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她从短暂的惊讶中恢复，小林总已经迈开一双大长腿，风一样地刮到了面前，笑着朝她伸来手：“袁总监你好，我叫林又森。”
“……”
袁溪眨巴眼瞅着他，现在距离足够近，完全可以确定这是昨晚那个和自己春风两度的小学弟，脖子上还有自己嘬出来的印儿呢。
啊，羞耻。
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翻起滚烫的热浪，还好空调打得足，不然真要烧起来。
搞什么？这原来不是普通的小奶狗，而是一只家里有皇位的小狼王吗？
拎崽需谨慎啊。
她第一次拎崽就中了大奖，发誓以后再也不拎了。
过了足足五秒中，袁溪才缓缓站起身，犹豫地将手回握过去，干巴巴地开了口：“……你好。”
说完就想收回，林又森心里呲出一小截坏水，暗中使劲儿，紧握着她手，有意无意把她往自己身边拽。
袁溪胳膊缩动两下，见抽不出来，周围余光里全是打满问号的脑袋，不能再这样被他拽着了，就暗中用力，收紧五指……捏他。
这一捏，仿佛触动了林又森的什么开关，使他突然挑起眉梢，眼角漾出一抹笑意，不过也似笑非笑地松开手，他没忘这是什么场合。
齐一鸣隔着桌子，远远和杜康对视一眼。
杜康领了那意思，便对林又森解释说：“林总，这位袁总监也是我们公司的优秀设计主管，但她是专门负责环境艺术的，包括室内外的设计和园林景观之类，并非建筑设计。
“而且您也看到她了，不到30，在业内算是非常年轻，暂时也没有主持重大项目的经验，我们还是推荐王总监的团队，毕竟他们在国际上斩获过不少奖项，也更能把握这次的项目。”
袁溪腹诽：好你个老杜，说好了和我统一战线，关键时刻却这样落井下石，瞎说什么大实话？
她嘴上说道：“林总，我们杜副总说的没错，我的专业门类不同，对于大型建筑项目的经验确实不如王总监丰富，我也推荐你找他做。”
王旭辉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长歪了，袁溪居然会帮自己说话？嗯，一定是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能力不够。
林又森听完，便转过身有要走之势，还唏嘘似的说：“算了，如果不是袁总监负责，我也没有兴趣，走了。”
齐一鸣轻轻抵了下眼镜：“请问林总为什么执意要袁总监负责项目？是认识她么？”
林又森没理他，手插着口袋走了，带着蓝胖子小秘书几个大步出了门。
只有袁溪明白为什么：这家伙就是专门来找我负责的……
这时，王旭辉酸溜溜地讽了一句：“可不就是脸么，如果脸可以搞定一切，那还要能力有什么用？”
林又森一听，当场停下，站在原地没说话。
接着左右拧了下脖子，又插着口袋走回来，坐下打了个响指，叫秘书从pad里调出一些图片，放到大屏幕上给众人看。
别人看不明白，袁溪看了，仿佛见到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心里一咯噔：怎么……
林又森拿过激光笔，指着上面亲自讲解：“这些都是袁总监早期的作品，有大学的期末作业，有毕业设计，也有她刚刚工作时参与的项目……”
一样一样，连袁溪都记不清了的东西，他竟如数家珍。
她起初不明白他是从哪儿弄到这些详尽的图片的，转念一想，便有了些眉目。
自己毕业后进入了一家有名的设计公司，他们需要一些应届生来画图，就让自己回到母校进行了一次校招宣讲。
正是那次，她大方地将自己的设计作品展示出来，并挂到校园论坛上给大家参考。
林又森是校友，自然也能找到那些图，不过袁溪没想到，他会去找自己的作品，还全都下到了pad里。
是专门为了来精界而准备的？
难道就因为昨天一晚的事儿，他就这样赖上自己了？
小小年纪，为什么想不开？！
袁溪瞪着他，用眼神质问。
但见林又森久久凝视着屏幕上的下一张图片，背着手纹丝不动，倒真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了。
袁溪很确定，这张照片上的东西是她在那次校招之后做的。
“这件叫‘镜之森’的作品，”林又森转过身说，“来自一场非盈利公益展，虽然只是一个装置概念，存在了不到一个月，但我特别喜欢它的理念，这几张照片就是我当年自己去实地拍的，有各种角度，大家可以欣赏一下。”
照片中的装置艺术作品，是一个放置在水杉林中的巨大方块，底部四个立面用镜面材质反射环境，沿着对角线的方向，镜面以颗粒的形式散开，最终露出透明的玻璃。
袁溪没想到会与它在除了自己电脑以外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遇，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感觉被鞭尸……
林又森把激光笔的小红点在图片上到处画圈圈，一边当起了解说员：“这个巨型方块，底部反射的是森林，上部渐变透明，显露的还是森林，而水杉林水面的本身，又形成了一重反射，点题‘镜之森’，表达出一种来源于自然，回归于自然的初衷。”
袁溪愁得无以复加：你到底从哪里看出来这种初衷的？那场展我是被硬拉过去凑数的，就是随便做做，因为这两种材料最便宜，真的什么初衷都没有啊。
这个作品，曾被母校教授给以了“不知所云”的评价，她也欣然接受，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东西。
最初只是往那水杉林里一站，脑袋里就出现了这个奇怪的装置，然后就把它给做了出来，没什么意思。
而林又森作为袁溪学姐的忠实舔粉，卖力解读其中深意，还头头是道地现场用嘴现写了一篇设计分析，说得底下人全都信了。
“……设计的灵魂是初心，是灵感闪现的那一个光点，设计师就要负责抓住它，实现它，从而带给人以美好。”
袁溪：怎么觉得这话有点熟悉……好像是我宣讲时的稿子……
林又森有意停顿几秒，想看看袁溪的反应。
可设计老狗听了太多这种万金油理念，在桌面上摆出一张扑克脸。
林又森不相信她不记得那句话，因为他深深地记得当年的宣讲，正是在说到这句话时，他看到她眼里闪着光。
而她，也成为了他眼里的光。
林又森继续说了下去：“人死一把灰，而自然永恒，我觉得放在殡仪馆身上再合适不过，我这家殡仪馆的初心就是‘自然’二字，而这也正是我选择袁总监的原因，我相信，只有袁总监能做出我想要的东西。”
演讲结束。
袁溪心如死灰。
整间会议室陷入了持久的安静中……
别看这小子年龄不大，嘴还挺能讲，应该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演讲天赋。
啪、啪、啪！
齐总率先鼓掌，舌灿莲花地把林又森捧了一番，对众人笑道：“既然林总有这么深刻的理念与追求，那么这个项目就交由袁总监负责吧。”
林又森很满意：“今天就签合同。”
袁溪愁眉苦笑：死小孩，我要被你坑死了。
……
……
总裁办公室。
“年轻人，呵呵，都是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尤其是这种吃喝不愁的小公子，还活在象牙塔里追逐梦想呢。”
齐一鸣慢声慢气地说着，给王旭辉沏了一杯功夫茶。
王旭辉擎着建盏，刚到嘴边又放下：“我就是看不惯那个林又森，不就是靠着家里的富二代吗？自己创业当个小老板就不得了了？开个殡葬公司的，拽什么？”
齐一鸣笑着劝他：“你我都是奔四的人了，不跟这种幼稚的公子哥儿一般见识，林又森不算什么，但他背后的林家，才是重头。
“林氏保险打算进军养老地产做社区，养老产业潜力巨大，将来有太多的地方需要建筑和设计，如果能牵上这层关系，那定然会给公司带来可观的项目来源，你声名大噪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纵然高傲如王旭辉，也不得不在名利面前低头。
齐一鸣：“虽然不知这个小林总是为何而来，但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把握住机会。这个项目主案是袁溪，其实方案是由你来做，名义上是她的，分红还以你为主案的比例分配，我来跟袁溪协商。
“她很清楚自己的极限，不会逞强的，何况这个项目她的名字在第一个，按这个方法解决，大家都有好处，百利而无一害。你就当是帮公司和你自己一个忙，等过了这个项目，她的环艺部就归你了。”
王旭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兔死狗烹，你真对袁溪狠得下心？”
齐一鸣轻啜一口金骏眉，金丝边眼镜上起了半边薄雾，朝他笑笑：“喝茶。”
……
……
袁溪在会议结束后，捧起笔记本，飞一般冲回了办公室。
她感到有人在跟着她。
果然，就算拉下了所有的百叶窗，也还是会有一双过于高耸的脑袋从玻璃门上没设百叶的位置冒出来，将一双贼亮亮的眼睛窥进来。
那双眼睛望见袁溪在里面焦虑地踱步，顿时笑得弯成两条缝，清脆地敲敲门：“袁总监？”
整个部门都伸长了脖子，也都听说了这人就是把他们总监拽进坑里的超级富二代，大集团的继承人——却跑去开了个殡葬公司的奇葩。
可真帅啊。有女生在心里感叹。可惜是做死人生意的，怎么都感觉有点晦气呢。
平平无奇。男人们满脸冷酷，并且发出了统一的内心OS：
一定又是来追求总监的，瞧着吧，像这种追到门口的，无一例外都会被赶走，最后送来的花也一定会被总监扔掉。
只见那总监办公室的玻璃门一开一合，把大男孩给“整吞”了进去，独留蓝胖子小秘书一个人在外面，憨厚地朝大家打了个招呼。
男人们就纳了闷了：他为什么没被赶走？
女生们在心里发出尖叫：他进去了他进去了！他是第一个能进到办公室的追求者！
袁溪把林又森拽进玻璃屋，劈头盖脸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又森被问得一愣：“我来找你们公司做项目啊，让你当主案不好么？”
“我当时已经讲得很明确了，我擅长的是空间和景观，说白了是小范围内的设计，但这个殡仪馆不同，一百多亩的地，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以往的任何一个项目规模，我没有把握能做得很好。”
林又森沉默了片刻，很理想主义地送给她三个字：“你可以。”
“……”袁溪吸了口气，很想骂他，又咽了回去，改口教育他：“干设计这行不能只谈理想和灵感，上手了你才会发现困难的根本不是设计而在于实施，必须得有项目经验，经验才是落实设计的保证。
“不是说我不想做大，只是还不到时候，你现在不管不顾把这担子压到我身上来，做好了肯定不是我的功劳，做不好一定会被兴师问罪，进退两难，你有想过我是什么样的处境么？”
“……”
林又森方才在人前一副小霸总气派，镇住了全场，但和袁溪关起门来时，似乎又退化到了大男孩的水平，就像昨晚那个有些温吞的时刻。
“抱歉，”他垂目低下了头，“我没想到那些，我只是……想见到你，想跟你发生关系。”
袁溪：“？？？哈？”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敢说吗？
“呃不，”林又森也被自己吓到了，连连摇头，“联系联系！我指的是联系，说错了。”
“……”你是故意的吧。
对于赖上自己的小奶狗，袁溪也无话可说，抱臂往桌上一坐。
就当是自己犯错的后遗症，也得自己来忍受。
她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拿起来一看，往林又森面前一递：“呐，我老板找我谈话，我现在要去了。”
林又森向上伸出一只拳头，又缓缓落下，坚定地看着她：“……学姐加油。”
袁溪瞧他那两面派的样儿，实在看不清：你到底是小奶狗，还是小狼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