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齐一鸣办公室,袁溪瞥见茶台上放着一只空建盏,就知道王旭辉已经来过了。
在这间办公室里,每个总监都有专用的杯子,给人沏茶是他们老板的一种独特爱好。
她在他对面坐下,很自然地翘起腿,身体稍稍往后靠着,有些慵懒地看向齐一鸣。
这个精界设计的总裁不过三十五六的年纪,身姿匀停,往哪儿一坐都是神闲气定,霸而不露。
年岁不大,品味却老成,收藏字画搞茶艺,爱穿复古的立领衬衣,搭配低调考究的袖扣。
他有轻度近视,鼻梁上架着一副轻盈的金丝边眼镜,一双单眼皮时常清心寡欲地垂着,让人觉得他总在老谋深算些什么,却独独对袁溪流露出温润细腻的神色。
齐一鸣拿出袁溪的专用杯——最普通的圆柱形玻璃杯,专门欣赏太平猴魁的,可以看着漂亮的叶子如水草一般舒展开来。
慢条斯理地替她温杯泡茶,他口内慢声道:“这个项目给王旭辉做,你挂名主案,打辅助,汇报方案时由你来说,不过分成的大头还是给王旭辉,那终归是他的方案。”
开门见山,不是商量的语气。
袁溪虽在林又森那边说出了实际的难处,但在齐一鸣这里,她不想示弱,也很清楚不应该这样做。
“不,既然甲方指定要我负责,那就应该从头到尾由我来主导这个项目,不然就是欺骗。”
他轻咧了下嘴角:“别幼稚。”
“这不是幼稚,”她神情坚决,“这是最起码的诚信。”
齐一鸣闻言,放下公道杯,十指相交抵住下巴,沉静地把她盯了好一会儿,似乎想从她眼里挖出一些潜藏着的情绪,接着才道:“我希望你不会因为我们的事而影响到公司的决策。”
“我们的事?”袁溪看着他冷笑,“我们已经结束了不是么?昨天电话里说得很清楚。”
齐一鸣:“我只当你说的是气话。”聪明的女人,不会舍得离开自己。
袁溪板下脸:“齐一鸣,你听好,我想找的是一个男朋友,一个能和我共度余生的丈夫,而你,只是想给儿子找个妈,给你自己找个填房。”
他神情毫无起伏,淡淡道:“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我要是对你没有真感情,根本就不会提出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你知道我对择偶有多挑剔。”
“所以我还得感谢你的垂青吗?”袁溪提高了声音,“你交往的前提是要我辞掉工作,全心全意当你那一个亿豪宅的女主人,替你照顾那个家,照顾你爸妈。”
“可这不就是全职太太应该做的事么?”齐一鸣终于有了几分纳闷的表情,“你也别只看到那一方面,孩子老人都有阿姨照顾,你真不必费心,嫁给我就只管做你的齐太太,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为工作奔忙,名流上层,出奢入豪,这也是我要许你的生活。”
他语速比平时稍快,是真的着急了。
除了已故的妻子,齐一鸣还没为哪个女人这样波动过情绪。
“当然,如果你还想工作的话,完全没问题,你是精界的老板娘,公司里任何你感兴趣的项目都能参与甚至主导,这都是一句话的事。”
他说得好像理所应当,好像让袁溪工作就是格外开恩。
她始终没打断,等对方自顾自地憧憬完,长而曲折地叹了一声,无力地笑笑:“齐总,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我承认,的确曾拜倒在你的才华和魄力之下,你的风度也着实很吸引人。
“但我不想成为什么齐太太,我就是袁溪,我希望人们知道我不是因为我的丈夫,而是我袁溪这个人,至于工作,如果你以为我的视野只在精界这家公司里,那未免太小瞧我了。”
齐一鸣的叹息中带着犹疑和轻微的不满:“齐太太,有什么不好么?”
袁溪似笑非笑地“呵”了一声:“你们这样的所谓成功男人,是不是都觉得妻子和女人都是可以被自己控于掌中的?仿佛冠上夫姓,这个女人就跑不掉了,这辈子只能依附丈夫而活,可你知道么,在我眼里,冠着夫姓的太太就像个附属品,我不要做那样的人。”
“……袁溪,”齐一鸣转而变得语重心长,有了些“教你做人”的味儿,“你还是太年轻,我知道现在社会上像你这样强势能干的女孩子有很多,但女人最终都是要回归家庭的,不要纠结什么夫姓,这只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国外也都是这样叫的,你不把它放在心上,它就不会影响到你,别太敏感了,自己的生活和地位才是第一位的。”
这话包装得很漂亮,但袁溪听出其中藏着的压制感,以自己的年龄优势而灌输自以为正确的观念,显得特别道貌岸然。
她无话可说,忽而新生一丝悲悯和惋惜。
悲悯,就连像齐一鸣优秀体贴的男人,也难免从心底存在着顽疾一样根深蒂固的思想,不经意的暴露出来,让他们的感情在最后一关的婚姻上山崩瓦解。
惋惜,这段无疾而终、甚至还未公开的地下恋情,就在此刻宣告了它的惨淡收场。
随之而来的还有庆幸,庆幸自己在嫁给他之前发现了这点。
如今想离婚可难了,结婚要慎之又慎。
虽说之前的半年多时间里,两人确认了关系,但齐一鸣太是个奇葩的老古板。
明明年纪不算大,但就像不知从哪个世界穿过来的旧社会书生,把婚前授受不亲的教条刻在了脑门上,和袁溪的接触也是点到即止,礼貌胜于亲近,两人的相处好比教科书般的相敬如宾,似乎更是为了彰显自己卓越的自制力。
就是那种能管好皮带的男人,他以此为荣。
袁溪真是受够了。
她对他彻底凉了心,音色没有半点温度:“就这样,到此为止吧,你当着全公司高管和甲方的面同意让我当主案,那我就要凭自己的力量把项目吃下来,等完成之后,全了众人的面子,我就递辞呈,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事。”
齐一鸣:“也不必辞职,你是精界的一员大将,我不希望因为我们的关系而影响到公司,而且——”
“我已经决定了。”她不等他说完,起身就走。
茶盏里,她爱喝的太平猴魁一口也没碰。
……
……
袁溪见过太多向自己施展魅力的男人,一个个都跟求偶的孔雀一样,明明是追求,却无一例外地表现出“我比你强”的优越感。
这些人无论精英、大佬、贵公子,还是野鸡富商,本质都没有区别,追求自己不过是一种收集,为了丰富他们女朋友的类型。
就像他们收藏室里的黑胶、字画、球鞋,和紫砂壶。
他们从没拿出真心,袁溪也就逢场作戏,从不会在这种俗流之中任何一个人身上留心,更不会傻到留身。
以至于圈内早有传闻:精界有个女总监,看似和谁都谈笑风生,却永远让人碰不到边。
好不容易碰到了边的齐一鸣,也在昨天被她单方面宣布分手,五分钟前又被明确告知了一遍。
其实在此之前,从大学开始,袁溪谈过两个正经男朋友,不过都因为她过于独立的性格而告吹。
他们一个和袁溪同岁,一个比她稍长,不约而同想要小鸟依人的、事事依赖自己、听从自己的软女友,而不是方方面面都处在领导地位的强势伴侣。
袁溪偏就学不会怎么样才叫“小鸟依人”,她也不想去依人。
她的家庭情况让她不会想去依赖任何男人,凡事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有安全感。
就此,袁溪确信这辈子还是一个人舒坦,偶尔谈个恋爱可以,但结婚还是算了,麻烦。
自己应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谈起恋爱,至少手上有项目的时候,也没有精力去谈。
下楼回到环艺部,摸鱼的下属们见到她回来,立马散到了座位上。
她很少批评人,也从不就这种事情发表意见。
毕竟打工的时候不摸鱼就不是纯正的打工人,打工的乐趣就在于摸鱼、割老板的韭菜,自己有时也会躲在办公室里刷短剧呢。
适度摸鱼可以,前提是把工作做好。
看到这帮人、人手一个超大杯的星爸爸,就整齐得有些奇怪,明明是一群抠得只喝标配奶茶的家伙。
当她一打开玻璃屋的门时,林又森正大口往嘴巴里塞坚果,听见动静,脑袋一转:“……学姐回来啦。”
死小孩儿不光没走,还把蓝胖子小秘书叫了进来。
这俩货趁她不在的时候,把她的会客沙发当成了办公桌,打开笔记本改合同。
茶几上放了两杯和外面同款的咖啡,铺了一桌小零食,
而自己桌上也有一杯咖啡,还端端正正地摆着一盒精美的小点心。
敢情林老板大手一挥,请了整个部门的客。
“……”袁溪用看熊孩子的目光把他瞪了一眼。
如果不是昨天跟齐一鸣大吵一架分了手,她在昨晚的校友会上就不会喝那么多酒,也不会因为赌气而随机拎一个顺眼的男孩子上了楼。
拎谁不好,偏偏拎了这么个家大业大的。
结果被赖上了,现在甩也甩不掉,踢也踢不走,他还真要自己负责。
袁溪自嘲:这就是渣的代价。
她当作这两人不存在,一步没停地走回办公桌,把电脑里的资料整理了一下传到公司网盘,给工作群里发了个消息:【下午2点,部门开会,殡仪馆项目】
随即,回复的消息“叮叮叮”响起,清一色的“ok”手势、“收到”,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她的这条通知。
再一抬头,林又森不知什么时候端着电脑坐到了对面,笑道:“学姐,合同给你们公司的商务发过去了,他们正在打印,我先跟你讲讲我的想法吧。”
袁溪:“嗯。”
进入工作状态,她尽量不掺个人情感,和林又森就事论事地讨论起来。
但怎么可能?
袁溪现在看到他的脸,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木质香,脑子里就全是昨晚满目刺激的画面,就在眼前这件T恤之下,其实不是六块腹肌,是实打实的八块啊。
她手心微微发热,怀念那棒极了的手感,真想再摸一摸……
就这样心思一歪,脑中的纯洁小人立即跳出来大骂:呸!淫贼,快住脑!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袁溪:车开太快了,容我刹一会儿。
估计是昨晚的事给了他得寸进尺的熊心豹子胆,现在都敢坐到对面了。
“学姐……”林又森突然转了话音,一对小鹿般炯炯有光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眼前人,“中午可以请你吃饭吗?”
袁溪面无表情:“……”你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