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扣除各种税费,估值580万。
袁溪应得的遗产。
正月将至,南方来了场寒流,所有人都捱在连日雨夹雪的阴冷中期盼着过年,主要是放假。
公司里渐渐有人请年假回老家,座位空了小半,氛围十分闲散。
连袁总监也泡在办公室里摸鱼刷剧,有天接到一通语气焦急的电话,平静听完,她淡淡“哦”了声,然后继续抱起水杯,点了播放键,好像那只是一通广告推销。
直到下班后才来到老房子,把轿跑停在外面的路边车位,步行进入小区,随后轻车熟路钻进一辆二手小面包。
林又森裹着老棉袄,揣手仰在后座上打瞌睡,听了开门声一个惊醒,脑袋一抬撞了车顶,“咚”的一声好响,把袁溪吓了个小跳。
“您老悠着点儿。”
“唔……嗯。”他捂着差点裂了缝的天灵盖坐好,在狭窄的后座伸不开腿,张开手臂都抻不直,这么大冷天还真委屈他装穷了。
前座是许多和一个刘律师,就是上回警察调查齐一鸣事件时来旁听录供的那位,两人人手一个保温杯在那啜着热水。
“情况你都知道了吧?”许多擦掉侧窗雾气,指着斜对面的楼房说,“就是三个姑姑带人来分家,同时遇上几个拿着欠条来讨债的,两边吵着吵着打了起来,物业就报了警,因为前些天办丧,很多事情要和物业交涉,我之前给他们留了电话,今儿就给我打了电话要我联系你。”
袁溪趴过林又森的身,伏到他那边的车窗,擦了擦雾:“知道了。”
林又森:“现在上去么?”
“再等等。”
透过几道细细的水珠,袁溪瞧见那楼下停了一辆开着后门的小货车,旁边散落了一地旧家具。
昏昏的路灯下,她一眼认出那是母亲在十几年前买的一套红木家具。
两把大红酸枝圈椅,配一张直径半米多的小圆几,当初因为太大就没带走,如今应该是这房子里除了房子本身最值钱的东西。
不过她上回来时,记得那圆几面儿上曾被袁彪用烟头烫出一排黑洞,大大贬了值,现在椅子也折了腿,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不知经历了什么惨绝人寰的摔打。
小货车旁靠着一个男人,脑袋上捂着个冰袋,满脸愁苦。
三姑夫也在旁边,另有个民警在向他们录口供。
“那是大姑家的女婿。”林又森冲那被打破了头的男人抬了抬下巴,“葬礼上见过。”
“讨债的呢?”
许多:“刚才还在,一听报警他们就走了,走之前把红木家具给摔了,说自己拿不到的东西,别人也甭想拿,还说要他们拿房子来还钱。”
袁溪目光微微一沉,觉得事情无端复杂起来。
亲戚们只是烦人,但都是些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并不难搞定。
可现在又冒出来一帮明显是无赖的债主,还不知袁彪铺了多少烂摊子。
这时,一辆快递电动车停在车边,敲开林又森那边的窗,看着里面犹豫地问:“请问是……‘水帘洞里的赤脚大汉’吗?有快递。”
他一脸茫然:“???”什么大汉?
“是我,”袁溪从他鼻子底下伸过一只手,“直接给我吧。”
快递小哥将信将疑,看看盒子上的名字,又看看她那张美脸,开始怀疑人生。
直到她报出手机号和货品,快递小哥说服自己相信此人便是“水帘洞里的赤脚大汉”,终才交货走了。
三个男人来回对视一圈,不知该对这一言难尽的收货件人姓名做出什么反应。
林又森硬是忍住没问那“赤脚大汉”是怎么回事,看到盒子上的字:“这是……电子门锁?”
“门锁和猫眼,来的路上买的,加急件,主城区2小时内送达,地址写的是小区里的这辆车。”
她边说边轻摆一下后脑,将长发向后高高拢起,利落地重新扎了个精神的马尾:“走,上楼。”
楼上也有民警在登记信息,袁溪带着三个“小弟”,目不斜视地进屋,把门锁盒子往桌上一放,二话不说翻出手包:
“警官,我是户主的女儿,这是我的身份证,住址就是这个房子,我现在想请他们所有人全部离开。”
屋里还是那些亲戚老面孔,一见到袁溪就齐齐开了炮,机关枪扫射一般冲她喷火。
也无非就是那些陈腔滥调,被她自动屏蔽了。
“啊,小许也在。”二姑姑看了他像看到什么老熟人,“来得正好,你来评评理,她爸活着的时候看病住院她不管,现在死了倒来惦记着这套房子,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就是,我妈和姨妈帮助舅舅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我在网上看到了,兄弟姐妹都可以继承遗产,包括侄女也是有继承权的。”
说话的估摸是二堂姐,袁溪早忘了她模样,但说起话来和二姑一个嘴脸,连叉腰时胳膊肘拐的角度都分毫不差,活脱脱一个小二姑。
“侄甥的确可以代位继承。”刘律师慢慢推了下眼镜框。
二堂姐也不管“代位继承”是个什么意思,得意地哼了哼:“我就说吧。”
他声调毫无起伏地继续说:“但那是在被继承人子女先于被继承人死亡的前提下,或者是没有第一顺位继承人的情况,也就是被继承人没有父母、配偶和子女,而现在,袁小姐作为袁先生唯一的孩子,从法律的角度上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理应继承他的所有财产。”
屋内一片哑然,众人被他绕得稀里糊涂,但也听出来这房子铁定归袁溪。
二堂姐还不信,非要翻出手机瞧个明白,等她瞧明白了,就抱怨:“什么破规定!”
她只看了标题就沾沾自喜,结果根本没点进去好好看文章,还真以为是那么回事。
几个长辈无话可说,大姑瞅了眼刘律师,忽然转过矛头:“诶?你是哪个?小许啊,这人是跟你们一起的吗?”
“我是袁小姐的委托律师,姓刘,负责处理她父亲的遗产交接事项。”
亲戚们面面相觑,同时生出一种上当受骗的震惊。
“小许,你这个小伙子不老实,怎么能帮她找律师呢?”
“年轻人就是靠不住。”
“看不出来啊小许,你不是我们这边的嘛?”
小许始终礼貌地微笑,也许就是这种人畜无害、圆润可亲的笑脸,让人误以为他之所以表现的热情周到是因为认同了己方而站边。
小胖子这会儿又满脸堆笑、手到擒来地圆事儿。
林又森顶着一张刚睡醒的脸,靠在墙边掩了个哈欠,走到袁溪从小住过的房间。
除了墙上挂海报的几个钉,其余早没了原来的模样,被当成杂乱的仓库。
东墙并排摆了两个大鱼缸,养着从河沟里钓上来的小破鱼。
人死了没几天,鱼也开始翻肚子。
林又森就站在那儿静静瞧着,袁溪从客厅看了他一眼,不知又再琢磨什么名堂。
他在想,以前和母亲住过的老破小至今仍保留着十年前的样子,而母亲的房间除了擦灰整理,也从未有过大的变化。
是因为思念,所以不会轻易改变。
似乎只要将那人的屋子原封不动地留着,就能留住与那思念之人的记忆。
似乎……那个人没有走远,还会有回来继续住下去的可能。
然而袁溪的房间早已面目全非,看来那个父亲对女儿也没多大念想。
听她说,在她离家之后的第一个年关回来看过一次,袁彪那会儿把这房间改造成了他自己的鱼室花房,似乎是有点迫不及待地开辟出一块空间为己所用。
嘴上还口口声声说希望她们母女回来复合,可连她们能住的地方都不再有了。
林又森若有所思了片刻,找了个塑料袋,把死鱼带水草全都捞出来扔了。
客厅里,二姑姑一嗓子划过来:“我们自家的房子不需要什么律师,找人估过了,税后580万,一家150,袁溪啊,给你留个130够意思了吧?”
其他人连连点头,你一言他一语了起来:“是啊,这十年都是我们在接济你爸爸,这房子是奶奶家拆迁的钱付的首付,理当有我们那份。”
好像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袁溪已经懒得开口,仰头盯着兜满了虫尸的顶灯,轻轻一叹。
“事情不能这样办,得按相关规定来。”刘律师打开材料,搬出法律武器,准备跟这群法盲好好谈谈遗产继承的问题。
“你走!”二姑父想掀桌没掀动,就换成拍桌,把手砸得哐哐响,“这是我们家的事,没你外人说话的地方,你让她自己说!”
门外,早站了几个满腹牢骚的邻居,看这边又是警察又是律师的,都是能主持公道的明白人,就组团来抗议:
“你家什么时候消停啊?搞了好久了吧?天都黑了,这边老人要休息,孩子要学习,警察同志,你们要解决问题啊,这些人不能老是三天两头跑过来闹呀,我们的日子还过不过啦?”
两个民警被人民群众一催促,立刻发挥了积极作用,严正要求一屋子亲戚要么离开,要么安静,再不消停就要强制趋离了。
冬夜冷得凄惨,那帮人年纪也大,再赖下去觉得扛不住,不能钱没到手就把老骨头赔这儿,便怏怏地各自散了。
没过多久,预约的锁匠上门换了新的指纹锁和电子猫眼,一旦监测到动态就会将画面传到袁溪的手机上。
还好这里有台发黄的老路由器,密码一猜就破,是袁彪的生日,这才使得门锁能联上网。
她没法阻止别人暴力破门,但至少要知道是谁在搞破坏,报警的时候也有证据。
结果当晚就手机跳出警报,显示有张绿色的脸正对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