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寂静的楼道中，电子猫眼静静亮起橙色的灯。
夜视下的男人脸上泛着阴森诡异的绿光，两眼亮得像鬼，嘴里斜叼了个烟，在烟雾萦绕的画面中捣鼓些什么，接着几个键音传来，估计是在试门锁的密码。
几次失败后，他露出小学生解不开数学题的困惑，满脸郁闷地搔了搔头。
“喂！”
突然不知从哪儿突然迸出一道清脆犀利的女声，把男人吓得肩膀一夹，三魂差点没飞起。
那声音继续说：“溜门撬锁的，都录下来了，要不要我报警？”
男人抬起的脸上，一双冒着绿光的三角眼瑟缩了一下，左瞄右瞄着找声源，随即发现是亮着灯的猫眼在“作祟”。
他不说话，眯起眼睛盯着橙灯上方那黑洞洞的摄像头，夜视效果的面目上瞧不出颜色，但能想象一定臊得黑一阵红一阵。
然后嘴角愤愤地往下一咧，把抽了一半的烟头捏在手里，倏地就往猫眼上摁来。
袁溪的手机屏幕一黑，等镜头上的烟头和烟灰稀稀落落地掉下，才看见男人仓促跑走的衣角在楼道里逃也似的一闪而过。
她第二天就拿着录像去老房子所属片区的派出所报了警，说有人想进自己家里偷东西。
而那边觉得这满脸绿光的货说不定是喝多了走错门，就没给立案，但还是留了个截图和报警记录。
林又森推掉了年底所有的宴会邀请，成天穿着大棉袄，开个二手小面包，恪尽职守地扮一个穷鬼，带着许多，跟在袁溪后面跑东跑西。
老小区里人多眼杂，谁不知道五栋一单元401那倒霉的袁家？差点拉低了整个小区的房价。
要让他们看到这家的女儿天天开个好车进进出出，或是跟个什么瞧着是高富帅的男人一起过来，那还不得有六国贩骆驼的把这风刮到三个姑姑的耳朵眼儿里？
二手小面包喷着断断续续的尾气停在楼下，袁溪刚拉开车门，就看到一个在小区门口开理发店的阿姨。
这位阿姨或许是世界上最清楚她脑壳形状的人，一手将袁溪脑袋上的毛从小学照顾到十八岁，为人也是亲切和善，并不像别人总是鬼祟地侧目姓袁的，见到她很自然地打了声招呼：“来了啊。”
而眼睛不住地去瞧那和她一起过来的男人，压着棒球帽，敞着老棉袄，从狭小的面包车里下来就跟大变活人似的，谁能想到他这么高。
袁溪冲阿姨笑了笑：“嗯，来搬点东西。”
那阿姨便自动把这个穿老棉袄的男人当成搬家师傅，没再多问什么。
门口地上躺着昨晚被丢弃的半个烟头，袁溪脚尖一划把它踢走，垫着张纸将猫眼上的烟灰擦干净，开门进屋，目标清晰地蹲到了电视机柜前面。
当年装修打家具的时候，袁彪叫人在柜子里弄了个夹层暗格，专门藏他那些自以为是宝贝的破烂。
如果三个姑姑已经将屋里翻遍都没找着房产证，那么就一定在这里边，倒还得感谢他们帮忙排除了诸多选项。
袁溪凭着不多的记忆，把抽屉连轴带轨给卸了下来，移开一块木板，再下面果然嵌了个带锁眼的暗格。
林又森蹲在边上摸了摸两天没剔的下巴：“要钥匙啊，你有么？”
“起开。”
袁溪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带撬头的锤子，眼里还多了一丝杀意。
他赶忙倒吸一口凉气，自觉让到一边。
她几下暴拆破开木板，林又森和许多帮着清掉碎片，还真就从木茬里掏出一本沉甸甸的房产证。
一个本子值半个千万，几家人为它打破了头，袁溪只想尽早脱手，跟他们彻底摆脱关系，然后好好休三个月的假。
不久便有废品回收站人的上门，被告知屋里家具电器全部白拿，就高高兴兴地弄了辆卡车来装。
袁溪从落满灰的架子里挖出不少发黄的考试卷、作业本，还有漫画书，全都放到边上，等人来当废纸收了。
林又森随手翻开一本小漫画，只两眼，就埋头沉了进去，坐在窗口太阳底下，一口气读了好几话。
她瞧他这么入神，就像逮到学生在课上看小书的班主任，悄悄站到他身后，背着手，把视线投下。
“……”
刚瞥见半页，袁溪脑子一嗡，倏地抽走那漫画：“不许看！”
“姐姐……”林又森笑得一脸天真无邪，满眼发现了新世界的惊奇，“原来你以前都看这种有颜色的小漫画呀？”
“少儿不宜！”她“嗖——”地把漫画塞到箱子最底下，“反正你不许看！”
他兴奋地站起来：“可是我看到了啊，那个姿势……是不是我们上次——”
“闭嘴啦。”
林又森脑袋上挨了一个包，老老实实闭紧嘴巴，走到客厅去看师傅们搬冰箱，时不时还和许多搭把手，为尽快将房子卖掉而出一点力。
只半天，屋子就变得空荡，说话都带着回音，林又森忍不住问：“是不是太安静了些？我们都要把这房子清空了，那三家还没人收到消息？不是有个邻居会给他们通风报信的么？”
“不来才好。”袁溪在从前的旧物里挑挑拣拣，头也不抬地说，“清净。”
许多也走过来，低头跺了跺地板：“要我说这装修，在二十年前来看还是很不错的，地板都是实木，玄关这边的换鞋区也弄得挺好。”
袁溪闻言冷笑一声：“你要知道，袁彪当初拿了房子压根就没想装修，就想让我们住毛坯，还是外公找了个装修队来给弄的。”
林又森和许多同时皱了皱眉，对视一眼摇摇头：让一家人住毛坯房？
这男人已经抠得恶心了，袁溪能不歪不斜地长成今天这样实在不容易。
天黑之前，房产中介带着保洁公司的人给屋子清扫、拍照，这老房子终于顶着“老城区、地铁旁、学区房”的闪亮光环被挂到了网上，所有事情都风风火火地合并在一天完成。
事情过于顺利，三个姑姑家不来撒泼打滚反而有些不太适应。
袁溪：居然有点怀念和他们撕脸的日子。
而连那些扬言要拿房子抵债的讨债鬼们也都未曾露脸，可没准就是猫眼里看见过的那张绿脸也说不定。
揣着未消的疑虑，小面包载上三人突突驶出了小区。
“也许是要过年了，他们也没精力来闹了？”车都开出好几里，林又森还在琢磨。
“别想了，我要买机票了。”袁溪早没再拿这事儿烦自己，过完年她就要和林又森开始一段长长的国内旅行。
而林又森拿了块抹布，熟练地去擦前窗的雾：“买什么机票？做我家飞机去。”
就他这开一小面包、穿着老棉袄、攥着破抹布的尊荣，要不是他家真有飞机，就太像个漫天胡侃吹大牛的黑车司机。
袁溪苦笑：“拜托你饶了我吧，让我当一回普通游客行不行？我还就想要火车上的花生啤酒矿泉水呢。”
两人开始日常拌嘴，许多一个人坐在后面，单身狗子一句话插不上嘴。
他老板把面包当跑车开，方向盘差点没掉下来，咣啷咣啷的铁皮还能勉强留在车骨架上真算是个奇迹。
小胖子在后座系紧了安全带，面颊上的肉被颠得一坨一坨乱跳，袁溪吃了晕车药不怕，他倒是要给晃吐。
林又森感受着换挡杆传来的简陋、粗糙却又独特的嵌入感，笑道：“你别说，这小面包开起来还挺有感觉的，我都不想开回大白了，这改装一下说不定能开川藏线。”
他说得没边没际，连路都不看，就知道对着袁溪傻乐呵。
袁溪也不看路，在研究旅游攻略。
许多突然拍拍椅背：“老板，开车看前面啊，绿灯为什么不过啊！只剩三秒了啊，两秒，唉，又要等——”
林又森当即回过神来，秒换档位，一脚油门踩下，车子脱了节似的，仿佛车身已经出去，而轱辘还没跟上节奏，慢了半拍的那种感觉。
从外面看来，小面包就像只咆哮的尖牙小兔子一般弹射出去，车尾横摆了两下，惊心动魄地抢了一个黄灯。
“闯黄灯是很危险的！”许多惊魂未定，尖叫批评。
袁溪心跳加快了两秒，却显得淡定：“过山车招司机，我看你可以。”
接连被批评，林又森梗了下脖子。
而袁溪其实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到了后视镜上，恢复平静后说道：“有人在跟着我们。”
许多立马回头张望：“哪啊？后面没车啊？”
“刚才那个路口。”她说，“不觉得奇怪么？我们错过了整整一轮绿灯，可后面那辆车不按喇叭也不闪灯，就像是……”
“不想引起我们的注意。”林又森稍加回想，也得出这个结论，“那就的确是在跟踪我们。”
许多有点慌：“什么人？不会又像上次那个卡车一样吧？”
“不太可能，”袁溪摇摇头，“那车是卤素大灯，看形状应该是很老的车型，不会比咱们这台好到哪去，想要撞人，它自己也得残掉半截。”
“许多，”林又森声音冷峻下来，“打个电话。”
……
……
距离酒店几公里外的一辆车中，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接起一通电话。
“找到袁彪的女儿了么？”电话那头恶狠狠地问。
“正跟着呢，差点被甩掉，好在我眼疾手快油门猛，过了几个路口又跟上了，可那车上还有还有两个男的，不好下手，只能等跟到她家里再找机会。”男人跟车打着方向盘，兀自低疑了一句，“诶？怎么又到这条路上来了？”
“那两个男的是谁？”
“好像是搬家公司的，今天在袁家呆了一天，他们找收破烂的把那房子清空了，还搬了几箱东西走……”他话音渐渐放慢，突然“嘎——”的一声拉手刹，似乎遇上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没注意到他的变化，自顾自地轻蔑一哼：“什么虾米杂种，要是碍事，就连着一道给办了，听见了吗？”
这边没有回话。
“喂？你聋了啊？我跟你说话呢？喂？”
而回应他的只有几声脚步的乱响，和关上车门的声音。
“喂，凯子！你怎么了，说话啊！出了什么事儿？你说话——”
“原来二堂姐夫叫凯子啊。”一道陌生的男声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嘴里打了个磕巴：“怎……怎么回事，你哪个？”
“我么……”男人挠了挠眉角，清朗的声音给人感觉阳光四射，“一个做死人生意的，提供上门送终服务，想试试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