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寻回到家中只做了三件事。
一:炖汤煨菜;
二:烧一锅热水;
三:重新收拾了自己的床。
做完这些,她给自己下了一大碗面,坐在院子里大口大口地吃完。吃完了面,闲来无事她又将自己这几日的脏衣服洗干净,最后还在院子里打了一套花无柳在她幼时教给她的一套拳。
这些事她从前也常做,只是少了花无柳坐在屋檐下的躺椅里,眼角带笑地旁观。
花寻打着打着拳鼻头有些发酸,但她很快就收敛好情绪,今晚她还有场硬仗要打,她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等到月上柳梢头,夜明月才拖着疲惫的身子重新返回了花家。
她一只手撑腰,一只手撑在门框上,有气无力地用脚开门。脚才刚碰到木门,门却自己开了。
门后露出花寻的小脸。
一见到夜明月,花寻立即殷勤地笑着上前:“娘,你回来啦?我等你好久呢!”
夜明月勉强挤出一抹笑:“娘回来了,快让娘……”
进屋歇歇喝口水。
后面那句还没说出口,花寻一把搂住了夜明月的手臂,似撒娇般在原地不走,头贴到夜明月的肩膀上,问道:“娘,今日辛苦吗?怎的去了这么久?陈婶子的闺女如何了?”
夜明月:……你倒是停顿一下,问这么多我先回答哪个?
花寻就像是不需要得到答案般,她又跳转了话题,继续问道:“娘,你今日帮人接生,没出什么问题吧?”
一边说花寻一边悄悄拿眼睛去瞧夜明月的脸色。
只见夜明月脸色比起晨时见到时差了不少,瞧着满脸疲惫,应是今日接生不顺利的缘故。一想到一个不会接生的人,赶鸭子上架去当了回稳婆,也不知夜明月是否受到了冲击。
不对,应当说是否遭到了产妇家人的嫌弃。
花寻一早就知道,陈婶子闺女的婆家是早早就备下了稳婆的,还是他们汝城排得上名号的稳婆。可陈婶子只有这一个闺女,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一门心思还想再找个厉害的稳婆,花寻是知晓有熟手稳婆在,这才敢将夜明月推过去。
不过是希望夜明月吃点苦头,知难而退。
夜明月只觉得喉头干得有些发痒,却还是倔强地不肯叫花寻瞧出,硬着头皮开口:“没有。”
“真的?”花寻半信半疑。
夜明月点头:“嗯。”
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恰恰相反,不仅是出了问题,还是出了大问题。但有问题的并不是她,而是临盆的产妇。
陈婶子的闺女名唤阿宝,夜明月被陈婶子拖着赶到阿宝产房时,便听到她在里头喊疼。
左一句“阿宝好疼”,右一句“不生了”,听着便是被娇养长大的女子。再瞥眼一瞧身旁的陈婶子,已经急得眼眶都红了。
夜明月承认,有那么一刻,她竟有些羡慕产房中素未谋面的产妇,羡慕她有如此疼她的母亲。
结果一见到阿宝,夜明月惊得心都跟着猛跳了一下。只见那阿宝的肚子高高耸起,肚皮被撑得极大,上面已有了皮被撑开后的白色纹路。
她的肚子太大了。
已经在屋子里的孙稳婆这会儿额头直冒汗:“产妇平日里吃得太多,腹中胎儿太大了,恐有难产之兆啊。”
夜明月便更惊了,她以为阿宝是腹中有双生子,没想到只是胎儿太大。
这时陈婶子着急开口:“怎会疼得如此厉害?”
孙稳婆擦着额头的汗:“女子生产本就是要命的疼。况且宝娘子这胎过了该临盆的日子却迟迟没有临盆,再不将孩子生下来,胎儿只怕会胎死腹中,是以用了些药效厉害的催生药,疼也实属寻常。”
阿宝见到自己娘亲来了,眼泪掉得更快,嘴里喊着“娘”。
陈婶子更急了:“竟是用了催生药?那可有法子缓解我女儿的疼痛?”
孙稳婆摇头:“别说是缓解疼痛了,能不能生下来都不一定呢!若是不能生下来,那一尸两命也是极有可能的!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让宝娘子将孩子生下来才是啊!”
陈婶子一听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等缓过神来时,她眼泪也流了出来,拍这大腿“哎哟哎哟”叫着,一旁亲家母想要劝,却也不知如何劝。
她瞥见夜明月:“这位是?”
陈婶子这才回过神来,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了夜明月的手:“花寻她娘,你也是稳婆,花寻还说你接生术了得,你定有法子救我女儿对不对?”
夜明月:……我有个屁。
可话却不能这么说。
若她真束手无策,只怕传到花寻耳朵里会引起她的怀疑。如今她定是要将花寻母亲的身份坐实,好名正言顺在花家住下的。
可她堂堂夜鬼手,向来只研究毒药,从不研究治病救人,这救阿宝的方子她可没有。但是……
夜明月看向陈婶子:“你是要我救你的女儿,没错吧?”
陈婶子连连点头称“是”。
“只要孩子能从肚子里出来,她便能活,对吧?”夜明月又扭头问孙稳婆。
孙稳婆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人不是稳婆吗,怎么还问这种问题,一边还是点头回答了句。
夜明月嘴角微勾:“行,我可以帮她一把。”
说完这话,夜明月从身上掏出一个枣红色瓷瓶,从瓷瓶里倒出一颗药丸,随即塞进了阿宝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她便站在一旁双手环抱在胸前,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个看热闹的路人甲一般。
“这样……便行了吗?”陈婶子红这一双眼问。
“不知道。”夜明月耸了下肩,“试试呗。”
毕竟人在很多时候,生死间凭的往往是运气。可运气这东西谁又能说得准呢?
两刻钟后,孩子呱呱落地。
看着平安无事的母子二人,夜明月惊得眼睛都不由自主瞪大了些。
陈婶子喜得话都不会说了,最后只抓着夜明月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孙稳婆更是连连摇头,自愧不如,直感叹后生可畏。
夜明月:……不是,我给的是毒药啊!
她给的是能让女子落胎的毒药,她的目标很明确,让阿宝活。至于腹中孩子的死活,她不管。孙稳婆说了,只要孩子能从阿宝身体里出来,那么阿宝的性命就能无虞,所以她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给了那颗毒药。
却不料歪打正着,这毒药竟是加剧了催生药的药效,反倒是帮着阿宝快速将孩子生了下来。
除了夜明月与陈婶子,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木棉巷里的另外两个婶子。两人见夜明月这般有本事,家中又都有待产的孕妇,于是便拉着夜明月去瞧瞧孕妇。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内,也不知是谁将夜明月给阿宝接生的消息传了出去,还没等她从第二家的家中走出来,就已经有人闻风而来,都是想请她去接生的。
到最后,夜明月自己都不知这一日下来究竟去了多少个人家。
思及此,夜明月便觉得头疼。若她一直住在花家,只怕之后这样的活计也不少,她必须得尽快找到令牌离开才是。
最好今晚就能找到。
正这般想着,却突然发现自己眼皮子底下多了一只白净的手。
那只手手心朝上,主人却是笑眯眯看着夜明月。
夜明月不解:“这是何意?”
“上交钱银呀。”花寻说得一派天真,“我阿爹说挣了钱就得交到家里公中,我一向管着家中开销,这银钱得交给我呀。阿爹还说这道理是娘你从前说的呢,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呀。”夜明月笑得咬牙切齿,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将里面的碎银倒在了花寻的掌心。
花寻掂量了一下,心满意足地将碎银收进自己的荷包里。
呵呵,她不光要坑“娘”,还要收“利钱”呢!
夜明月这会儿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她道:“娘累了,先进屋吧。”
花寻像是才发觉自己一直停留在原地一般,轻拍了一下自己额头:“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进屋了。”
心中却笑:你若是不走,那我记性不好的时候可就多了去了哦。
夜明月朝着花无柳的房间走去:“今晚娘就先睡这间……”
话还没说完,花寻就拉着她往自己屋子里走:“娘,你累了一天了该补补,我给你炖了汤,先喝了汤再睡吧。”
夜明月一想也是,她虽记挂令牌,但长夜漫漫也不急于这一时。
等夜明月喝完汤刚要起身,花寻却突然端着一盆热水进屋,啪叽一下就放在了夜明月跟前。
夜明月不解:“你这是……”
“娘,你累了一天,泡脚解解乏吧。”
花寻说着,也不顾夜明月想不想,直接伸手给她脱鞋,将脚按进了装着热水的木盆里。
大约是泡脚太舒服了,夜明月不一会儿便觉得倦意上涌,竟是困得眼皮都快要睁不开。
花寻手脚麻利地给夜明月擦脚,然后扶着她往自己床边走:“娘,你一定累狠了,赶紧上床睡吧。”
这会儿夜明月脑子已经有些转不动了,一沾着床,困意如海浪般翻涌而来,瞬间将她淹没。
床褥蓬松柔软,实在是太舒服了……
罢了,令牌明日再找吧。
这么想着,夜明月竟是真的睡着了。
花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呼吸均匀没有旁的反应,便知道事儿成了。
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自己的手,有些得意地小声道:“人果然在吃饱喝足,泡脚放松后躺在柔软的床上就犯困。”
就算是女杀手,若无提前有所防备也不可避免。
这都是她宝贵的生活经验呐。
花寻摩拳擦掌,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了夜明月的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