆去正兴酒家喝酒?”
“不愧是提刑司的副使大人。”莫归山面色发沉,“听闻提刑司副使若有意藏匿自己,向来是来无影去无踪,想要寻你踪迹不易,便只好让你来寻我了。”
这话宁北尧自是听得明白。
他们二人心中清楚,在这汝城必有一战。莫归山收钱办事,不论如何都是要取宁北尧性命的,而宁北尧也绝不会放任有莫归山这样的危险存在。于是寻遍汝城都找不到宁北尧,莫归山便以自己做饵,诱宁北尧自己出现。
说话间,莫归山的洛阳刀已经紧握手中,眉眼间的戾气几乎是在瞬间凝聚。
莫归山对自己的刀法向来自信,虽说先前与宁北尧一战负伤,可负伤之人不只有他。他大喝:“今日必是你的死局!”
宁北尧却只是眉梢一挑:“莫大侠,没人告诉过你,话多的人死得快吗?”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莫归山就已经持刀冲到了宁北尧跟前。宁北尧早有准备,他倏然往旁一闪,电光火石之间抄起了地上一根如半个婴儿手臂粗细,一臂之长的树枝,在莫归山再度袭来的时刻,果断出手。
“锃”地一声响,是木棍敲击刀面发出的颤声。
莫归山顿时气得眼睛都似要滴血,这人竟是捡根破树枝就来与自己过招,莫不是瞧不起他?!
被这样的宁北尧激怒,莫归山低吼一声,手上的招式不由加快。艳阳之下,刀身散发着瘆人的寒光,显得刀刃都格外锋利。莫归山招式带风,强劲有力,每一招是下的死手。
宁北尧顺着对方的内劲躲闪右避,他未曾退缩,却也没有进攻之意。倒有些像是逗猫似的,引着莫归山将招式出个干净。
无数次眼瞧着刀尖便要刺穿宁北尧的心脏,可偏偏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就叫他避开。十数招过后,莫归山额角已经有豆大的汗水落下,可眼前的宁北尧却连个衣角都还没有破。
到了这一刻,莫归山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起来。
之前他们夜色中在那迷雾林中的交手,分明是斗了个两败俱伤。面前这位年轻的提刑司副使那会儿明明不占上风,怎的今日……
一时间,莫归山只觉得心头莫名有些慌乱。再加上连日的奔波与这日寻不到人的焦躁,几乎在这一刻全都聚集在了一起,直冲脑门。
“莫大侠,不过尔尔吗?”
宁北尧的声音不急不慢传来,听着还颇有些轻描淡写吊儿郎当,激得莫归山的心绪越发的烦躁。
“少废话!”莫归山越发没了耐性,他再一次低吼着冲着宁北尧而来,身形比先前更快。可宁北尧却仿佛鬼魅一般,还未等他靠近就已经侧身闪开,与此同时他从腰间的腰带之下抽出一根长鞭,那长鞭先是软塌塌无精打采似的垂在手中,可就在莫归山再度上前的瞬间,那长鞭忽地动了起来,像是有什么力量注入其中,让它在顷刻间便变得挺立。
看到这一幕的莫归山目眦欲裂,他暗道糟糕,想要躲开,可脚下的步伐已经来不及收回,只能迎头而上。
啪!
一声巨响,是金属鞭打金属的声音。
只见莫归山握着手中的洛阳刀,人却如傻掉了一般——
洛阳刀宽阔的刀尖竟是整齐地断了一截,断了的刀尖落在莫归山的脚边。
莫归山所有的“英雄气概”在这一刻如泄洪般流失,他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洛阳刀……断了?”莫归山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刀呢喃着,“原来你先前是骗我的……”他忽地抬头,瞪着几步之外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的宁北尧。
只见宁北尧此刻手中的长鞭再次变得软趴趴的。
莫归山盯着那软鞭,过了半晌才又开口,声音竟是哑了:
“你这软鞭,真正发挥威力,是你将内力注入其中。你之前在迷雾林中与我交手,根本没有尽全力!”
他又抬眸看向宁北尧,眼睛已经充血:“你是故意引我至汝城。”
顿了下,莫归山又扫了眼这荒芜的园子,忽然间有种前所未有的寒意遍布全身,他一字一句问:
“我会选这里,不会也是你算计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