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唐源儿2024-04-23 09:483,643

  日丽风清,汝城街道两旁种着的腊梅眼下争先恐后地开了不少。元氏街两旁腊梅开得尚佳,偶尔会引人驻足观赏。

  路过的人们发现,关了五日的花家掮客铺今儿个竟开了门。他们听闻这家铺子的掌柜前几日得了急症走了,如今就剩个独女支撑门面,听着就好不可怜。是以这会儿见铺子开了,不免和旁边的人议论两句。

  花寻对于外头旁人如何议论她一无所知,此时她正在巡视自家铺子。十四年没踏入过,却发现格局丝毫没有变化,与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大堂右侧是掌柜的柜台,几乎一人高的柜台让花寻不由地仰头看去。她还记得,儿时来此处玩耍,总能见到父亲在柜台后露出一个脑袋,与前来托掮客办事江湖人或是前来接活的掮客就这么一高一低的聊着。

  柜台后是一整面顶格的木柜,那木柜分成一个个小格子,若格子落锁,便表示有一桩事待解决。

  四周摆放着一些矮几和盆景,整个铺子看起来十分简洁,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简陋”。铺子不大,花寻扫视一眼便将整间铺子的风景都收入眼底。最后,她的目光却落在了南面窗格旁的架子上。

  那是一个与这间铺子格格不入的三层木架。木架上的第一层摆放着几朵小姑娘才会佩戴的绒花,第二层摆放着一面小铜镜,第三层则是放着一个木偶娃娃。

  这是花寻儿时放在这里的东西。远去的记忆在此刻一股脑地涌入她的脑海,她仿佛看见当年那个不过六七岁的自己,还不及父亲的腰高,软软糯糯像个小团子似的,却格外认真地同父亲说:

  “阿爹,寻儿的东西也要放在铺子里。”

  花无柳笑得温柔,问她:“为何?”

  小花寻道:“阿爹日日都在铺子里,可寻儿还要去上学呢。若是有寻儿的东西陪着,就不孤单啦。”

  花无柳被小花寻稚气却真诚的话语逗得哈哈大笑,竟真的任由她将自己的“宝贝”放在了铺子最显眼的地方。哪怕每个进门的人都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花无柳也从未将它们挪开。

  其实花寻长大些后,就将这事儿给忘到了脑后,若花无柳将它们收起来,她也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他没有,且这些物什上连灰尘都很少,显然是有人时常擦拭。

  花寻仿佛看到一个两鬓有了些许白发的高大身影正拿着抹布弯着腰一点一点擦拭着木架和架子上的“宝贝”。她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眼角却渗出泪光来。

  “哟,小娘子,你便是花老板的闺女吧?”

  门口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花寻扭过头快速将眼角的眼泪擦拭干净,再看向铺子门口时,便见两个年轻男子从外头大喇喇走了进来。他们身着棉织布衣,一时瞧不出身份。

  其中一个灰色布衣男子看着花寻似笑非笑:“还以为花老板死了这铺子也就开不成了。既然这掮客铺还有东家,事儿便好办了。”

  有客上门,自是要笑脸迎人。花寻立即收起悲伤的情绪,笑着走过去:“两位郎君安好。不知二位是有何要事需请掮客?有何需求尽管同我说。只是咱们铺子明日才正式重新开业,只恐今日会有些招待不周了。”

  这话说得客气,灰衣男子脸上的神色却闪过一丝尴尬。另一位两条眉毛连在一起,眉间还有一颗巨大的黑痣的男子不耐烦地打断:“我们今日不是来托你办事的,我们是要讨债的!咱们兄弟俩替花老板办妥了事,侩钱还未结给我们!”

  他声音洪亮,声音从铺子里传到外头。原本好奇地百姓瞬间越发有了兴致,渐渐地朝着门口走来,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热闹。

  居然是来要债的!

  花寻愣住,她还没有对过铺子里的账本,不知晓是否还有未结清的账目。可据她了解,父亲铺子里给掮客结侩钱都是立时结的。

  于是她问:“不知二位是何时接了什么活计,侩钱几何?”

  灰衣男子倒是温和,他拱手立即道:“十日前,我们在这儿接了澄县梅庄的赁租生意。我们兄弟俩跑了一趟,说破了嘴皮子才让梅庄的东家同意将梅庄赁出,契书买卖双方已签订,按说该给我们结算侩钱,但没想到花老板突发急症去世,铺子关了五日,我们想拿侩钱也拿不到。今日过来碰个运气,没想到铺子倒是开了。既然还有东家,那咱们的侩钱也有了着落,侩钱总共五十两,还请少东家结清。”

  连眉男子又张嘴嚷嚷:“花家掮客铺向来以不拖欠侩钱号称,区区五十两少东家不会赖账吧?这要是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是将花寻给架起来。门外也有看热闹的人附和:“对啊,欠了人家的赶紧给了吧!”

  “澄县梅庄?”花寻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只反问了句,“确定吗?”

  “确定。”灰衣男子点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条子,“这是那日在铺子里领取的侩钱条子,少东家过目。”

  掮客若在花家接了活计,花家便会给掮客一张侩钱条子,上面会注明此事办妥的侩钱,也就是酬金价格。等事情办妥后,凭借此条前来领取侩钱。

  花寻接过,看了一眼:“的确是侩钱条子。”

  灰衣男子笑着道:“那就请少东家赶紧结了银子吧。”

  “还请二位郎君稍坐喝口茶,我还需再核一下账目,与账本一致便立时给二位结清。”花寻声音柔和,连眉男子似有不满,灰衣男子却是一口应下。

  花寻便沏了茶,给二人端来。她将茶递过去时笑着道:“今日二位乃是头一个上门的,我特意选用了带有瑞字的茶杯,图个好兆头。”

  灰衣男子听闻看了眼茶杯上的字,笑着点头:“瑞字写得精妙。”

  花寻笑了笑,转身的瞬间脸上笑意却全都敛了起来。她走到柜台后,拿了本册子翻看。

  等过了一刻多钟,见花寻还在翻看,连眉男子便有些坐不住了,他粗声粗气道:“还没好吗?这也忒慢了,这不是耽误我们时间吗?!”

  花寻露出抱歉神色:“我才刚接手铺子,不太熟悉账册,是以要看得慢些。”

  “无妨,少东家且看着。”灰衣男子倒是沉得住气。

  只是等再过了一刻钟,就连灰衣男子也察觉不对劲起来。他没吭声,却突然站起身来。花寻见势不妙,立即道:“查到了!”

  灰衣男子脚步一顿,花寻又道:“二位稍后,我这就去拿银子。”

  说完,花寻从柜台里出来便要往门口走,边走边道:“银子如今都存放在家中,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眼瞧着花寻快走到门口,却突然感觉到后腰处有冰冷尖锐的刀尖抵住。

  “你一直在拖延时间是想做什么?!”灰衣男子在她身后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说着,“赶紧将银子拿出来,否则……”

  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不明所以,这时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衙役来了!”

  两个男子俱是脸色一变,就在灰衣男子惊愕之际,花寻突然抬脚在他脚尖狠狠一踩!

  “嗷!”灰衣男子疼得嚎叫一声,花寻却趁机一把挣脱,奋力往前跑,门口看热闹的百姓这才注意到灰衣男子手中拿着匕首,吓得纷纷后退。

  花寻出门的瞬间忽地原地一个转身在门脚踢了一下,就见铺子的门立时关闭,她眼疾手快将手中不知何时拿到的门锁一挂,便将那两人关在了铺子里。她侧头看去,果然瞧见一队衙役朝着这里走来,大喊道:“各位衙役大哥,有人持刀劫银!”

  不过片刻功夫,衙役们就将屋子里的二人拿下。灰衣男子却大声喊冤,说花寻冤枉他们,非说他们就是来拿侩钱的,有侩钱条子为证,还倒打一耙:“衙役大哥,这家铺子欠钱不给,你们要替我们做主啊!”

  花寻冷哼一声,道:“你们的确是拿了侩钱条子来,可你们看不懂字,根本不知道这是一张作废的侩钱条子!”

  刚才她用茶杯一试就试出来,茶杯上写的明明是个“嘉”,她故意说成是“瑞”,他们谁也没看出来,还跟着附和。

  “你们还说做的是澄县梅园的赁租生意,但真不巧,这门生意孙掮客接了却搞不定梅园的主家,于是找了我,托我替他办了此事,也是我亲眼见着签订的契书。如今梅园的东家住在城西的落星巷,一问便知。”

  灰衣男子脸色泛白,还不等他分说,花寻就接着道:“你们倒也聪明,知道我们掮客讲究穿着整洁体面,还特意换了衣裳来。可衣裳不合身,应该是借来的吧?”说完又瞥向他们脚上的鞋子,“但你们换了衣裳却忘了鞋子,鞋底浸湿,沾了砂砾,边缘毛躁,这是在码头干活的人才有的。半年前漕运的齐娘子托我帮她买了一批棉鞋,说是给干活的长工穿。那批鞋在鞋内侧绣了一个齐字,你们将鞋脱了一看便知!”

  花寻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最后一句更是让两人顿时软了身子,知道彻底暴露了。他们不过是偶然知晓了澄县梅园之事,又以为捡到了那笔生意的侩钱条子,得知花家掮客铺老板死了,只剩独女支撑门户,所以才生出歹念想碰碰运气。可没想到这花寻竟这般聪明,早就将他们看穿了!

  衙役们见惯了这种事,见他们这副模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二话不说拎着人就走了。

  等衙役带人一走,花寻又看向周围看戏的百姓,笑着高声道:“诸位,掮客铺明日便会重新开业,届时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啊!今日我还得做些准备,便先不与诸位说笑了。”

  见两个男子被带走的狼狈背影,一旁有人讥笑出声:“他俩连花娘子的名头都没打听清楚,就敢上门讹钱,这不是端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七年前花娘子将那虐待妻子的郎君设计送进了大牢,在掮客行当一战成名。那郎君如今还在矿山里服苦役,还得待十三年呢!”

  周围百姓都低呼一声,直叹这小娘子好生厉害。

  屋内,花寻亲自打了水来,将铺子里里外外洒扫了一遍。等做完这些,天色已暗。她将铺子落锁,便回到了家中。

  胡乱对付了几口晚膳,花寻早早洗漱完躺在了床上。明日要开业,她得养精蓄锐才是。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她的呼吸变得绵长,俨然是睡着了。

  弯月当空,整个汝城寂静无声,只偶有不知名的鸟叫低低响起。

  木棉巷内,两道黑色身影分别从巷头巷尾疾步而入,身轻如燕,脚尖点地便一跃上了屋顶,如暗夜中的鬼魅,一前一后落入花家的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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