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寻总归是有些心虚的。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想好了措辞，然后开口道：“我不是有意想瞒着你的，我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妥善处置，想着等我思量好了再同你说。”
“妥善处置？处置什么？”宁北尧上前一步，紧紧盯着花寻的眼睛，那神情让花寻觉得似曾相识。
三年前，隔壁巷子里的刘嫂子逼问丈夫是否养了外室时好像也是这般差不多的眼神。花寻心想，他这莫不是将她真当成那始乱终弃的渣女了？
呸呸呸，他们又未曾开始，何来始乱终弃？
花寻咽了咽口水，决定好好同宁北尧说道说道。
“你看啊，虽说我阿爹是有意想促成咱俩这门婚事，可如今我阿爹过世，这门亲事在他生前也未定出个什么章程来，严格说来，便也做不得数的，你……”
“你说什么？花老板过世了？！”宁北尧装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他伸手一把抓住了花寻的手腕，见她点头眼眶立即又红了些，声音也放低，“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在怪我，在你最伤心难过的时候我不在，所以才想推了这门婚事？”
不，不是啊！
花寻刚要解释，可宁北尧却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他两手摁住她的肩膀，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坚定：“你放心，我既已答应花老板入赘花家，便绝不后悔。虽然他遗憾离世，可接下来我一定会替他好好照顾你的。”
“不，我的意思是……”花寻试图说出自己的想法，宁北尧却又打断：
“我知道，你我从前并未相处过，你如今不信我也实属人之常情。可是只要你我在一起相处，时间长了你便能明白我是真心的，日久见人心。”
这一番又一番的“表白”冲击得花寻只觉得脑瓜仁嗡嗡响，见他如此坚持与自己的婚事，花寻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反驳。
她不由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房门口，这会儿多么希望那对假爹娘能从天而降，解了目前的困局。可屋子里静悄悄的，显然是二人都出门去了。
真是奇怪，他们俩居然没有在家中翻箱倒柜，竟是出门了？
见花寻眼神飘忽，宁北尧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可听到我的话了？这都是我的心声。”
唉，不愧是书生，太会说了。这一句句一套套的占据了道德点高位，竟是让她这个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人也难以招架。
还是得趁早说清楚为好。
花寻将他的手挪开，往旁边躲了一步，这才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打算一咕噜全说出来。
“承蒙宁郎君厚爱，只是这门婚事，我原本只是为了安我阿爹的心才同意他去招婿的。如今阿爹不在，我亦无成婚之心，不想耽误你的年华。你既是读书人，应是想考取功名建功立业，若是入赘，只会耽搁了你。”
“不若咱们的婚约作废，就当没这回事，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咱们谁也不干涉谁，谁也不耽搁谁，你觉得可好？”
这番话花寻说得十分诚恳，她也是真心实意这般想的。虽说这书生模样身段气质都远超她预想，可她终归如今是没有成婚的打算的。既无此打算，便不要耽误了人家，总不好叫他等自己哪天乐意了再成婚吧？
“不好。”宁北尧想也没想就否定。若是他应了，还能在此顺理成章的留下？
他看着花寻，满脸受伤的模样：“你就这般嫌弃我？”
“我不是嫌弃你。”花寻赶紧解释，生怕打击了人家幼小的心灵，“我就同你直说吧。阿爹去世时，我就立过誓，一定要将我花家掮客铺做成最厉害的掮客铺，我是不可能离开汝城的。可你不同，你若想考取功名，便不能一直只留在这里。且不说我如今还不想成家，若有朝一日我想成家了，我就算招婿也要招一个能安安心心和我一起打理铺子的郎君。所以，你不合适。”
这话听起来倒是有几分真心了。宁北尧腹诽了一句，脑子却转得极快。
他立马道：“你又如何知晓，我不能陪你在这里打理好铺子？若是我愿意呢？”
花寻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是被噎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可你寒窗苦读这么多年，难道要放弃吗？”
“读书也不只是为了功名利禄。”宁北尧神色认真，他看着花寻，“读书能教一个人识字明理，能教一个人明辨是非，能教一个人拥有广阔心胸，包容万物。这些，都是读书的意义。”
花寻听得一怔。
幼时，花无柳初送她去上学，她本也不喜欢，毕竟整日跑来跑去的玩儿比读书识字快乐多了。可不论她怎么撒娇耍赖，唯有这一点花无柳却怎么也不肯纵容她。那时候，花无柳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摸着花寻的小脑袋，谆谆教导：“乖女儿，如今读书识字是为了你将来不做个睁眼瞎，不叫人糊弄，也不至于稀里糊涂的过一生。等你长大后，你就会明白阿爹说的话了。”
后来，琴棋女红一类学习的她都没坚持下来，唯有读书写字坚持了下来。
如今整个木棉巷，会识字的女娃也不过堪堪一个她。可她如今却已经懂了花无柳的良苦用心，若不是她识字，她别说管铺子了，连做个闲散掮客可能都不行。
别看掮客是个人们眼中下九流的行当，可能将掮客做到拔尖的，都是识得几个字的，否则连契书都看不懂，如何与人签订？若是不识字，便只能做些允许不签契书的贱价买卖，比如替人寻路寻物，又或是跑腿买些小玩意儿，传个信一类的。可后者还需与街上那些闲汉抢生意，能挣到的钱少之又少。
就如二狗，原先他也只能干贱价的活儿，后来与她交好，她便教他识字，这才让二狗渐渐在掮客里混出头来。
思绪漫天的发散，耳旁宁北尧继续说道：“花娘子，我收了花老板给的银子还清了这些年的束脩，便是拿了你们家的定礼。读书人要讲信义，我既已拿了银子又应承了此事，便不会反悔。我自己做的选择，你替我着想时，也应当问问我，可否愿意陪你一起守着这铺子。”
花寻嘴微微张开，还没等她说什么，他又落下三个字：
“我愿意。”
花寻彻底愣住，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这这这……这男子怎如此直白？！
她一个小娘子都没有哭着喊着非要对方负责，怎的他一个男儿郎反倒是如此守旧？就好似定了亲便是定了终身了一般。
竟还愿意为了她，放弃前程。
花寻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却又生出一种拿眼前之人没办法之感。
若宁北尧态度强势，说一不二，那她定不会给好脸色，也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可如今人家这般“温柔小意”，倒叫她真心有些过意不去了。
宁北尧看着花寻眼中透出的纠结与摇摆的姿态，在心里轻笑了一声。
先前见她处事，宁北尧便看穿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几番试探下来，果真如此。瞧着是个机灵精明的，实则心软心善，否则先前那屋主不可能只还个她修葺屋子的钱此事便能善了。
宁北尧以柔情攻之，她着实是吃这招的。
见花寻被自己唬得傻愣在原地，宁北尧见时机成熟，于是便装作退一步，道：“只是你如今不愿，我也不好勉强于你。可你真的想过，你不愿是你真的不愿与我成亲，还是因为你觉得与我并不相熟，才不敢与我成亲？”
“这有什么区别吗？”花寻问得有些傻乎乎的。
宁北尧认真道：“自是有区别的。你若是因与我不相熟才不敢成亲，那若是与我相熟，了解我的为人，知道我的秉性，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不会抗拒与我成亲。若是你我成亲，一能如你父亲所愿，二能让我们二人都拥有一个家，难道不好吗？”
宁北尧有一双漂亮多情的眸子，被他的双眸这样认真的看着，花寻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失神。
花寻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他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可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她道：“就算如你所说，可两个人相处出感情，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宁北尧立即拱手：“我有一计，或可试试。”
“你说说看。”也不知是不是说了好一会儿话的缘故，花寻眼下放松了不少，先前因为心虚紧绷的身子松快起来，她就这么靠着家中院门的门框，双手环抱在胸前，等着宁北尧说下去。
宁北尧道：“让我在此住上一个月，这一个月内咱们朝夕相处。若一个月到，你还是这般斩钉截铁的觉得不行，那我便立即离开，这桩婚事便算解除。”
见花寻眸子微动，宁北尧趁热打铁提要求：“若是你觉得我们二人还可相处，便再往后试试，如何？”
花寻抿了抿嘴，真的开始思考起来。
院外，传来街坊邻居们说话熙熙攘攘说话声，好一派热闹景象。宁北尧耳朵一动，又补了句：
“咱俩之事如今街坊邻居皆知，若你连这一月都不肯留我，传到他们耳朵里，难免觉得你无情。你日后住在此处，还不知要与他们做上多少年邻居，你莫不是还能一个个去解释？若你愿与我一试，一个月后即便我要离开，我也会说是我觉得不合适，我自个儿要退婚，你意下如何？”
花寻双眸这才亮了起来。
她伸出一只手，做击掌状：“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