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地上的雪在这一刻仿佛被软鞭甩动的风给带得往上飞起来,一时间月西楼只觉得漫天的雪花将自己包围。
一剑侯愣了片刻,喊道:“寻儿,将你娘扶到一旁去!”
话毕,一剑侯拎着双剑,如忘却身上伤口疼痛一般,大吼一声冲进了那雪形成的漩涡之中。
花寻从呆愣中回过神来,脑子还没想明白,身体就已经先行动。她几乎是在一剑侯离开夜明月身边时,就已经赶到了她身旁。花寻一把扶住夜明月,小心翼翼带着她走到屋檐下,远离院中的“战场”。
待夜明月坐下,才发出一声难耐的嘤咛,似是痛极了。借着廊下的烛光,花寻这才发现,夜明月左手捂住腰部正在不断向外渗血,已经将她青紫色的衣裳浸湿了一大片。脸色发白,几乎毫无血色。
花寻看得触目惊心,眼前闪过花无柳浑身是血死在她怀中的画面。她像是惊醒一般,起身就冲进屋子里,不一会儿便抱了白布药粉与剪刀出来。因为跑得太急,她脚下踉跄着差点摔倒。
夜明月看得额角一跳,她开口声音虚弱:“别急,别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这会儿已经是宵禁,不论是百姓还是皇亲贵族无特令不得在外四处走动。虽说若是得了急症可以破格出门寻大夫,但也要找巡街的城防军说明缘由,可眼下花家这情形却不好与外人说道。
不说旁的,单说一剑侯与夜明月的身份就太敏感了。万一被官府的人知晓,只怕是头一个要抓他们下大狱。
只能先在家中替夜明月先处理伤口,好在这件事她也算熟悉。
放下怀中的东西,花寻又端了盆干净的温水来。
花寻小心翼翼地剪开夜明月受伤处的衣裳,眼下已顾不得什么女子肌肤不能外露。花寻身子不受控制地在抖,可不论是擦拭伤处还是撒药粉,手却十分地稳。她屏住了呼吸,仿佛只要自己做错半步,世界就会坍塌一般。
夜明月抬眸看着花寻满脸严肃的脸,她受伤的动作又快又轻柔,很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自己。原本夜明月的确是觉得很疼的,可看着花寻这模样,她倏地觉得也没那么疼了。
甚至,夜明月唇角还能扯出一抹笑来。
等到包扎完伤口,花寻才满头大汗地跌坐在地上,紧绷的身体这才卸了力。
院中几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在这时格外的刺耳,花寻与夜明月几乎是同时看了过去。
只见原本如龙卷风一般的雪花已经逐渐消散,一剑侯左手已经完全拎不动剑,只剩右手还在苦苦支撑。宁北尧肩头也有几处破损,瞧着也沾了血。
月西楼看起来也不太妙。原本占上风的他,此时此刻衣摆都已经破碎,脸与胳膊上都有血痕。
此刻,宁北尧与一剑侯就像是并肩作战了数年的战友,花寻不知他们二人是通过何种方式交流,竟是在同一时间都向月西楼发难!
花寻忍不住脱口而出:“若是能刺中,月西楼必败。”
只是月西楼又怎会束手就擒?
花寻甚至没看清月西楼是如何动作的,只见他身形一闪便躲过了一剑侯的剑,反手便一掌推向一剑侯,一剑侯收剑极快挡在身前,却也被这一掌打得鞋底在地面摩挲着退了一丈远。
看宁北尧的了!
花寻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双手也紧紧捏成了拳头。余光突然瞥见一抹黑影,扭头看去便见夜明月竟然从地上起来,拔下头上仅剩的一根簪子,往前跑了两步,忽地甩了出去!
簪子脱手,夜明月便因扯动伤口疼得跌倒在地。
“娘!”
花寻赶紧扑过去,一把扶起地上的夜明月。抬眸之时,便见那簪子直朝着月西楼心脏位置而去,像是得了某种命令,一定要从后背狠狠扎入他的心!
月西楼警觉地感受到来自后背的危险,他立即回身躲避——
正因他这回身多转,给了宁北尧最佳的下手时机。赤红的软鞭仿佛变成了世上最坚硬的长鞭,牢牢箍住了月西楼的脖子,越收越紧……
一时间,月西楼几乎是狂躁地去扯他脖子处的软鞭,竟是动弹不得。
一剑侯抬头瞧见这一幕,他脑子里根本没有任何的想法,只本能地握紧手中的剑,如野狼般跑来,将剑狠狠刺入了月西楼的腹中!
鲜血不断从月西楼身体里涌出,他瞪大了双眼,浑身抽搐树下,最后轰然倒地。
随着那一声倒地声响,砸得花寻清醒过来。
她颤声问:“死、死了吗?”
宁北尧蹲身伸手探鼻息,然后才回答:“死了。”
“铛”一声,一剑侯的长剑掉落在地上。随即,他也似站不住了,也不顾地面积了雪,直接席地而坐。
花寻看着院子里满地的雪,以及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血腥味,一时间眉头紧蹙,发起愁来。
“眼下这人该如何处置?”她将夜明月扶在椅子上坐下,想了想又改口,“你们先进屋包扎伤口,外头太冷了。”
说完这些,花寻又忙活起来。一家四口除了她全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比起夜明月与一剑侯,宁北尧只有肩头那几处破损,花寻仔细一看,发现连伤口都极浅,可以说只是破了层皮。
她却内心如翻江倒海,一时间无法估测宁北尧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但眼下她脑子里却有更乱的事,替几人处理完伤口,她又回到正题上。
“月西楼死在家中,咱们要如何处置他的尸首?若是叫旁人看见引来了官府的人,咱们可解释不清啊。”花寻着实是愁得很,“就算能解释清楚,可官府未必就信咱们。况且,你们的身份……”
最后一句戛然而止。
屋子里诡异地沉默起来。
还是宁北尧先开了口:“月西楼的尸身我去处置,你们将院中清扫干净,别叫人发现。”
他说完这话便起身往外走,花寻立即目光追寻着,盯着宁北尧的背影,她忽然想问他还会不会回来。
可她竟有些不敢。
走到堂屋门口时,宁北尧忽地顿住脚步,他没有回头,只能听到他的声音:“等我回来,大家开诚布公谈一谈吧。”
这话更像是对夜明月与一剑侯说的。两人俨然也知晓他话中的意思,他们谁也没有开口,像是默认。
宁北尧便没再耽搁时间,他从寝屋里拿出一张床单,然后将月西楼整个人包裹起来,接着就见他如同拎小鸡仔一般将月西楼一把拎起扛在肩头,随即脚尖点地,竟是飞檐走壁地离开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直叫花寻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身旁有椅子挪动的声音,夜明月撑着桌子站起身:“咱们也别耽搁了,赶紧将院子清扫干净。”
说完这话,她身子一晃,一剑侯连忙伸手接住了她,然后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借力。
花寻见他们二人惨兮兮的,转身摁住他们的肩头,让他俩都坐了回去。
“你们伤成这样就别动了,这点小活儿我自己一个人就行。放心吧,一会儿就干完了。”
说完这话,花寻也不再多说,转头就跑了出去,拿起水桶与扫帚就干起活来,不一会儿身上便也落了薄薄一层的雪。
夜明月和一剑侯却没有分别去躺着休息,他们坐在堂屋里看着屋外干活的花寻,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半晌,才听到夜明月有些晦涩地开口:“你说,花寻是不是不想再面对我们了?知道我们并非她的亲生爹娘,她一定很伤心。可她,却还念着我们身上的伤……”
说到后面,夜明月自己都没发觉她竟是有些哽咽。
一剑侯紧抿着唇,他想过有朝一日要同花寻分别,但他没有想过竟会这么早就暴露了身份。
他与夜明月早就商量过了,等找到了令牌,他们就找个借口离开花家,然后再也不会出现在花寻面前。对花寻来说,父母不过又是去闯荡江湖了,或许哪天会再见面,至少不会让她觉得,她在这世上真的就只有孤身一人了。
他们明明打算得好好的……
一剑侯右手握拳有些无力地在桌子上敲了一下。
他轻声开口:“花寻只怕是不会原谅我们了……”
夜明月眼眶微红,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直坐到夜明月又重新恢复理智。她看向一剑侯,忽地开口:
“像宁北尧说的那样,我们要坦诚一切。哪怕花寻会怪我们,我们也要将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她。事到如今,她需要的是真相。而告诉她真相,或许是我们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一剑侯沉默了片刻,随即他也看向夜明月,点头道:“好,我们把一切都告诉她。”
等到天光微亮,花寻总算是将院子打扫完毕,看起来就像是新砌的似的。原本她早就打扫干净了,可不知为何,她一时半会儿有些不想进屋,不想对面假爹娘,于是干脆一遍又一遍的洗刷着院中的地面。
就好像要将自己累晕过去。
但她始终没有昏倒,而院子也再无打扫的必要。她抬头看了眼天空,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屋子里走。
而堂屋里,夜明月与一剑侯亦是一夜未眠,就这么生坐着等她。
刚走到堂屋门口,便听见身后有衣诀飘动的声音,花寻还未回头,就听到身后传来宁北尧的声音:
“我回来了。”
只这一句,花寻却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鼻头猛地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