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溪给吴远传去一份pdf,打电话到他办公室:“给你拉了个项目,记得请我吃饭。”
吴远点开文件:“赛铂医疗集团……企业展馆?”
“赛铂还挺有名,你也听说过吧,老板姓薛,他们在城南软件园买下一片新园区,要建一个企业展馆,现在大点儿的公司都这样,弄个展馆介绍它们的发展历程和新技术,精界以前做过不少类似的项目,你可以到共享里看看。”
吴远顿时在心里迸出两点热泪,将她感激了一通。
落日美术馆因为建筑部同事的加入,进度陡然攀升,设计老狗们大展实力,令吴远终于相信这是王旭辉带过的团队,没了搅屎棍,后期进展也相当顺利。
现在设计阶段接近尾声,只等向甲方汇报方案后破土开工。
吴远正愁项目青黄不接,又不好总麻烦吴教授,袁溪就送来这么个香饽饽,他都想给她送一面“雪中送炭”大锦旗了。
“你就说这个项目是你自己找的。”她交代,“还是要尽快搭些路子,我不能帮你太多,这次之后就得靠自己了。”
“明白,多谢。”
袁溪清楚吴远刚在部门立足,他的能力不是问题,但也得靠连续的项目来巩固地位和建立威信,不然下属人心浮动,建筑部之前一小波离职潮着实动摇了不少人的心思。
她讲了些要求就挂下电话,继续其他工作。
现在建筑部与环艺部合并成一个大型的设计事务部,两个部门中间刚拆了墙,工位也进行了合并调整。
曾经看不对眼的两拨人坐在同一屋檐下朝九晚五,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乔小乔负责部门内的行政,不止一次地来跟袁溪反映:“建筑部的也太能吃了,零食柜子转眼空了,他们还把咖啡当水喝,林总买的咖啡机叫他们用得乱七八糟的。”
袁溪当家的也不关心柴米油盐:“那就再买呗,机器坏了就找人修呗,部门预算不是很充足么?”
口气就像个“何不食肉糜”的昏君,“多喝热水呗”的直男。
“根本就不是钱的事!是把整个环艺部干净整洁的风气带坏了的问题!”
乔小乔说完就气呼呼地跑掉了,把袁溪甩得满脸懵。
不过之后她也观察到两拨人的日常硌应,尤其纪晓亮从前的一大爱好是调戏王旭辉,早被建筑部骂成了猪头。
而现在骂他猪头的人就坐在他对面,俩人一抬头就对视,都是特别窘迫和不爽。
为了促进新团队的融合,也为了激励人心,她向上面申请团建旅游。
杜康把心一横、大放血,批准了他们欧洲十五日游的申请。
这则消息早从不严的嘴巴里流了出来,整个办公室都在低调又兴奋地议论,多了些话题,也就少了些不必要的矛盾。
风声过后,袁溪正式对大家通知:“今年团建去欧洲,旅行社设计了三条线路,咱们分三批玩,统一办签证,小乔已经把日程发到群里了,你们定好了就找她登记,记住,做同一个项目的不要全都一起去,要留人在公司。”
很快,乔小乔把名字和人数汇总给行政部,袁溪过了一眼名单,发现只有一人不参加,便将他喊到了办公室。
“坐吧。”袁溪笑了笑,“别紧张,就是跟你随意聊聊,欧洲团建不想去么?”
白宏宇低头坐下,屁股只沾着三分之一的椅子边缘,像犯了错那样地小声说:“……我没有护照。”
哪怕是如今,也依然还是有人没有护照、没出过国。人数不少,但在袁溪身边几乎找不到,以至于她听到这句话时是有些惊讶的。
可她也十分清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从小就生长在条件完善的环境中、接受良好的教育、在成长的一路上获得各方面的资源。
自己还算幸运,即便摊上那么个爹,但好在有母亲倾心培养,使自己从小不缺见识与经历,还开发了艺术天赋走上一条最适合的职业道路。
袁溪十分温和地说:“没关系,护照十五天就能办下来,你可以跟第三批的队伍,旅行费用由公司出,住行和门票都不用你们花钱。”
白宏宇似乎全不感兴趣,始终埋着头,双手往前递来一张A4纸:“总监,这是我的离职申请。”
他讲话带着不知哪个地方的口音,从人事了解到,据说他是部门里唯一一个本科以下学历,建模技术是从培训机构学的,当初招聘他也是公司早年和那个机构签过用人协议,他以结业第一名的成绩被推荐进来。
像他这种老资历的员工,工资不低,加上项目分红和年终奖金,可以说相当可观,至少活得体面不是问题。
但他依然看起来清贫消瘦,一年到头就几身发白的衣服轮着换,双肩包磨破了洞还在用,也不知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袁溪没接他的申请,而道:“你比我还早来公司,说实话,你的业务能力算在前列,可能只是不太爱跟人打交道,这次团建,或许是个好好和同事交流的机会,连续做了几个项目,还没休息过吧,出去放松一下,实在不想去的话也不强求,休年假也行。”
她瞧着他脸色很差,觉得八成是前阵子加班还没缓过劲儿来,他自己也不好好吃饭。
白宏宇没回话,只是把离职申请放在桌上,往她那儿推了推。
袁溪见他无声且坚决,有点可惜地挽回道:“我建议你再想想,精界是个好平台,现在项目很多,正需要你这种资深建模师,如果是工资待遇和层级的问题,我也可以帮你跟人事提。”
“我已经决定了。”他半个字都不多说。
袁溪放缓了声音问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么?”
白宏宇摇摇头:“……我不想说。”
“那——”
“总监。”他突然站起来,两手局促地握成了拳,拇指扣在四指里,低声且飞快地说,“是我个人的原因,我现在手上的项目快做完了,下周就会交给组长,公司规章是提前一个月提出离职申请,下个月我必须要走了。”
“所以,”袁溪看着他,“你是已经找好下家了么?”
白宏宇不敢对上她的眼睛,支支吾吾点了点头:“嗯。”
“既然这样,强扭的瓜也不甜。”袁溪不再多说话,抬手签了他的申请书,“去找乔小乔,她会帮你走流程的。”
“嗯。”他微微一个欠身,“谢谢总监。”随后拿了纸就走。
袁溪没怎么批过离职,她手下很少有人离开。
当总监两年多,也就走了一个应届生,那孩子刚来便碰上了个很要紧的大项目,加班加到想吐,便以为精界一直都是这样,适应不了工作强度,当场就绝望了,找袁溪谈话时哭哭啼啼地要走。
她当时连句挽留的话也没说,直接同意,而如今想不到白宏宇这个看上去会在公司里熬一辈子灯油的老员工也另谋了高就。
作为上级,袁溪稍稍反思了一下,撇开建筑部之前因为内乱的离职小潮,至少自己手下的同事都好好的,并没觉得部门哪里有问题,只可能是白宏宇要寻求自己的发展。
而他还没正式离职,重组的设计部就招到了新的建模师,一个十分爽朗的女孩子,并且听说刚入职就可以去欧洲团建,整个人开心得原地转成了一个陀螺。
她来之后,因为不知两个部门从前的恩仇,没有恩恩怨怨的影响,对谁都是真诚的笑脸,又因为性格不错,很快成了部门里的润滑剂。
在她好意的带动之下,两方人开始有了些工作以外的交流,还会不时开开玩笑,势如水火的氛围终于得到缓和。
袁溪则想借这次团建经过法国的时候,顺路去一趟李不二之前邀请的秋季发布会,这样就不用麻烦林又森的飞机特地为她跑一趟。
她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他每用一次家里的飞机,都要被林老爷子过问。
父子俩在电话里讲不了几句就各怀上了气,她不想因这点小事害林又森被训。
本想叫他买个同航班的机票一起去玩,而这次团建不方便带家属,何况他最近挺忙,又常去北方出差,袁溪也就没让他陪着,打算和乔小乔两个人去发布会。
临行前几日,回家时在电梯里遇到了姚幻舞和她妈。
看她们拎着鼓鼓的购物袋,便意识到今天是姚幻舞的“火锅之夜”,一月一次大开吃戒,又称:健身成果毁灭仪式。
姚母是个爱热闹的,从前隔三差五就有太太茶会,牌桌不断,再不济还有大宅子里两个阿姨说说话。
现在母女两人住在这边冷清,有时会到楼上来找袁溪吃吃饭。
老实说,袁溪真跟姚母没什么好聊,她总还怀念着往昔“辉煌”,嘴里不停地念旧,连看个电视剧都被里面的豪宅触景生情,总忍不住地叹气。
姚幻舞倒是变了很多,给人的感觉不再像从前生活在云端里时整个人飘着,家道中落找了份工作后,就把脚踩在了地上。
“今天跟师父跑了个外单,那边不会做就把师父给请过去帮忙,那人太惨了,骑电动车乱窜,闯红灯被大货车给压了,大货车还不知道呢,拖着他的上半身跑了半条街才发现。”
姚幻舞说着,筷子夹起一片牛肚,“唉,内脏撒了一路,用簸箕铲了送来,上半身和下半身还不是一起到的,这谁能做啊?也就我师父厉害,一点一点把他洗干净,再用些填充物把肚子撑起来,然后再缝针,穿上衣服也看不出来,好歹把他给弄成个人样了,不然那样子叫家里人看见,一准得晕过去。”
“……”袁溪放下筷子,吃不下了。
姚母近乎异常地平静,她逐渐习惯女儿在饭桌上谈论工作……和工作中的事,不仅不打岔,还说“辛苦了”并给她夹肉。
对姚幻舞的躁郁症,除了药物以外,最好的治疗手段就是倾听和鼓励。
经她上回跳楼那么一闹,姚母再也不敢轻视,硬是逼着自己练就了一双百毒不侵的耳朵,就算自己恶心死也不能扫了女儿的兴。
而袁溪的耳朵已经抱头逃窜。
好容易挨到吃完,姚幻舞蹭了会儿她的电视游戏,随后看到旁边地上有个半人高的大行李箱。
“诶?小溪姐,你要出去玩啊?”
她一边收拾厨房一边说:“嗯,公司团建,去欧洲。”
姚幻舞闻听,立即丢下手柄,几步跳过来,半个身子伏在吧台上,眼巴巴地问:“能带我去嘛?我的申根签证是五年的,还在期内呢。”
姚母拍她:“人家公司团建,你怎么好去的啦?”
“我自己出钱啊。”她清脆地一口说道,好像四大银行都被她揣在兜里。
可一眨眼又低落下来,“不行……出去一趟得不少钱呢,这个月工资还没到,到了还不够买机票的……”
袁溪很欣慰,真不容易,这烧钱二世祖也尝到了打工人等发工资的心情,终于也懂得要为家里省钱了。
而姚母看女儿懂事,不忍心见她失落,溺爱之心又开始泛滥:“想去就去吧,旅游的钱还是有的,妈妈给,只是省着点花,头等舱就别坐了,委屈点坐个商务舱吧。”
袁溪:“……”
这次团建可是全员经济舱呢。
姚幻舞瞄了母亲一眼,满脸小心的期待:“真的么?”
姚母抚着孩子的头:“妈妈支持你的,就出去小小地玩一下吧。”
母慈女孝的二人自己做完了决定,才来征求团建领导的意见。
袁溪不忍扫兴,笑着叹了口气:“如果自己付钱的话,应该不是不可以,我叫同事去问问旅行社吧。”
于是,在袁溪开的后门下,姚幻舞自付费用,加入了他们的团建队伍。
然而欧洲之旅并不太平,后半程遇上的事情堪称……奇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