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又森这些天被肖河烦得不行，挨不住他轰炸式的催命电话，总算去了趟大宅看看。
不如那家喻户晓的歌词，生活的烦恼没有亲妈可说，嫡母只会给他白眼。
工作的事情倒是可以和爸爸谈谈，不过爸爸肚里也没憋什么好水，一看见儿子就拉下脸。
“多少时间了也不知道回来一趟？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林又森瘫在红木椅上嘟囔：“这不是来了么。”
“三请四邀的。”
林栋端端坐在雕花刻叶的主人椅，气派如将军，印有“林氏集团三十周年庆”的保温杯稳稳落到桌上，“给我坐好！”
当初将儿子接回家时，都听那边左邻右舍说冬冬是个礼貌乖巧的好孩子，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进了小区见人问好，吃饭都等妈妈先动筷子。
哪知把人接回来后，才发现是个拧不动的犟种，偏是要把自己弄成不修边幅的样子。
林栋想那绝不是他本性，而是故意做出来的叛逆，为了硌应自己和这个家，报复这个缺失了十多年的父亲。
但儿子越不服帖，林栋就越喜欢，因为跟自己少年时候一模一样。
要是没点反骨，倒不像亲生的了。
而林栋因为对他们母子的歉疚，对儿子各种恣意态度便十分纵容，遭来妻子的埋怨和女儿的不满，他闷声不解释，谁让那是自己的种呢。
不过他也总在心里骂：狗东西叛逆期怎么这么长？还没结束？
等林又森慢慢蹭着椅背把腚挪正，总算有了副坐相，林栋才开口道：“集团股价跌停，你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么？”
他就知道父亲召唤自己才不是为了维系塑料父子情，果然是兴师问罪。
“股价起起落落不是常事？这点跌幅什么时候还劳您亲自过问了？林又棠才是代理掌门的，我这个外门连自己的小公司还管不过来呢。”
林栋冷笑：“你还有脸说你的公司，要不是那个女人，至于出那种问题吗？”
“……”他顿时一愣，眉心往下一压，“与她无关！是项目本身的问题，实验流程暂时还不适应华国的法规，而且已经在重新调整了，下次申请一定会过。”
林栋翘了翘浓密的唇须：“下次？已经两次了吧？”
林又森不语。
“第一次姑且是因为程序不合，那第二次呢？就在前两天被否了，你能保证与那女人的是非没有半点影响？”
“女人女人！”林又森“噌”地站起来，“她叫袁溪，是我的未婚妻，而且我自己公司出现问题，要怪也怪我，干嘛非得把她拉进来？”
林栋见儿子急眼，便不再捅他的软肋：“看你那样，我不过说了两句，你就急得跳脚猴似的，半点城府没有，以后还怎么接手林氏？”
林又森坐下，将气噎着，不说话，在心里腹诽。
谁想接手林氏了？也就她林又棠眼馋，奈何您老人家重男轻女，非得把家业塞给我，我若上位，一准禅让。
林栋接着道：“当初发布会搞那么大声势，你自己算算烧了多少钱，现在居然连审批都通不过，难不成，你还想集团一直养着不赚钱的公司吗？”
彼岸生命的运营一直是林氏集团在烧钱扶持，殡仪馆建成后，重心逐渐从殡葬转移到意识存储技术和虚拟空间的研发上，投入巨大，光靠豪华葬礼根本没法自食其力。
林又森一个转念：不行，如果集团真落林又棠手里，那彼岸生命必定夭折。
现在还能仗着老爷子的偏爱多薅些经费，要被林又棠掌了权，别说支持那个烧钱的项目，就连零花钱都未必愿意施舍给便宜弟弟。
“给你一年时间。”林栋发出最后通牒，“若再不能盈利，就把人都散散，回集团来做事，我亲自带你。”
老爷子说一是一，说一年，绝不多拖一天，林又森勉勉强强先答应下来。
每一项新技术的研发都是无底洞，彼岸生命目前才刚是个开端，后续还要源源不断地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才能维持，好比烧火加薪，薪尽火灭。
当务之急是让公司盈利，新项目受阻，就算面市也未必能在短期之内盈利。
所以豪门葬礼可以着力拓展一下，至少要把财报做得好看，熬过明年老爷子的问话。
林又森离开红木茶室，在大宅里转了一圈，假作不经意地晃下楼梯，到负二楼一扇隐藏门前，将手覆上了一块电子面板，这门里通向安全屋。
还好，还认自己的掌纹。
然而刚进去就碰上肖河，他在这里例行清点藏品。
林栋送出去的、买进来的，每个月都要列一份详细的明细留档，收藏也都是动辄千万的孤品，只放心让肖河来做。
林又森东张西望，随便掰扯两句，见肖河盯得紧，就又回到地面。
之后跑去厨房跟于妈聊了会儿天，从她口里套出一个消息：“先生和太太过两天要出去赴晚宴，好像挺重要的，太太还专门裁了身新旗袍，哎哟好看的嘞。”
晚宴那天，林又森又跑来大宅。
他把车停在两公里外，然后改骑自行车进入庄园。
保安觉得他在这个点、以这种方法来的有点奇怪，何况老爷子也不在。
但小东家回家，旁人不消多问，打了个招呼就给他开门。
林又森做贼一样，将自行车藏在宅子后面，走侧门进屋，绕开于妈和佣人房，再次来到负二楼，用掌纹开启隐藏门，蹑手蹑脚走过满墙名贵的酒，找到又一扇被隐藏门保护着的安全屋。
户口本就在这门后面的保险柜中。
林栋年轻时在创业前干过苦力，指纹错综模糊，现在年纪大了，对着按半天都没反应，也嫌麻烦，就改用声纹说出特定的句子，类似“芝麻开门”那种。
这个句子林又森无从得知，也完全无法用录音的音频去欺骗一套价值七位数的安保系统，但每种秘锁都至少都有密码和钥匙这两种备用方式。
他猜了两次密码都没中，第三次就会触发警报，便暂时放弃，环顾屋内，想着对策。
然而今晚，来林家大宅做贼的并不只有他一人。
藏酒室十分隔音，能听到动静时，说明来人已经在门外。
林又棠的声音晃晃悠悠飘了进来：“咦？这门怎么开了？”语气嬉笑，好像带着醉意。
林又森一个激灵，立马蹿猴一样躲到一排沙发后面：冤家路窄，她怎么来了？
“林总，你喝多了，我们还是走吧。”有个男人陪她一起。
“嘘……”林又棠醉得不清，“啪”一声拍开门，在墙上乱摸一通开关，将屋里氛围灯全部弄亮，“带你来就是看我家的酒，喏，墙上都是。”
她拎着高跟鞋，指着橱柜点兵点将，唱歌一样报出一串酒名。
指尖在柜子玻璃上轻轻滑过，停在一处格子前点了点：“这瓶，一口两万，还没开过呢，你可有口福了。”
男人劝她：“林总……这样不好吧，要是被老爷子知道……”
“怕什么！他又不在家。”林又棠微蹙着眉，把他推到沙发上。
接着拿出酒，眼也不眨地开瓶。
只倒一杯，跨到他身上，自己先抿一口，而后将印着唇印的那边往他口边送去，捏住他下巴喂进一口，还问：“好喝么？”
男人重重喘息，手不自觉揽上她的腰：“好……好喝。”
他模样和身材甚合林又棠心意，长公主一高兴，便要就地把人给宠幸了。
林又森就在那沙发后面，听着两人哼哼唧唧的声音，实在受不了，鸡皮疙瘩掉了满地，想要赶紧离开。
他趴在地上手脚并用，沿墙根慢慢爬出去，爬的时候还同手同脚，像只受到惊吓的大笨熊。
男人被林又棠压倒，眼睛却不偏不倚地睁开，见余光里有个东西在缓慢蠕动，惊叫一声：“呃啊！”
林又森四肢定住，动也不动，假装自己是件雕塑。
林又棠循着视线回头，定睛看到地上趴着一个撅屁股的男人，当即以为家里进了外贼，神色一凛，脑袋瞬间清醒，把手伸到茶几底下要去按警报。
“是我！”林又森没办法，只得亮明身份，站了起来。
“……”
沙发上衣衫不整的两人愣是把他看了好一会儿，神情才由惊恐变成无声的羞恼。
男人一个闪身，从林又棠身下滑出去，仓皇扣好衬衣，两手不知搁哪，局促地贴紧裤缝，冲林又森讪讪道：“……小、小林总。”
林又森觉得他面熟，好像是林又棠的六个大秘书之一。
而林又棠一见到便宜弟弟，顿觉扫兴，随意把胸口一遮，靠在沙发里翘起腿，继续淡定喝酒：“你怎么在这儿？爸又不在家，肖河也不在。”
满屋里极浓的香水味，林又森无法直视，偏开目光在心里编谎。
“我知道了，”她冷冷地轻笑一声，“是来偷户口本的吧？”
“……”
看他无话可说的样子，林又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拿起手机对准他拍了一张照片：“这就是证据，我要给爸看。”
林又森难以理解得皱眉：“什——”
你小学生告状吗？
“你还真是做的出啊。”林又棠喝多了酒，浑身妖气冲天，“连带都没带回家看过就想跟她结婚？是非缠身的女人啊，你当我们林家是什么路边的东西都能捡进门的吗？你还真是传了爸的代。”
她加重了语气，“路边的东西”一语三关，接连把袁溪、林又森和他妈轮番讥讽了个遍。
说自己“野种”、“私生子”，林又森早听惯了，无所谓。
但莫名其妙诋毁袁溪，还搭上自己的母亲，他决不就此忍气吞声，非得逼得林又棠给自己低头认错不可！
太阳穴突突跳着，林又森攥紧拳头，冲过去指住她：“你给我道歉！”
林又棠一个白眼翻到旁边，她从不知“道歉”为何，也不改神色，还是那份慵懒的劲儿，她知道便宜弟弟总不至于跟女人动手。
但那秘书以为他要来真的，就赶紧过来拦下：“小林总，有话好好说，她是你姐姐。”
林又森就从没叫过她姐姐，他只叫袁溪“姐姐”。
此时“姐姐”二字放在林又棠身上令他觉得可笑，她从没有过姐姐的样子，他也毫不将她的人放在眼里，反手大力一推：“滚开！”
秘书被推倒，碰翻了一口两万的酒，自来水龙头一样淌到他身上，酒气冲不可耐，裤/裆全湿，模样尤其狼狈，坐在地上委屈巴巴望着女总裁。
打狗还得看主人，更别说打的还是爱犬。
林又棠从沙发上跳起来，挥手把林又森脑袋一扇：“你要死啊！”
啪——
一巴掌甩在他侧脑门上，林又森不痛不痒，只觉针扎一样的麻，但没想到这女人会真的动手，用看疯子的眼神看她，往后退了半步。
林又棠讨厌他一脸的倔强，觉得扇轻了，对着他肩膀又劈下一掌：“看什么？你还有理了？”
这下还真有点疼，手掌磕在他锁骨上——林又棠的手有点疼。
她心头嗖嗖蹿起三把火，第三次举起手，非得把这个犟头给拍低下来，她不爽这颗脑袋很久了。
接连被打两次，林又森不再任她撒火，抬手便轻易挡住那自以为是的攻击。
林又棠被挡了一击，立刻伸出两只手接连发力对着他脑袋开始乱抓。
酒精激起了她心底对弟弟的怨恨，用最原始的方法予以发泄。
林又森一下一下挡着，没有还手，只能保护自己不被伤到，很快就被林又棠逼到了墙角。
林氏姐弟对打是稀世奇观，一边的秘书怕被误伤不敢劝架，也震惊于二位总裁对于某些事情心智上的成熟度，张开了嘴巴忘记合上。
混乱间，林又棠指甲在林又森脸上抠了一下，划出一条血印。
“嘶——”
林又森吃痛，手上用了力气反击，也没看清位置就往下抓，一把从她长发上薅下了滑滑的东西，缠在自己的手指上，触感令人头皮发麻。
林又棠感到头发一阵揪痛，当即停手，垂眼去瞧。
三个人六只眼睛同时盯住林又森手里，是一片黑黑薄薄的……
那好像是……传说中的……
假发片？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林又森：？？？
林又棠：“……”
秘书：“……”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林又棠在没做发型的那几天里，会用假发片使头顶显得蓬松立体。
从没被人发觉过，可现在居然让便宜弟弟给薅了下去，还在男宠面前出了洋相，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心里翻江倒海地积攒着杀气，恐怖的表情瞬间爬了满脸。
林又森脊背一凉，甩掉假发片撒腿就跑。
可还没出藏酒室就再也绷不住，放肆狂笑起来，飞奔而去。
林又棠从后面追上来，一迭声骂：“死人！我要宰了你！”
等不及电梯开门，林又森一步三阶狂奔上楼，旋风一样从于妈眼前呼啸而过，飞快地喊了声：“啊！于妈！”
于妈正纳闷，刚在心里说他回来了怎么也不来跟自己打个招呼，转头又见林又棠气急败坏光着脚，举着高跟鞋要砍人。
家里好一通砰砰哐哐的乱响，脚步飞蹬，喊骂不叠，大笑不绝于耳，好响一声的摔门。
林又森扑上自行车，绕过喷泉池，顺着林荫路一通狂踩，老远就嘶吼起来，没命地叫保安开车道大门。
林又棠上车让司机加足马力去追，而秘书全身被酒泡过了一样，滴滴拉拉艰难地走了一路，望着疯狂的尾灯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赶紧开溜，生怕撞见老爷子回家。
于妈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只觉得：家里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