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侯深知,自己绝不是月西楼的对手。
仿佛十年前的恐惧来到了此刻,一剑侯用尽浑身的力气才控制住没有立马手抖起来。
思绪却不断地飘向当年的场景。
就在这片刻的分神之际,月西楼脚下稀薄的积雪竟是被他快速迈进的脚踩得雪花飞扬,顷刻间玲珑剑的剑尖已经快要抵达一剑侯的喉头!
变化来得太快。
夜明月惊得忘了动作,只下意识叫出声:“相公!”
紧随其后的便是花寻一声:“爹!”
就连宁北尧也几乎同时开口:“岳父!”
听到三人的声音,一剑侯如大梦初醒般,他下意识地往左边一避,玲珑剑的剑尖几乎擦着他右侧的脖颈而过,擦出了一道血痕。
一剑侯瞬时拉开与月西楼的距离,却恰好看到站在房门口的三人。三人脸上皆有惊色,花寻更是惧色涌出。昏黄的烛光,却让一剑侯在这一刻能清晰地看清楚他们三人的脸,和他们三人眼中对他的担忧。
眼瞧着夜明月迈步要出门,一剑侯趁与月西楼周旋之际,忽地冲着房门推去一掌,夜明月感受到一股劲风,让她连连后退。等她退到门后,只见门忽地自己动起来,“砰”一声房门紧闭。
随之而来的,还有屋子里的窗户也都纷纷落下关了起来。
门外传来一剑侯的声音:“都别出来!娘子,你护好孩子们!”
一剑侯的脑子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明。他不是一个人在此,他还有家人在这里,若他守不住,全家都得死!
他绝不能让他们被月西楼杀死。
这一次,他决不能再当懦夫!
此刻,月西楼敏锐地发现,一剑侯看着自己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先前还有些飘忽不定似有退意的神色,眼下都烟消云散,变得分外坚毅。
一剑侯抽出他腰间的短剑,他还从未像这般打一开始就用上他的双剑。
月西楼眼眸微眯,盯着一剑侯的双剑看了会儿,忽然哈哈笑起来,那笑意在深夜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而他的眼底却只有一片杀意。
月西楼道:“我当是谁呢,原来不过是青龙门区区乙字号杀手。啧啧,一剑侯,你也是冲着令牌来的吧?真没想到你竟这般无用,还在此处扮起慈父来,你那好闺女可知晓呀?”
一剑侯没想到月西楼竟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身份不说,还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传闻中公子西可是个眼高于顶,对江湖上其他人都不屑了解之人,青龙门的人更是从未见过他,只听过他的事迹。
月西楼这声量听着不大,可却被他用内力传到了花寻所在的屋内。而原本一只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想要出去帮忙的夜明月动作停了下来。
一剑侯已经暴露,她若出手保不齐也会被戳穿。若她不出手,哪怕一剑侯身份暴露,她也可以同花寻推脱说自己全然不知情,并不知道一剑侯就是青龙门的杀手,如此还能保住自己。
更何况,少了一剑侯这个竞争对手,之后再寻令牌,也没有人同她抢了。
可……若她不出手相助,一剑侯能敌过公子西吗?若他不敌,是否会扔下他们逃走?等他一走,便是他们剩下的三人来对面这青龙门第一杀手了。
夜明月脑子里天人交战,心也从未如此乱过。
她摇摆之际,却听得外头一剑侯声音传来:“都别出来!”
随着这一声嘶吼,一剑侯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力量,竟是主动朝着月西楼袭去。
长剑如呼啸的龙,气势如虹刺向月西楼,与此同时,一剑侯手中短剑也像是被长剑掩护一般,朝着月西楼地手掌根而去——他想要割断月西楼的手筋!
月西楼又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被刺伤的人?
只见他身形一晃,一剑侯压根就没看清月西楼是如果躲避,就见他如鬼魅般忽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侧。月西楼手中软剑如毒蛇游走,竟是缠上了一剑侯的短剑,他暴呵一声,那短剑便从一剑侯手中脱落,随即“铛”一声,短剑狠狠被摔在了院墙上,然后无力地跌落在地。
一剑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左手,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己的左手从手掌到手肘都被震麻了,如万虫噬咬一般。
月西楼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软剑再度袭来。一剑侯惊慌之下立即将长剑横在身前,两只手死死抓住剑柄,绝不再给月西楼震脱长剑的机会。
两间碰撞之际,发出清脆的金属响声,听得屋子里的人心中皆是一紧。
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条巴掌宽的缝隙,花寻站在门缝前看着院中的激斗,脑子却像是被灌满了浆糊。先前月西楼的话她听了个一清二楚,青龙门乙字号杀手一剑侯,竟是青龙门乙字号杀手!
她想过一剑侯是厉害的杀手,可从没想过他竟是青龙门的杀手。青龙门那些残杀他人的事迹她全都有所耳闻,虽杀的都是些贪官污吏或是无良商贾,可这终究还是草菅人命!
况且青龙门杀手手段残忍,为了完成任务也没什么讲究,花寻已听说过数次青龙门杀手屠了对方,还不给对方留完整尸首一事。因此花寻心中对青龙门之人,自也是害怕的。
而这些日子她朝夕相处的假爹,就是她惧怕的杀手组织的一员。
花寻说不出她此刻是何等心情,这种对方身份被揭穿的时刻她其实已经期盼很久了,可她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更没想到对方是这样的身份。
宁北尧感觉到花寻情绪的变化,他见她盯着门外,似有些发愣发呆,又似有些不敢相信,一时间内心情绪也复杂起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在花寻的肩膀上拍了拍。
别说是花寻了,就连他也对一剑侯的身份大为吃惊。虽说一开始他也对一剑侯的双剑产生过好奇,可相处的这些时日里却从未见一剑侯同时用过。又见一剑侯性情带着温厚良善,便从未往青龙门的杀手想过。
方才听到月西楼的话他也是吓了一跳。
他不由偷偷打量了夜明月一眼,只见夜明月脸色颇为难看,一时间难以辨别她究竟是因为害怕月西楼,还是因为一剑侯的身份,亦或是……她也有不可告人的身份?
正想着,掌心下的肩膀忽然一动,紧接着就听到花寻大喊:“爹,小心!”
院中传来一阵闷哼,一剑侯捂住自己的左胳膊,被他捂住的地方有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滴在雪地上如朵朵腊梅花瓣。
一剑侯再一次暴呵一声,随着他这声壮士赴死一般的声音,手中长剑忽然如飞轮般冲了出去,在空中快速盘旋,直指月西楼的命门。月西楼发出不屑的冷哼,抬手一抖,只见软剑瞬间便缠住了长剑的剑身,接着用力一挥,只见那长剑竟调转了头直冲着一剑侯而去!
一剑侯躲闪不及,眼瞧着那长剑便要刺入他的胸口!
他闭上双眼,心道他果然不是公子西的对手,今日便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锃”地一声。
有硬物击中了剑身,使得长剑偏离原本的方向,随着一剑侯一声闷哼,他睁开眼瞧见的便是自己的长剑插入了肩胛骨下方,却避开了心脏的位置。
虽疼痛,却不致命。
他咬着牙,立即将剑从自己身体里扒出来牢牢握在没有受伤的右手中。嘴角渗出的血已经沿着面庞滴落在衣服上,可一剑侯却丝毫没有察觉。
他咬紧后槽牙,想要再与月西楼搏命。
“我来帮你!”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错愕地扭头,就见夜明月不知何时已经从屋内出来到了他身边。
夜明月也丝毫不客气,说话间就对准月西楼射出暗器。月西楼抬手,软剑竟是将三枚银针全部兜住,他甚至还有闲心将那银针拿在手中把玩。
一边把玩一边仔细看了看,笑着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毒医夜鬼手啊,你竟也在此。真没想到啊,我们青龙门竟有两位乙字号杀手在这里。怎么,你们二人这是合谋来取门主令牌的?”
“少废话!”
夜明月不愿与月西楼多说,快速与一剑侯对视一眼后,两人便默契地一起迎战。
花寻只觉得自己脑袋瓜嗡嗡作响。
她方才听到了什么,毒医?又是青龙门乙字号杀手?他们二人真是合谋而来?
想到最后一点,花寻又快速否认,她还记得一开始两人的模样分明就是不熟的,绝不是商量好了一起来。
花寻只觉得自己心乱如麻,眼前假爹娘的掉马让她竟生出一种无措来。
就在她呆愣在原地不知多久,她忽地听到夜明月冲她喊:“寻儿,我和你爹应当抵挡不了多久了,你快带阿尧走!快走!”
花寻这才发觉,在她晃神间,一剑侯与夜明月早已落了下风,身上不知多了多少道新伤。眼前的局面,就算是花寻这个不会武功之人也能瞧出来,二人不是月西楼的对手,已是勉力在撑。
“你们快走!”这一声是一剑侯喊的,他的左手无力地垂在一旁,胳膊上早已多了数道伤痕,正不停地流血。
“别犹豫了,快走!否则我们一个都活不了!”夜明月从她发间摸出一枚银簪,按下上头的机关,竟从银簪里射出几道银针。
但她心中十分焦虑,她很清楚身上的暗器马上就要用光了。
宁北尧抿着唇,他看着院中与月西楼缠斗得辛苦的二人,听着他们让他与花寻快逃,眸色似乎变深了几分。
他的右手不由收紧捏成拳头,左手却传来柔软的触感。花寻像是刚刚才听明白夜明月与一剑侯说了什么一般,拉起宁北尧的左手就往院门口跑。
刚跨出院门,伸手忽然传来夜明月一声痛苦的喊叫,花寻脚步瞬间顿住。
她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抹,竟是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夜明月!”
一剑侯情急之下竟是唤了夜明月的名字,声音都有些抖。
夜明月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腰侧,那儿方才被软剑捅了个窟窿。一剑侯马上扶住她,夜明月恶狠狠地盯着朝他们走近的月西楼。
月西楼迎着她的目光,一时间竟没有马上动作,反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
他如恶魔般低语:“没想到你们竟还对这假闺女有几分真心。不过可惜,她既然目睹了这一切,就只能死。等我解决完你们,自然会杀了他们。”
“你休想!”夜明月与一剑侯几乎是异口同声。
一剑侯瞪着月西楼:“就算我们今日死在这里,也一定会拖住你,你休想找到他们。”
“啧啧啧,有真心的杀手真没意思。”月西楼冷下脸,眼神如毒蝎,“本来还想多玩你们几轮,现在我耐心已尽,这就送你们上路。”
月西楼倏然暴起,右手软剑刺向一剑侯,而他空着的那只手也呈爪状,竟是要去掏夜明月的心!
他动作太快太快,二人这才发觉月西楼这全力一击竟是如此恐怖,他们俩加起来也绝对不是对手……
两人对视间看懂了彼此的想法,他们要利用月西楼这近身的机会,用他们自己的命作为代价,给他致命一击。哪怕不能将他杀了,能让他重伤也是好的。
正因有了此等觉悟,两人根本就不想着逃。
就在等待疼痛来临时,他们忽然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月西楼察觉到危险逼近,立即回头。
与此同时,一根赤黑相间长鞭缠上了月西楼的玲珑剑剑身,还未等月西楼做出反应,就见那玲珑剑竟是扭成了一团,全然不复方才的模样!
“我的剑!”月西楼目眦欲裂,他瞪向来人,“你竟敢毁了我的剑……”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亦步亦趋朝他走来的男子。
而更震惊地还有此刻看清了来者脸的一剑侯与夜明月。
竟是宁北尧?!
三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了宁北尧的右手上,只见方才硬挺锋利得能将玲珑剑毁了的长鞭,此刻正软趴趴地垂下。
“赤红软鞭……”月西楼呢喃了一句,眼中的惊愕更甚,“莫非是麒麟鞭……”
他声音极小,就连夜明月与一剑侯也没听清。
而宁北尧也没有给他重复的机会,他拎着软鞭,直接冲向了月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