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溪不明白,为什么选树这种事情也要自己亲跑一趟?
吴远满脸抱歉的笑:“袁总监,不好意思,因为宗昊哥说美术馆的景观绿植想用樱花,你看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卖的,只能来麻烦你。还有我大伯,他说要给院子里栽棵树就也来了,说有事找你当面聊,叫我约上你一起,天气这么好,就当踏青吧。”
尽管不愿与宗昊有什么接触,但被恩师吴教授相请,袁溪实在不便推脱,只得硬着头皮来到绿化公司的植物园。
她远远看着宗昊的背影:前男友没什么可怕的,该惭愧的是他!
一行人坐上游园电瓶车,在花光柳影的园区里兜风。
时值季春,晚樱开得正盛。
吴教授当场套用稼轩作词一首:“漫山粉霞……春风度,更吹落,樱如雨。”
头句貌似不错,而后又没了下文,估计是编不下去。
虽然词的水平尚待商榷,但意境似乎是出来了的。
粉霞落樱实在美得叫人心动,袁溪当场就想弄几棵栽到自己的项目上。
只可惜彼岸生命是个殡仪馆,绿植不宜太过鲜艳,其他项目又各有各的不适合,不过死小孩的公司里倒是可以随意种些。
她便拍下些照片给林又森发过去,由于时差,那边应该还在睡觉。
他已在瑞士呆了几天,正事没干几件,被薛响拉去滑雪。
不像薛响那种从小又是骑马、又是网球、又是滑雪冲浪的原生富二代,林又森大学时才接触这些项目,至今是第一次滑雪。
他被初级雪道虐得滚来滚去、翻来覆去,两块板子插在雪里,整个人成往前一趴,撅着腚,以板子和雪地为直角边,自己的身子为斜边,组成一个郁郁寡欢的锐角三角形。
这死孩子撑在地上爬不起来、又倒不下去,自暴自弃丧在原地,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连五岁小孩儿都比他滑得溜,经过这个“愚蠢”的大人身边时,看着他直发笑。
薛响趁其不备,录了段他在雪里跟不听话的雪板做斗争的视频发给袁溪。
她果断存到电脑里,秘密收藏成为“林氏总裁名场面”,以后要做一套合集放给他纪念“壮举”。
今早是欧洲的夜里,林又森打来视频通话,哭丧着脸说自己滑个雪腰酸背痛,像被人打了一顿,需要jojo“爱的揉揉”。
可还没说完就抱着手机睡着,满屏的睡脸被袁溪截图存了下来。
此时她笑着点了点照片上他的眉心,屏幕落下一片指甲盖大的浅粉花瓣,才又将思绪拉回来。
游览车驶进樱花园,宗昊先在别处选了一些点缀的灌木,又在这里挑了二十棵树冠展得阔大的垂樱。
袁溪知道他为哪样,当初两人就是在樱花树下约定,一起建造的美术馆里要有一座落樱缤纷的园子,她还曾熬夜出了一套效果图。
不过分手后,就把那模型和图纸删得一干二净,用杀毒软件清了几遍,一点残留没剩下。
他现在选什么树、栽什么花,袁溪都不关心,这又不是她的项目。
今天只管陪吴教授挑树,之后众人下了车,又到银杏林里转了半天。
老爷子新潮得很,灰白头发扎小髻,脚蹬一双足力健、不,老爹鞋,走起路来步步带风。
说起吴教授,也曾与宗昊很有些来往,绘画与设计不分家,起步都是素描和色彩,吴教授除了是设计学院教授外,还是多面手画家,宗昊在事业上受过他不少的关照。
宗昊消失了两年多,没人不好奇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可连吴教授也只能得到一个“去乡下散心”的明显是在回避的答案,不比外人更多。
而吴教授这一回,是想请袁溪回南都大学开个分享会,针对LA奖和殡仪馆的项目做一番介绍。
他在学校里做了一个统计,发现不光美术和设计类专业的学生,还有医学、计算机、社会学的同学也都对彼岸生命计划很有兴趣,希望能看到袁林两人合体来母校开个演讲。
袁溪一口答应下来,时间初步定在这个月底,到时林又森也回国了。
“同学们很期待。”吴教授笑眯眯地说,“女孩儿好像很追捧林又森,你也被男生们捧成女神了,我觉得礼堂可能不够坐,得去借体育馆。”
袁溪:“……好,听老师的安排。”
她现在有点怀疑那些学生的动机……
银杏林尽头是樱花园,人们有说有笑地散开来拍照。
乔小乔没来,袁溪就一个人自拍,以大片的樱林为背景,在花影下凹了几张美美的表情,打算发去诱惑林又森。
“要我帮你拍么?”
屏幕里自己的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宗昊,她五指一个打滑,手机掉在铺满粉瓣的小径上。
宗昊弯身帮她拾起,拇指擦了擦,一边调笑着问:“我发的微信,怎么不回呢?”
这男的天生有一种吸引人的特质,温雅清淡的笑,刚刚好的、舒适的眼的弧度,现在又多了一重与世无争的萧散,眼里仿佛怒涛过后平静的海面,眨眼间,便将曾遇到过的凶险一挥而散。
在漫天盛开的樱花下,倒有几分浪子回头的感觉。
袁溪心神微微一摇,心里的正义小人和小渣人和立刻拖着把锤子跳出来,两人交错打年糕似的狠狠敲打她:林又森、林又森、林又森、林又森……
她都快被敲成渣了,一把从他手中夺回手机:“谁规定必须得回信?”
“你没变,”宗昊自若地靠近一点,“还是我心里的样子。”
余光里竟无旁人,袁溪有些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你有事么?”
“你就……”他继续走近,“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袁溪再退,后脚跟刚一挪起,背后就靠上一棵树干。
只这轻轻的一下碰撞,缀满垂樱花的枝子受了些震动,花瓣稀稀落落飘进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温柔划着曲线,三四粉瓣无声无息覆在她的发梢、肩头。
宗昊的一双眼,深沉得像潜藏多年深井,此时终于得见天光。
他盯着她的眸子,忽然发觉里面藏了一丝柔和的光,或许是对过去保留的念想。
宗昊浅淡笑笑,抬手便要去替她摘了头上的花瓣。
袁溪稍一偏头,避开了他的手。
她对自己内心产生的波动十分敏锐,也承认当初对宗昊投入得太多,以至于他突然人间蒸发时,好像她的魂魄也被强行剥离了一半。
如今那尘封的情感又浮现出来,在心里回环往复,如一团挥之不去的暖风,萦绕不散,历历在目的过往,是一段段的深情与美好。
现在,与她共有这些记忆的人,鬼魅般地出现,频频制造时机,乞求她的复合。
但她从不回头。
尤其是对伤过自己的人。
至于当初他消失的原因,她已经不在乎了。
“宗先生。”袁溪干脆道,“我有男朋友,你也见过,希望你能明白……”
我们回不去的。
宗昊料到她会这么说,此刻温和地笑笑:“给我一点时间,你也会明白的。”
袁溪不语,只是轻轻摇头。
他便转开话题:“眼下,美术馆的项目,还请你多费心。”
在和煦温暖的樱花林下,袁溪音色冷得煞风景:“你的项目是吴总监负责,与我无关,不要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宗昊:“那——”
“不要再试图通过任何方式接近我。”
“袁——”
“我不再是当年的袁溪了。”
他每迸一个字,她便用决绝的一句来打断。
宗昊凝着眉,终于不再接话。
她走了,没有回头。
樱花最美的样子,不过飘落时的短短五秒,最后终归湮于尘土。
……
……
约好在晚上九点视频通话,袁溪掐着点儿给林又森打过去,那边没接。
她等了十五分钟还没回应,反而收到吴远的消息:【袁总监,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她一个电话拨过去,问什么事。
“那个……”吴远欲言又止,“是……宗昊哥,他——”
“他的事,”她打断的语气有些冲,“给我打电话干嘛?”。
吴远那边乱糟糟的,有纷乱的人声和仪器的声音。
他让她稍等,然后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说:“今晚宗昊哥约我去酒吧,他喝了好多酒,现在在医院洗胃,好像挺严重的,医生让找家属,他不说,只喊你的名字,我没办法,才打给你的……”
袁溪哭笑不得:“他一个成年人,喝酒就要承担后果,喝进医院就得他自己受着,凭什么叫我我就得去?我成什么人了?”
吴远对他俩的关系早有猜测,今晚宗昊这么一闹,他也肯定了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此时心里一急,脱口就把真相说了出来:“宗昊哥做过肝移植,不能喝酒,会死人的!”
袁溪闻言脑子一嗡,心中乱跳了几阵:“……肝移植?”
吴远豁出去了,从实招来:“就在他失联那两年,我在法国一个乡村偶然遇到他,说是做了个换肝的手术,之后就在那边休养,他不想让人知道,让我帮他瞒着,他现在……应该是想见你。”
“……”袁溪良久无话,“我去了他就不会死了么?”
吴远:“……”这话我不会接了。
袁溪又似有责备地问:“你跟他一起,怎么不看着点儿?”同时走到衣帽间,随手拎了件外套。
吴远在电话那头急道:“我到的时候他已经醉得不成样子,就立刻给拉到医院来了,医生说好在及时,不然非吐血不可,我也没他家人电话。”
袁溪走到玄关换上鞋,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了,你们在哪家医院?我现在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