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汝城的天透蓝得像是被洗刷过一般。若不是地面还有被雨水淋湿过的痕迹,丝毫看不出晚上下过一场暴雨。
花寻醒来时身旁已经空了,因着昨夜再入睡时时辰已晚,今日她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穿好衣裳打开房门,便闻到从厨房飘来的饭菜香。她忍不住嗅了几下,迈腿便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厨房门旁,便听到里头夜明月与一剑侯正商议着什么。
“等会用膳时,便问吧。”这是一剑侯的声音。
花寻脚步顿住,贴在门边墙上,屏住呼吸偷听。
夜明月一边炒菜一边问:“你问还是我问?”
一剑侯想了想,道:“你来吧。经昨日来看,她应对咱们很是信任,是将我们当成一家人的。”
夜明月思忖片刻才道:“好,那便我来问。”
“记得委婉些,别叫她听出不对来……”
花寻怕被他们发现自己偷听,听到这儿便蹑手蹑脚地离开回到屋子里。她颇有些心慌,她捂住心口忍不住想,夜明月与一剑侯要问自己什么?
莫非……与他们要找的那个东西有关?
打从假爹娘进入花家以来,花寻虽知道他们在找东西,却始终不知找的究竟是什么。她打从心底里,也是好奇的。
不知是何物,竟叫他们如此惦记。
小院门吱呀一声,宁北尧从外头进来,手中拎着已经倒空了的泔水桶。花寻这会儿已经整理好思绪,在小院里方洗漱完。
她扭头瞧去,见是宁北尧进来,问道:“怎的这会儿去倒泔水了?”
宁北尧一边回答一边熟练地将泔水桶放回原地:“昨儿个泔水桶也进了不少水,快满了便去倒了。”
微垂的眼眸掩盖住他眼中一闪而逝的不自然。他去倒泔水不过是个借口,方才他在院中瞧见有人在围墙上探头探脑,一瞧竟是盗千里。幸而一剑侯与夜明月都在厨房无人发觉,宁北尧怕盗千里被花家人瞧见,这才赶紧拎了泔水桶出门倾倒。
一出门,盗千里就跟了上来。宁北尧脸冷得吓人,沉声问:“你怎会来此寻我?”
盗千里道:“我去了书局你不在,我着急便朝掌柜打听了一下,他说你是花家人,住在木棉巷,我便寻来了。”
他着急什么,他自然是着急解开穴道了。
怕宁北尧发火,盗千里赶紧又道:“你叫我查的事有结果了。那宜春居背后的东家,竟然就是那赵立春!而且我还发现,赵立春在后院有一个独属于他的雅间。”
听到盗千里这么说,宁北尧忍不住问:“你进了后院?”见盗千里点头,他又追问,“后院护院众多,你如何进去的?”
哪怕是有武功可以翻墙入内,也极容易被发现,否则宁北尧前去打探之时便也早已潜入。
盗千里满脸骄傲:“这你不用管,我自有我的法子。我可是混了多年江湖,像你这样的自然是不知道要怎么进去的。”
盗千里虽然是个小偷小摸的,可一双眼睛却也算得上毒辣。眼前这个男人虽穿着朴素,一副书生打扮,还窝在花家这种平民之家,可那日他出手对付自己的几招,可不像个寻常人。
这样深不可测的人,同他这样混江湖的自然是不一样的活法,不懂些小民之道也实属平常。
“将那雅间的位置画给我。”宁北尧将他拉到角落,指了指一旁的土地。盗千里哪敢不从,捡了根小木棍便在地上画起来,一边画还一边说。他的画技拙劣潦草,但配上口述倒是让宁北尧看明白了。
等将雅间的方位记在心中后,宁北尧伸脚将画好的图碾平,直到看不出丝毫宜春居的痕迹。
盗千里试探着问:“那个,现在应该可以给我解穴了吧?”
“可以。”宁北尧回答得干脆,“但你需要离开汝城,并且对我的事守口如瓶。”
盗千里想也不想一口应下:“没问题!”
只是“题”字音未落,就见宁北尧快速抬手朝他嘴里不知扔了什么东西,接着又将他的嘴合上,托着下巴往上一抬——
盗千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喉咙,吞进了肚子里。
“你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盗千里满脸惊恐看着宁北尧。
宁北尧面无表情道:“穿肠烂肚的毒药。”
盗千里脸色巨变:“我跟你拼了!”
只是他方一靠近,就又被宁北尧眼疾手快点了穴,顿时动弹不得。他狠狠等着宁北尧,却听宁北尧说道:“半年后去汴京云记药铺拿解药。而在此之前,若我在汝城再见到你,这毒你便不用解了。”
说完,宁北尧又解开盗千里的穴位,盗千里腿都有些发软,他哆嗦着嘴唇:“你你你……放心,我现在就走,马上就走,绝不会说出一个关于你的字!”
表完态盗千里将自己的轻功发挥到极致,逃也似的离开。
“你俩别聊了,吃饭了!”
夜明月的声音响起,宁北尧与花寻对视了一眼,两人立即都进了堂屋。
四人围着四方桌坐下,一顿饭吃着与平常无异。花寻心里头打着鼓,有些忐忑地等待着夜明月开口。
“那个,寻儿啊。”夜明月终于开了口,花寻心头一凛,来了。
花寻装作什么异样也没发现,如平常般笑着问:“怎么了娘?”
“娘问问你啊,花无柳……我是说你阿爹生前,有没有什么喜欢藏东西的地方?”夜明月问完感觉自己在桌子底下的脚被人轻轻踹了一脚,她反应过来这是一剑侯在踹她。她暗自剜了他一眼,心道我这已经问得很委婉了啊!
夜明月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先前你爹不是从院子里挖出了私房钱吗?你再好好想想你阿爹平日里在家中是否还有喜欢去的地方,没准还藏了呢。若是能找出旁的银子,不正好能解燃眉之急吗?”
这借口找的冠冕堂皇,花寻却在一瞬间明白了夜明月的用意。他们果然是没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想从她身上下手。
可她也不知道啊!她甚至连他们在寻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花寻脑子里忽地乱起来,忍不住想若是从她嘴里问不出东西,这两人还愿意装下去吗?他们眼下几乎是单刀直入地来问,保不齐会觉得自己已经暴露而又从她这里得不到有用的线索,从而干脆起了杀心呢?
虽说这些日子朝夕相处,让花寻偶尔也会陷入恍惚,有一种他们其实也没那么坏,他们也可以讲道理的感觉,可这会儿她脑子却十分清醒,没有忘记这两人可是杀手。
花寻摇头:“没有啊,阿爹在家中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爱去的地方。哦,对了!”
花寻音量突然提高,饭桌上三人都齐齐认真看着她,期待着她下一句。宁北尧也察觉到自己的心方才竟然也加速跳了两下,万一花寻知道藏令牌的地方……
结果就听花寻道:“他平日喜欢喝一点小酒,喝完了偶尔会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大概小院就是他爱去的地方吧。”
三人眸色同时暗了下去。花寻的注意力此刻集中在夜明月与一剑侯身上,并未发现宁北尧与他们神色几乎如出一辙。
花寻见夜明月失望,还眨巴着眼睛问:“怎么了?娘为何问这个?”
夜明月干笑两声,看起来并未死心。一旁一剑侯突然插嘴道:“寻儿,你可曾见过一枚令牌?”
夜明月听得瞪大眼睛,立即不可思议地看向一剑侯,在心中咆哮:你这说得比我直接一百倍啊!
花寻心中也是一颤,令牌!原来他们要找的东西是一块令牌吗?
她压下惊疑,模样乖巧的摇头:“不曾。”
一剑侯紧盯着她,并未就此放弃:“你再好好想想,是否真的没见过?”
说话间,一剑侯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右侧的长剑,这个动作自然也没有被花寻错过。她呼吸一滞,紧张地情绪让她的手心都开始冒汗。
难道一剑侯动怒了?觉得她在撒谎?她若再说不知道,一剑侯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她?
她脑子里不由想起与一剑侯相见的第一面,那个不带任何感情冷冽又果断的眼神,早已经印刻在她脑海中。
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花寻大脑飞速运转,她小心翼翼问:“那令牌……很重要吗?”
“那令牌是当年我离开时交给你父亲替我保管的。”一剑侯说这话时眼睛都没眨一下,夜明月听得在心里张大了嘴,“这是一位江湖老前辈死前托付于我的令牌,本想让我交给他的后人,可他的后人迟迟未出现。这令牌放在手中恐会引来祸端,所以我想着将它带去前辈坟前埋了,从此便与我花家无关。”
“祸端?!”花寻适时地露出惶恐之色,她觉得一剑侯定没说实话,什么拿去坟前埋了,分明就是他自己想要。但她觉得他有一点或许说的是真的,那就是那块令牌会引来祸端。
如此之物的确不宜留在身边,按花无柳从小对她的教养,这样的东西她应当早些摒弃掉。
可这玩意儿她确实没见过啊!她也给他们,她也变不出来。
她若坚持说自己不知道,他们会信她吗?花寻不敢赌。
随后便听她长长叹了口气:“唉!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
三人同时坐直了身子,夜明月甚至还朝着花寻的方向倾了倾。
夜明月甚至鼓励道:“寻儿,放心大胆地说。”
花寻抬眸看着他们,神色严肃认真道:“其实,我失忆了。”
三人:啊?
夜明月与一剑侯对视一眼,两脸懵逼。
谁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
只听花寻用沉重的语气道:“我爹去世后,我就时常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后来我就发现许多过去的记忆都模糊不清了,特别是与我阿爹有关的。我问过大夫,我这种情况是突然遭受巨变,打击太大造成的。”
还没等夜明月开口,有人比她更快开口。
“那大夫怎么说?”宁北尧瞧着一脸心疼,满心满眼都会关心。但他这话恰好是夜明月也想问的。
花寻摇摇头:“大夫说我这样的情况没什么法子,有可能某一天突然就全都记起来,也有可能这辈子都记不起来。”
“那怎么行!”夜明月几乎是脱口而出,刚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这反应着实激烈了些,于是又委婉到,“我的意思是,失忆总归不是好事,还是得记起来的好。”
一旁宁北尧问:“大夫可说过有何法子治?”
一剑侯与夜明月也紧盯着花寻等着她的回答。
花寻心里转了十八个弯,心道若说没有法子显得太假,于是开口胡诌:“大夫说若是能重新经历过去的一些事,或许能记起来。”
说完这句,她还故作忧伤叹了口气:“唉,可惜我都忘了,又如何知晓那些经历过的事呢?”
屋子里有一瞬间的安静。正当花寻窃喜他们这是要放弃了时,自己的手忽然被一双手紧紧握住,只听夜明月对她道:
“乖女儿你放心,爹娘定会帮你想起来的。”
其他二人也默契地一点头。
花寻在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妙的预感。
但眼下她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于是她反手握住夜明月的手:“娘,我也有一件事同你说。”
夜明月怔了下:“你说。”
花寻忙道:“我这次接的委托要出城去乡下一趟,我身上的蛊能不能解了?”
一旁宁北尧听得眉心一跳:“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