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第一次来欧洲的时候,袁溪就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博物馆里都是其他国家的东西,市中心街头脏乱差,偷窃屡见不鲜,有些地方更是抢劫猖狂。
她对这边的负面感受几乎快超过了还算美好的风光、建筑和小镇风情。
上回来遇到的一件事情令她记忆尤深,以至于这次连相机都没带,重要证件和钱、卡全都放在贴身的小包里,还再三要求大家看好财物,跟紧导游王姐的小红旗。
她曾在光天化日下亲眼目睹一场瞠目结舌的盗窃,不,那已经不能算是盗窃,至少能算半个抢劫,她无法定义这种行为。
当时和朋友住在一座艺术名城的酒店里,阳台外就是游人如织的中心广场。
广场上有一对特别显眼的中老年夫妇,女人打扮时尚,背着尚奈的限量包,戴一副镶着大logo的太阳镜,举着张地图到处望。
男人衣着平常一些,但脖子上挂个大白长焦单反,几十米外就瞧见他老法师的架势,相机背带看上去很新,八成是个摄影新手——真正内行的摄影师不会用单薄的原厂背带,脖子会断。
而他们应该也是旅游新手,不然不会不知道这种装扮在欧洲旅游景点是一大禁忌,无异于肥羊掉入狼窟。
忽然,一群气势逼人年轻人从四面八方飞快走来,一拥而上围住他们,七嘴八舌地嚷嚷些什么,手里还挥动着宣传页和小卡片,看似是附近餐厅拉客的小老板。
夫妻俩当然不想理睬,挥手轰走他们。
然而一哄而散之后,男人的单反相机的下面变得空空落落,只剩一个敞着口的机身,那快三十公分长的白色长焦镜头早已被那群人趁乱拧了去。
而足足过了两三分钟,男人都没感觉出异样,直到妻子看见后惊声喊了一嗓子,他才发现脖子上好像的确轻了许多,两只手慌忙地在肚子上摸来摸去,好像在怀疑是肚子把镜头给吞了。
再要去找时,那帮臭小偷早没了影,就算找到也寡不敌众,为时已晚,只能怏怏不乐地报警去。
袁溪在半个广场对面的酒店阳台里,掉着下巴看完了全程,实在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在心里为老法师哀悼半秒,并且给自己长个记性。
其实大部分小镇因为人少倒还好些,而大都市的状况则远不如想象中的美好,得看街区。
有些发达的富人区尚算无忧,警察巡逻得勤,而越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越是脏乱差,到了夜里更加惨不忍睹。
喝醉了的人们褪去白日里的绅士外皮,横七竖八在街头挺尸,分不清他们是正在呕吐还是躺在呕吐物里。
从事神秘职业的女子浓妆艳抹站在街边抽烟,满脸凶相的皮衣大汉好像随时能掏出一把枪对街扫射,城市中乍响起的警笛令人心惶惶。
天黑别出门——成为众多旅游攻略列在首位的注意事项。
几年过去依然如此。
北欧的治安状况也还算不错,因为人实在是太少,独特的风景值得一览,但人文气息相比老牌地区就实在乏善可陈。
公司团建不光是旅游,更是奔着各种艺术馆来博采众长的,历史名城和艺术之都才是此行的目的地,亦是游客最多、小偷小抢也最多的地方。
这次来,袁溪表现得有点过分警惕,跟班主任带熊孩子春游一样,冷不丁就有个掉队拍照的家伙,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吼他们。
也难怪她作为组织者势必要负起责任,不能让一个人出现状况。
相比那些大龄巨婴,这几天最让她省心的反而是姚幻舞。
果不其然,她留学那些年致力于声色犬马,用实力证明自己不务正业。
预科没啃下,可欧洲哪哪儿都去过,老师认不全,但逛个翡冷翠跟逛自家弄堂似的门清。
都不用导游推荐,自由活动时,她径直领着团队七拐八弯进了家咖啡店,一进门和老板大笑:“Leo!Ciao啊!”
老板见她如见一宝,“舞!舞!”地叫,两人活像失散多年的好麻吉。
就冲她跟小哥那热络劲儿,袁溪很怀疑她以前是不是经常从伦敦逃课打飞的过来,就为喝一杯咖啡调调情,接着晚上再飞回去睡觉。
打了个招呼后,一行人就被老板盛情邀请上了不对外开放的私人露台上,展示他的珍藏风景——绝美晚霞下的圣母百花大教堂。
袁溪翘指捏着小瓷杯,细细吮了一口地道的意式浓缩,舒心地瘫在藤椅里,望着五百年前见证了文艺复兴发生的红色穹顶,感受着巨匠们曾经感受过的同一片天空,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终于真正地放松下来:
这趟来得挺值。
然后抄起手机给林又森发去一个自拍,国内是凌晨,他应该还在睡觉。
袁溪突发奇想:如果我现在数三下,他能立刻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当场嫁给他。
虽然明知是乱想,但还是不免期待一下,闭眼默数了三声之后……
叮——
她整个人一颤,手机差点溜出指缝。
死小孩回了条信:【jojo好漂亮啊,mua!(*╯3╰)】
又发来一张困得揉眼睛的自拍,可爱得让袁溪忍不住摸了摸屏幕。
【这么晚还不睡?】
林又森:【想你想得睡不着,想听jojo的声音~】
袁溪垂目露出恬淡的笑,左右看看,站到离众人远一些的地方,后背靠着月桂树,对着电话侬声软语了起来。
而另一边,同事们居然就地打起了牌,带上一个当地老太凑了三桌,看路数应该是江省特产——掼蛋。
只要江省人民足够努力,让掼蛋走遍全世界,就小概率会成为继麻将之后的又一国粹牌艺。
那老太是老板的奶奶,一头蓬松的银发,满脸慈祥,一开始拄着拐杖远远地看这些亚洲人,似乎对这种来自东方的神秘打法颇有兴趣,想问又不知该怎么说。
大家就笑着招呼她坐下,姚幻舞充当翻译开始传授绝学,她们姚家别的本事没有,打牌的手艺可是一脉相承。
而就凭她那稀松二五眼的英语和半吊子意语,竟也丝毫不影响她指导老太太出牌,实在不行,比划就对了。
老太还赢了两把上游,开心得假牙都笑喷到桌上打了两个滚。
欧洲之行就在翡冷翠夕阳下的掼蛋中进行到一半,隔天大伙便转战法国。
袁溪在决定日期的时候其实带有一点私心,把法国的行程覆盖上了尚奈的新品发布会,这次也算蹭了个方便。
两天的市区游之后,傍晚回到酒店,她将旅游休闲装换成白衬衣配极显身条的高腰长裙,简约干练,带着乔小乔跟姚幻舞,让前台叫了辆车,兴致勃勃前往会场。
以前给国王加冕的水晶宫,现在成了各种艺术展会的首选场地。
李不二派了秘书将她们接进会场,先安排到旁厅里来一段氛围闲适的站立餐会。
而他自己身为亚太华东区的总裁,白忙之中抽身过来打了个招呼,蜻蜓点水般地寒暄几句,便一个转身扎进人群。
姚幻舞有点回到了学生时期逛派对的感觉,不过这会儿的商务场合里都是成熟稳重的的大人,优雅高端的风格截然不同,她显得十分兴奋,嘴巴开闸了似的放话,拉着袁溪左讲一句,勾着乔小乔右念一声。
袁溪设了闹钟,定时定点叮嘱她吃药,收走了她的酒杯,但止不住她的嘴。
好在会场里的客人都在欢声笑语,她叽叽喳喳也不算话多,顶多因为过于年轻活泼而被老男人多看几眼。
每位来宾手腕上都戴了一支今早采摘的鸢尾百合花,带着清幽的花香,餐会场内也布置得馥郁典雅。
“呀,那不是那个谁嘛!”她忽然定步停住。
循着她手指之处,只见是国内的一个叫卓越的顶流小生,颜值还行,演技不堪琢磨,业务能力三流以下,但怎奈粉丝天下第一,硬是砸钱氪金为他刷出了各种榜单榜首的成绩,成了尚奈大中华区的代言人。
他这会儿一个人插着裤袋在那儿喝香槟,就像是个被家长丢进幼儿园的转校小朋友,与别人都不熟,也不知怎么主动去打招呼,只能板着脸装冷酷来缓解紧张。
姚幻舞并非他的粉,不过看到话题明星还是很激动,非跑过去跟他合影。
那卓越突然看到一张说母语的亚洲脸孔出现在面前,神色顿时放松下来,笑着与她随意聊上两句,不顾经纪人在外场狂打手势反对,大大方方和姚幻舞合了影。
见她得手,乔小乔也忍不住要去蹭个照。
她可是卓越货真价实的亲妈粉啊!
有点钱就投喂给孩子打榜,看到他的那一眼差点没晕厥在地上。
刚开始还不敢过去,直到姚幻舞打了前阵,乔小乔也才鼓起勇气,而那只跟卓越握过的右手,估计这辈子都不打算洗了。
袁溪不懂这种千篇一律的小奶油有什么可追,还不是每隔三五年就要换上一波,也不明白乔小乔那二十七的人到底是怎么给二十四的人当妈的。
她就默默靠在桌边小酌,远观她们两个犯花痴。
姚幻舞问卓越能不能将照片发到网上,卓越在询问她们的身份后,得知不是娱乐圈的人,便当她俩只是普通粉丝,而能进这种场合的也不是乱七八糟的私生,便欣然同意了。
晚上八点,宾客移步主会场。
尚奈这次的发布会走的暗黑科技风,披星戴月的玻璃穹顶下,布置着一座环形T台,四周水幕随音乐节奏喷起、落下,在灯光中如射线交错。
T台上,模特们的大长腿来来回回地扫风,高傲冷漠的眼神目不斜视,媒体区的闪光灯乍响不断。
人们对着模特拍照,而袁溪对着场馆和装置拍照,琢磨着空间结构和设计细节,犯了职业病。
还不时冒出一些灵感,在手机里画下草图。
可随着低沉的一声嗡响,整座水晶宫突然全灭了灯,四下陷入一片漆黑,只有人们的手机屏幕亮着,照出一张张泛着蓝光的疑惑脸。
袁溪茫然抬头四顾:这怎么还……停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