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哥，怎么啦？”
见龙哥对着手机发愣，一个弟兄忍不住问道。
这位老大哥在上个世纪末曾是这一带有名的地头蛇，蹲了十几年牢，出来后东山再起，可也没起多高，只是堪堪堆起了个小土丘。
进去之前还拿着大哥大，出来后换上智能机，小小的屏幕里，奥妙千变万化，面对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哥凶横的表情中也时常透露出一股茫茫然的疑惑。
此时对着手机发呆，叫旁人以为他又是哪个功能没弄明白。
龙哥的拇指悬到通话键上，不由琢磨刚才那接走了万凯电话的人，那个“做死人买卖的”，还大言不惭地说要“上门送终”，好家伙，不知哪条道上的，比自己口气还大、还能装逼。
“难道凯子……”他自言自语道，“惹上什么事了？”
“凯子？”那弟兄听了这名，拖开椅子坐下，“万凯？他怎么了？老袁的账找他女儿要回来了吗？我就说这小子不靠谱，我看不行还得老姜出马。”
龙哥抬手递去一根烟，警惕地问：“老五，场子最近没什么问题吧？”
老五年纪也不小，一个吊儿郎当的老混混，最初跟过龙哥的那帮弟兄全都抓的抓，散的散，大多改邪归正，也就他和几个浑到胚子里的家伙还怀念着“往昔辉煌”。
等龙哥出了狱，再纠集到一伙不谙世事的外地乡下来的小年轻，就又把场子捡了起来。
老五愁眉深重，点了烟缓缓吐出一口：“行情不好，世道不好混喽，条子查得紧，场子铺不开，澡堂子、棋牌室、夜总会，全都躲不过，开这么个茶社当幌子，藏得太深喽，哪有自来客？外场全他妈是来喝茶的，卖茶叶倒是赚了点儿，不过还是来钱太慢咯，哪有放钱收账来得爽？”
龙哥问：“有发现可疑的人吗？条子的钩子？”
老五：“你放心咧，我们这啊，能进内场的都是熟人带来的，像凯子那种，保证底子干净没有钩子，不然也不能开这么些年，你就放心吧。”
龙哥思虑再三，就把方才万凯电话被截的事跟老五说了，还加了一句：“钩子应该不会说那种话，听声音满年轻的，要真是钩子，那估计警校还没毕业哩。”
他当年被抓就是吃了卧底的亏，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混子不怕拳头刀棍，哪怕跟警察抄家伙干硬仗他都有准备，独独就怕被窝里人卖了。
“卧、槽、他、妈、的……”老五一字一顿，龇牙咬着烟，慢慢悠悠地爆粗口，“不知道这边是龙哥地盘啊，在太岁爷上动土，还‘上门送’终？怪不得马老师说现在的年轻人不讲武德，是真他妈的不上规矩！龙哥，打回去骂他，不然还叫他以为咱们怕事。”
“老太岁”被捧得洋洋得意，笑斥他一声：“骂个屁啊，还没摸清那边门路，乱拳打死老师父，狗熊瞎他妈的抡棒子，等把人底细摸清了再教训不迟。”
这时桌边又凑来了几个剔光了鬓的年轻人，崇拜的眼神像是在听大师传授诀窍法门，此时有种受益非凡的顿悟，不禁捧一声：“龙哥威武！”
龙哥习以为常地摆摆手，咧嘴笑出一口浓烟。
老五：“可那万凯真要摊上事儿了，丢了小命，袁彪的账怎么办，老姜！要麻烦你喽！”
一个叫老姜的拨开烟雾挤了进来：“我日别提了，上回龙哥让我去袁彪家撬门，谁知道破门上装了个破猫眼，连着网的，他女儿在手机那头说话哩，还把过程全都录下来了，我要再去，肯定会被认出来，我看还是去找找凯子，本来就是他的事，隔了这一层，也省的咱们出手，别到时再把条子给招来。”
这帮老油条在江湖臭水塘里摸爬滚打，一条条全是成了精的泥鳅，非必要绝不露面，能把一个人当枪使，就绝不脏了自己的手。
而那些初入社会，没念过几本书还急着要证明自己的小杆子，是最好利用的对象。
老混混们指挥了几个跃跃欲试的小年轻，叫他们先去万凯家探探情况，一通折腾就是三四天。
“五哥，万凯家三个晚上没亮灯了，也没见着他家车。”
“他儿子呢？和平路小学？”
“胖子他们去守了，门口有警察执勤，没能靠得太近，但听说也没瞧见那小子人影。后来我就扮成快递员，拿个假盒子，上中心商场找凯子老婆，她同事说她请假陪她妈看病，已经三天没来了，五哥，凯子不会是跑了吧？还是全家都被人给做了？”
当天，茶社地下室没再像以往那样充斥着赌徒的喧嚣，老混混们集齐人手开了一场气氛沉重的会议。
“该不会……”老姜心思惴惴，“是对方比我们先了一步，已经把万凯给解决了？”
“一家三口啊，比咱还狠。”
“未必就是被做了，我看很有可能是全家跑路，要不上他丈母娘家去？女儿女婿找不到，两个老的说不定知道下落。”
昏暗的赌室里七嘴八舌乱成一锅粥，每个人都抢着“建言献策”。
老五烦躁地叩叩桌面，叫他们闭嘴，又低声问来一句：“龙哥，凯子如果真摊上事儿了，还要不要管？”
他倒不怕万凯跑路，他家房子又不会长脚飞了，更别说还有一对岳父岳母，只要守着这两处，就不用担心找不到人。
现在主要怀疑万凯真是被那个“做死人买卖”的给“上门送终”了。
龙哥沉默半晌，不紧不慢剪了一支雪茄，边烧边说：“我们找凯子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收回袁彪的账！闹他丈母娘能要到钱吗？那老东西就是个住经济适用房的，要钱还是得找袁彪女儿，我听凯子说过，她在什么公司当个小总，一个在CBD上班的金领，难道还没个百八十万？”
老姜摩拳擦掌：“找人去摸清她的公司，先给她来两排花圈，炸几串鞭炮，看她认不认怂！妈的敢用猫眼装神弄鬼地吓我，看谁弄死谁！”
旁边一小年轻掏出手机查了起来，嘴里念叨着：“袁溪、袁溪……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嗯……啊，有了，微博能搜到她，龙哥你看，是不是这人？精界建筑设计总监，嚯，还有五十万粉丝。”
几颗秃瓢挨在一起盯着手机屏看，见到那明艳动人的女生头像，眼神齐刷刷地直了。
龙哥立即打开与万凯的微信，找到他先前发来的偷拍袁溪的照片。
“就是她！”龙哥将手机一把拍桌上，“妈的，瞧瞧这妞，袁彪什么好命，生个女儿这么漂亮，混了个总监当当，还挺有本事。”
“什么本事？”老五油腻腻地歪嘴笑笑，“我跟你们说啊，凡是能当上总的女人，无一例外，都是一路睡上去的！老子要是女人，一定比她爬得还高！”
众人哄笑。
有个小年轻动了心思，搓搓手问：“龙哥，这妞这么漂亮，要是还不上她爸的债，就叫她去做外/围！专走那种高端路线的，给有钱人服务，咱这生意不就能铺开了？”
老混混们对视一圈，觉得主意不错，眯起眼睛点点头：“还是年轻人有想法啊。”
这“有想法”的货又翻了翻袁溪的相关话题，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藏那样喷笑出来：
“呀，她还有个富二代男朋友呐！喏，就这人，林氏集团太子爷，林又森，老哥哥们啊，林氏集团什么排面？那就是一口取之不尽的金矿啊！这要是逮着那妞拍几段小视频，为了保全名声，她男朋友肯定要出钱捂事儿的啊，咱以后可不愁了。”
旁边马上有人应和：“是啊，就算姓林的不肯出钱，不要马子了，这个袁溪还能不要自己的名声嘛？那她这辈子还不得给咱们捏在手里替咱赚钱？”
众人又笑，一个个舔嘴摸腮的“畅想未来”。
咚——
突然，楼板上方爆发出塌了似的巨响，几道强光照进地下室，穿透弥漫的烟雾。
“蹲下！”有人呵令。
紧接着，一串剧烈的脚步如滚雷般地轧了过来。
数道人影黑压压地一涌而入，呵斥叠起：“抱头蹲下！”
老混混们对此颇有些经验，立马意识到自己被条子掏了窝，下意识地听从命令，不然这副老身子骨可经不起掰扯。
幸好现在没人在场赌博，就只能算是无证经营棋牌室，老混混们还有回旋的余地，想着只要自己老实配合，应该事情不大，大不了就是查封茶社、刑拘几天。
而小年轻们不明所以，依然站直了身子想跟来人干架。
有个傻帽还扯破嗓门大喊一声：“龙哥！打上门了，大家抄家伙啊！”
他喊着就往角落跑，当即被人一把摁倒，胳膊拧到身后给上了铐子。
老混混们的心一下缩得拔凉，直在心里骂翻了他家祖坟。
警察循着小年轻奔去的方向，从角落暗门后的仓库里搜出几把自制枪械和管制刀具，违禁烟草和吸/毒/器具，各种高档烟酒、手表古董，来了个“大丰收”的一锅端。
本来只是违章经营，现在刀枪赌毒样样俱全，还试图拒捕，全员重刑没跑了。
攻进来的全是特警，似乎提前知道这伙人藏有危险武器。
在地下室里开会的犯罪分子上一刻还在憧憬着从“金矿”挖钱的快乐，转眼就被一个个押走。
龙哥出门时，一个警察凌厉瞪来：“果然是你，老龙啊，开茶社养赌场？亏你想得出。”
“张巍。”龙哥不输表情地回敬他，“命可真大，当初挨了那么一刀还不死啊你！”
张警官朗笑着拍拍他的老背：“龙哥都没死，我怎么舍得先去呢？带走！”
茶社被贴上了封条，在众多群众的围观中，警车一辆辆呼啸离开，满载而归。
随后张巍打了一通电话：“喂，小林啊，告诉你一声，这个以龙哥为首脑的地下赌博团伙已经落网，除了组织赌博放高利贷的事实，还在现场查到一批违禁品，够判好几年的，真是想不到啊，局里跟这个案子都好几个月了，犯罪分子很警惕，藏得太深，我们进展缓慢，现在居然被你给误打误撞抓住了万凯，又及时联系我报警，通过万凯的交代，才能顺利打掉这颗社会的毒瘤，还要谢谢你。”
“应该的，”林又森回道，“辛苦张警官了。”
“还有袁小姐提供的那张电子猫眼的截图，那人也在这伙人里，是个绰号叫老姜的惯偷，那段撬门录像是十分重要的证据。哦，至于万凯，还是老婆孩子管用，为了家人，他终于愿意跟我们配合，这次将功赎过指证头目，应该能减刑，袁小姐跟他老婆是亲戚吧，老人那边也要做做工作。”
“她跟他们家人不来往，”林又森一口说道，“早就不联系了。”
张巍声音一停：“……哦这样啊，那行，不打扰了，你忙。”
扬声器中“嘟嘟”扣掉了电话。
林又森把手机扔到一边，揽住袁溪的肩，格外爱惜地拥着她。
袁溪长长松掉一口气，手里抱着小妙妙，拱拱脑袋贴进他怀中：“总算能过个安生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