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堂姐夫万凯,放着贷款买的小宝马不开,特意开一辆借来的老丰田,牙缝叼着根签子,冻手冻脚藏车里,驻扎在袁彪家楼下观察了一整天。
其间老婆打来电话,开嗓就是一通咆哮:“唉!你怎么回事儿啊?老房子邻居来电话了,说看见袁溪带人来清房,刚才又来一个电话说中介都上了门,眼看着就要出手了,你在那边是看风景的吗?!”
万凯耳朵一刺,没好气地冲道:“你喊什么?他妈的不得等个时机啊!她还带了两个男的,有个比我还高一截,怎么也得等她一个人了再过去啊。”
那边顿时又拉高了三个调门:“她叫人,你不会也叫人啊?你不是有那么些个好弟兄吗?都白混了啊?是你说你有办法我才让老人们少操点心,别大冬天的老往这边跑,咱三家就你一个没事人,就这点事还办不利索?居然叫袁溪钻了空子!”
万凯刚提气要说,老婆忽又愁道:“爸今天陪妈去复诊,说是恢复得不太好,后续治疗要很多钱,妈为房子的事儿动了气,可不是恢复不好嘛!
“妹妹一家从国外回来过年,还说要带三姨和姨夫到琉璃湾去买房子,候鸟式养老,显摆得要命,又把妈给气着了,你说,她们家条件不错啊,干嘛非得凑这老房子的热闹,真是的,是差这一百五十万吗?
“大姨妈家更别提了,大的过几年小升初,小的要找幼儿园,就等着弄套学区房呢,全家都指望老房子能分点儿钱交首付。
“还有咱家那车,开出去还算长脸,可还贷还到吐血啊,连4S店都不敢进,只能找路边摊补漆,油都要加不起了,就我那点工资,和你倒信用卡的那钱,撑不了几年!现在家家都卯着老房子,这事儿可得赶紧的,难不成还真等袁溪把房子卖了一个人吞五百万呐?”
万凯一个字都插不进,好不容易等她换了口气,立刻道:“不是,你听我说——”
“你不趁早把房产证抢过来,”老婆下了狠话,“我就把你膀子撅了!”
挂断。
噼里啪啦一阵风,刮得鼓膜破了俩窟窿。
万凯揉揉隔空作痛的膀子,满脸颓丧,想着当初三家六个长辈都败在袁溪阵下,就凭自己稀松二五眼只会骂脏话的水平,要怎么去说服那个据说是某大牛公司的总监级人物。
不就是拿蛋砸石头嘛?那好像是个成语,可他只能想到这个说法。
眼下不得不揽下这麻烦,不然自己可能连命都要没了。
电话又响,以为是老婆,赶紧拿起来一瞧,心情一下跌到谷底。
来要他的命了。
万凯龇牙咧嘴地骂了句,好几声后,接起电话却又是殷勤的笑脸:“歪!龙哥啊!”
气还没喘匀,那边就劈头盖脸说道:“袁彪是你带进场子的人,我开场子这么多年,还真从没见过手气这么差的,手指跟蘸了屎似的,三天输了八十万,拿房子抵押我才赊他两天账,现在人死了,房子一定落女儿头上,父债女偿!就找她女儿还钱,这事儿你什么时候搞定?”
万凯在电话这边梗着脑袋:“您放心,这边我——”
“抵押声明的复印件给你了,”龙哥一口打断,“袁彪摁了印的,赖不掉,就连本带利跟她女儿要个一百五十万,这事才算了了,不然就等着咱闹吧,上次你断我手里的指头不记得了吗?”
万凯瞄一眼左手,小拇指的位置空空荡荡。
他敛着气,连声赔笑说:“一定一定,父债女偿天经地义嘛,那袁溪拿了房子得有五百多万呢,给他爸还债那还不是绰绰有余?”
龙哥从鼻子眼里冷哼一声:“我问你,她要就是不给,你怎么办?”
“这……”万凯眼珠一转,没转出个所以然来。
“给你提个醒,”龙哥的声音阴沉下来。“女儿是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如果这个人不在了,就能轮到你丈母娘头上,三家分分怎么也得有个百来万吧,听明白了么?”
万凯:“……”
“你也是有家室的人,老婆在中心商场上班,开的白色宝马3,车牌不用我说了吧,儿子在和平路小学,一年级五班,挺帅的小伙子,可别因为你折了前程。”
“……”万凯下死劲儿咬着腮帮,“知道了龙哥,这事儿我一定摆平,自己挖的坑还得自己填上,您就放心吧。”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三天,要么拿到钱,要么让那个第一位的消失,否则,消失的就是你。”
电话挂断。
万凯抱着方向盘,眼里油滑的光逐渐黯了下去,一下一下挠着小拇指断处的旧疤。
拿出那张抵押声明的复印件,他忽然觉得,袁彪没准是自己把自己给撞死的。
这位身无长物的老混子买了二十年彩票,连五块钱都没中过,却见外甥女婿万凯整天游手好闲却也能吃香喝辣开好车,就“不耻下问”来“讨教讨教”,看他有没有能轻松搞钱的路子。
于是就被万凯带进龙哥的场子里昏天黑地地赌牌,再一睁眼就欠了人家八十万,那种人当然还兼职放个贷,滚起利来要人命。
龙哥开了家正经公司打掩护,上下疏通关系,在这片当起一霸,前两年打黑,保护伞进去了,伞下的虾兵蟹将缩头躲了一阵,现在又开始地下活动。
当初是万凯把袁彪诓进局的,本想着能从中吃点回扣,可哪料姓袁的老货刚欠了钱,说死就死,他这个介绍人就背了老货的债,弄得猝不及防,
万凯自然不敢跟家人说自己是袁彪欠赌债的始作俑者,而在分遗产这事儿上显得特别积极,倒让老婆真以为他是为了家里好。
一头有老婆催命,另一头龙哥在后头逼债要命,家里用钱还能拖拖,大不了躲到外面,可龙哥说三天就三天,绝不会多一分钟。
更别说现在都拿老婆孩子来要挟了,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万凯想着自己一个人来找袁溪谈,先打孝顺牌,不行就哭,连给她跪下演苦肉计的准备都做好了。
可哪料她还带着两个人来,前前后后又是废品站又是中介公司的,人来人往,弄得万凯真有点后悔没多叫些帮手。
然而人多不一定管用,听说袁溪的绝招是报警,动不动就报警,还在家里装了摄像头。
龙哥上回派人在夜里去撬门,就被电子猫眼拍了个正脸。
这整个小区里的人都是爱报警的“热心市民”,此时就算叫再多的人去也只是撑撑场面,解决不了问题,更何况那娘们还有律师,明杠不动。
而那房子也不是说卖就能立刻拿到钱,没有袁溪本人去办理继承过户手续,别人一分也别想拿到。
所以还是得先软后硬,能说服是最好。
她如果能先拿点钱出来垫债那就皆大欢喜,不行就跟银行贷,像这种金领级客户的额度一般都很高,一百五十万也就是在两三家银行app上点几下的事情。
万凯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真是又好又漂亮。
他沾沾自喜着,终于等到那三人下楼,上了小面包,他才发动不那么起眼的老丰田,一声不响地缀在后面,要去看看那袁溪住哪儿。
中途经过个路口,小面包闯了个黄灯,害得他跟丢了一会儿。
茫然往前开了十几分钟,那小面包又出现了,他果断跟上。
这时龙哥打来电话,无非还是问他事情的进展:“找到袁彪的女儿了么?”
距上次通话才过两个小时,他就忍不住地来催。
万凯开着扬声,一如既往在心里恨着、却又嘴上豁着:“正跟着呢,差点被甩掉,好在我眼疾手快油门猛,过了几个路口又跟上了,可那车上还有还有两个男的,不好下手,只能等跟到她家里再找机会。”
他目不转睛跟住了小面包,自言自语了一声:“诶?怎么又到这条路上来了?”
万凯发现小面包在同一个地方兜了两圈,有些奇怪,但前车很快就拐了弯,他只能继续跟上,一面还要应付电话里总是在威胁人的龙哥。
小面包慢吞吞驶进一条昏暗的巷子,两边是建筑工地的围挡,从头到尾就一盏路灯,细看之下,才发现前面是被围挡拦住了路。
万凯只顾看前面红色的尾灯,没留神被带进一条死路,他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视觉上,口里说出的话有些分神。
小面包停了下来,车里人影左右一晃,从两边各下来一人,一高一胖,往这儿走来。
万凯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立刻刹车,开远光灯去闪他们,同时想要慢慢倒车逃跑。
可后面冷不防也有辆车亮起了更刺眼的氙气大灯,照得他后视镜都能裂开。
是小面包的“援兵”。
而电话那头,龙哥还毫不知情地在逼逼:“什么虾米杂种,要是碍事,就连着一道给办了,听见了吗?”
眼下万凯前后都被堵住,对方人多势众,他心里一急,往副驾上抓了两把,没抓到手机反将手机碰掉了地上,眼看来人逼近,他也不管手机了,夺门下车就跑。
他逆着光乱跑,没两步,就被两双厚重的大手给擒住,被带到一个穿着老棉袄的高个子面前。
光照亮了脸,林又森在袁彪的葬礼上见过这人,知道是袁溪的二堂姐夫。
刚要问话,老丰田车里传出声音:“喂?你聋了啊?我跟你说话呢?喂?”
林又森一根手指放到嘴边,冲万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过去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通话中的“龙哥”,不发一语,静静听着。
“喂,凯子!你怎么了,说话啊!出了什么事儿?你说话——”
“原来二堂姐夫叫凯子啊。”
听见陌生的嗓音,龙哥有些紧张:“怎……怎么回事,你哪个?”
“我么……”林又森朗笑了笑,“一个做死人买卖的,提供上门送终服务,想试试吗?”
那边立刻挂了电话。
“你们什么人?”万凯特会应情应景地演戏,此时作足了惊恐状,“搞什么啊!放手!我要喊警察了!”
许多让两个帮手松了点儿劲,问他:“为什么跟着我们?”
万凯理直气壮:“路是你家的?管我怎么开?”
“那你跑什么?”
“莫名其妙,我下车找个地方撒尿,就被你们抓着,把手机还我!我要报警!”
林又森充耳不闻,只顾翻他的微信,找到那个叫龙哥的,逐条点开语音听,没几句就听出了其中勾当。
包括他们怎么把袁彪拉进场子,怎么忽悠他拿房子抵债,又是怎么在他死后打老房子的主意,还有要对袁溪下手的打算,全都一清二楚,那万凯的脸色也跟着变来变去,心里算盘七上八下地碎了。
将语音转成文字,林又森立刻拿出手机拍照,接着从车里找到了那份语音中提过的抵押声明,也给拍照留档。
他随后甚至在万凯的手机相册里发现了几张袁溪的偷拍照。
看衣着和环境,可以确定是今天早上在老房子楼下拍的,她那会儿正和理发店阿姨打招呼,照片的边缘上还有自己的老棉袄。
林又森一边删掉照片,一边问:“做这种事情,你想过后果么?”
万凯觉得此人眼熟,似乎像是葬礼上代袁溪出场那男的,但那人全程戴着墨镜一副谁都不理的模样,现在这人压着帽子,光线又暗,实在没法判断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只能从身高体型上感觉到一二相似。
而万凯也很识时务,能随机应变更换多副嘴脸,此时被掌握了证据,知道自己逃不过去,默默吞咽一口,索性把话敞开了讲:
“不拼一把,老子一家的命都要没了!袁彪欠了钱,父债女偿天经地义,要是不还钱,袁溪也别想好过!”
“没有人……”林又森走近一步,将锋利的视线压迫下来,“能在我面前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