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叫‘落日美术馆’,是因为美术馆西侧将放置一个巨大的画框雕塑,当夕阳从江水尽头落下时,站在美术馆天台的观景点,江景落日便被框在了画框之中,所谓‘借景为画’,这是甲方提出的唯一要求,他们相信自然是艺术的源泉,鬼斧神工,自然天成,真正的艺术是还于自然。”
每一个创造者都是梦想家,而每一个梦想在真正落地之前,又都是云里雾里的概念。
长江奔腾了千万年,两岸人世换了又换,从没有人打过那轮红日的主意。
到如今,来了一大群戴工地帽的人,听一个年轻人滔滔不绝地阐述方案,要把太阳装进画里。
由于是吴远在国内的第一个项目,初次勘察用地,袁溪承恩师嘱托给他领路,把他介绍给工程方面的负责人,让他了解国内的施工标准和基本流程。
之后就交给他们自己磨合,这毕竟是建筑部的项目。
袁溪心里装着事,沿滨江步道游荡过去,望着夕阳徐徐落下的地方,心绪被江风吹得皱了。
“姐……”乔小乔小尾巴似的在后面跟了一路,终于犹豫地开了口,“这个项目的甲方是……”
“我知道。”袁溪神情未起丝毫波澜,话比云淡,“只是个普通项目,也不是我们部做,别想多余的。”
“……嗯。”
落日美术馆,甲方正是宗昊的个人工作室,也是吴远带项入职的那个项目。
预算宽裕,袁溪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多钱,这几年销声匿迹没听说出了什么新作,也没有开展的消息,估计是找了个有闲钱的投资人。
从吴远的初步草图来看,这场馆一旦建成,就能跻身与国内其他美术馆齐名的打卡胜地。
美术馆走的高冷极简风,占地不大不小,上下三层带庭院,主要经营常规展览,还提供场地和策展服务给需要的艺术家办展。
而除了对公众开放的展览区域,另有一部分归作了宗昊的独立画室,看来他以后想要扎根国内发展。
乔小乔当年亲眼见证他和袁溪因为项目而重遇相恋,谈婚论嫁,到最后崩塌式分手。
也跟着袁溪一起骂过他“狗男人”,对宗昊一肚子埋怨。
这么些年过去,“狗男人”又突然出现,让她觉得此事需警惕,一定不能叫他破坏了自己磕的“袁林cp”。
但看袁溪安之若素的反应,乔小乔倒也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
毕竟宗昊今天连脸都没露,一定是没脸见她,才让新合作的经纪人来代自己出面。
那边,吴远与人交接完,就跑来跟袁溪聊了会儿项目,又聊起宗昊办这个美术馆的初衷。
“说来还挺浪漫,他说这想法来自曾经的女朋友,两人有过约定,等以后有了钱,要一起造一座能天天看日落的美术馆,还有画框里的太阳也是那个女生的主意,她好像很喜欢自然主题,可当我问他这个女生现在到哪里去了,他就不说话了,唉,听着是个悲伤的故事啊……宗昊哥还是挺痴情的。”
乔小乔脸颊一紧:不好!这人怕是宗昊派来策反的。
而有关当年那个约定,袁溪是这么对宗昊说的:“你画画,我就为你造个美术馆,专门展你的画。”
她记忆尤深,以至于看到美术馆名字的第一眼就想起了那些过往。
此刻将脸转过,眉心不自觉地微颤了颤,突然问:“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吴远哪里知道背后由来?老老实实地交代:“大概是四五年前吧,我还在德国读研,当时宗昊哥在法国办展,我和同学过去看,因为是同胞,就自然聊了起来,加了好友。”
四五年前,是袁溪刚进精界,宗昊也刚刚声名鹊起的时候,那会儿两人还没开始接触。
后来谈了朋友,宗昊很少社交网络上放女友的照片,就算有也不露正脸,旁人只知他有个感情很好的女朋友,可不知其人是谁,所以即便一直在欧洲的吴远早就认识宗昊,也没听说袁溪的名字。
吴远问道:“袁总监应该也认识宗昊哥吧?”
袁溪看着他,还没想好怎么回,旁边乔小乔张嘴吸气吃了口风,呛咳了两声。
吴远被她有些过激的反应弄得满脸问号,忙又解释:“哦,是我之前翻看精界的过往项目,有个画廊,主案是袁总监,甲方是宗昊哥当时的经纪公司,所以我想你们应该合作过。”
袁溪淡淡“嗯”了声:“的确认识。”
勘察结束,又值饭点,几方公司免不了应酬。
因为都是多年合作的熟人,都开着车,吃的是正经饭不喝酒。
也算是给吴远打个预防针,告诉他这种纯吃饭的应酬就是过家家小饭桌,他以后难保不会遇上那种“臭名昭著”的酒桌文化。
众人前脚刚落座,后脚下起了急雨,一人披风带雨姗姗来迟,宽肩上沾着水珠,走动起来丝线似的滚下。
露天停车场或许是这家顶级私房菜餐厅唯一的诟病,遇上坏天,哪怕有泊车服务、哪怕有人打伞接引,客人也免不了在从车到门的几步远的路程里沾上风雨。
打伞根本不顶用,雨是横着刮的。
服务生在门厅帮男人脱了西装外套,他用纸巾随意擦了下头发,一进包间,就与袁溪看了个正眼。
她十分意外,视线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立刻移开,对着餐桌放空。
“来,我来介绍一下。”经纪人笑着站起,“这位就是落日美术馆的创办人,画家宗昊,这边是乙方和工程公司,吴远就不用介绍了吧,你们是老朋友,那一位,精界的另一位总监——”
“袁溪。”宗昊清淡地笑了笑,“好久不见。”
表现得就像个只是好久没见的老朋友,好像与她那600多个谈情说爱的日夜从来没有发生过。
在众人面前,袁溪也保持平静,淡然作出回应:“嗯,好久不见。”
乔小乔紧张得在饭桌下攥了攥手,暗自屏着气观察情况。
宗昊一边入席,一边简短带过了当年与精界合作的事情,接着就招呼助理点单,这场是他作东。
座位就在袁溪对面,他与左右谈笑自若,时不时地将话题带上袁溪,不痛不痒地聊些项目,不显得刻意回避。
而经纪人非要将美术馆的初衷扯出来,好像那是什么不得了的壮举。
“宗昊啊,都是为了那个和女朋友的约定,多少年了还记得,我要是那女孩儿,早感动哭了,肯定跟他重新好起来!”
“……”乔小乔碗差点没掉桌上。
宗昊笑得稳重,摆摆手:“陈年旧事,不提了,吃饭。”余光却在观察袁溪的反应。
她明显有意回避,在桌子底下看手机,将经纪人的话打包踢走,把林又森的微博找出来。
发现他两分钟前转发了一个熊猫滚滚啃竹笋的视频,五分钟前转了个猫吐毛球的视频,还评论“哈哈哈哈哈哈”。
袁溪:“……”
自己都跟前男友在一桌吃饭了,这个心大的呆子居然一点没有危机意识!
外面下那么大的雨,连个微信也不发,自己在那儿吸猫哈哈哈?
她刚在心里把小呆子搓揉了一顿,人家微信就来了:【jojo在哪儿吃饭呢?外面雨大,我来接你吧~】打伞跑步的小熊猫。gif
jojo是他对袁溪的新昵称,“姐姐”升级可爱版。
她垂目会心一笑,回复让他好好在家洗白白,等自己回来宠幸。
那边秒回一个全身是泡沫、拿刷子在洗澡的小表情。
林又森的奶萌令她上瘾,仿佛非得被他喂两口萌的,她心里才舒坦,心满意足地掐了屏,跟乔小乔讨论菜。
宗昊见到她那藏不住的偷喜,嘴角微落,回旁人的话也迟了半拍,好几句之后才又恢复常态。
整桌菜大半都是依袁溪口味点的,偏清淡精致,吴远夹菜矜持,没吃饱,又不好意思说,最后打包了两盒面点带回家当宵夜。
临走时,众人在门厅作别。
“袁溪啊,”宗昊语气自然得让人毫无防备,“我之前那个微信号很久不用了,现在换了个新的,我加你一下吧。”
之前的微信号?袁溪心中冷冷一哼:不是你把我拉黑的么?还好意思说?
乔小乔嗅到了不妙的气味,幽魂似的一张脸飘了过来,把宗昊盯住。
他一愣,笑道:“小乔啊,怎么了?”
乔小乔:你说怎么了?
天上劈了个雷,把她脸色映得煞白,真有点怨女索命的感觉。
而不明真相的经纪人原地化身神助攻,顺水推舟撺掇道:“袁总监,你们加个微信吧,都是艺术圈里的,多个人多条路,以后有事好联系。”
现在好像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在等着她加宗昊的微信。
这种时候,似乎只有同意才是正常的社交表现。
“车来了。”乔小乔立马岔开话,勾着袁溪要往外走,“我们要走了哈。”
宗昊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把手往前一递,拦了她的路:“来,你扫我。”
袁溪耐不住旁人不明内情的善意逼视,只得跟他扫了码,接着勾选【不让他看朋友圈,只聊天】
宗昊瞥见,沉息一笑:我不需要看你朋友圈,只要能和你聊天,就够了。
……
……
雨后周末放晴,袁溪过去开了窗,把晨风放进来,转身去收拾战场一样的卧室,林又森忙关了电动牙刷跑过来一起整理,大部分都是他给弄地上的。
风夹带着清新的泥土气,到午后,那沁人的凉气才慢慢淡了下去。
袁溪不常玩游戏,被林又森带进坑,入了一套VR游戏器。
两人大杀两局之后,累得双双瘫进沙发里。
他横躺着,脑袋枕着她的肋,怀里抱个pad,对着一些文件圈圈改改。
袁溪腿上摆着电纸书,一手环着他脖子,另一手撸猫那样,一下一下拨弄他头顶上的浓密柔软的毛,将长长了的头发在指尖绕着圈。
太阳从西面的落地窗漫进客厅,将整个房间笼在暖黄色的光里,细风淡淡吹过,画面静得好像五十年后还是这样。
“东西收好了么?”她目不离书地问,“明天几点走?”
林又森慢慢一点头,在屏幕上打了一个勾:“差不多了,明天六点半司机来接。”
“这次要去多久?”
“两三个星期吧,先到瑞士跟薛响碰头,看看实验室的进展,然后一起去柏林,那边有家医疗公司开发了个新项目,搞人造器官,他要收购,以后或许能跟彼岸生命结合起来。”
袁溪点点他的头顶心:“最近欧洲不太平,昨天刚看的新闻,说是哪边又爆炸了,你们小心着点。”
他勾来她的手,捧到脸旁蹭了蹭:“放心吧,薛响雇了保镖,特种部队退役的。”
袁溪放在另一边的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林又森一个打挺坐起帮她拿来,无意扫到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宗昊。
林又森:……那个画家前男友?
她拿到手机,神情一滞,不露声色地划开看信。
林又森揣着疑问躺回她怀里,眼睛浮在pad上打飘,心早飞了过去:“什么事?”
“没什么。”她没回对方的信,直接关了屏,将视线放回电纸书上,继续翻到下页,“一个客户。”
要在以往,周末接到工作上的事儿,她少不了抱怨两句,可此时却良久无话。
是因为客户是前男友么?
林又森没再追问:“……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