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秒的失神，姚幻舞觉得自己已经跌入滚滚车流，血肉迸溅在南都著名的中央大道上，染红白色的实线箭头，渗进柏油马路颗粒的缝隙里，和这个城市彻底融为一体。
但愿没砸到哪个可怜的倒霉蛋。
“小舞？”
突然有个陌生的女声叫住了她。
“是姚幻舞吗？”那声音似远又近，被楼顶寒风刮得飘忽不定，险些要让她以为是怨灵来找自己聊天。
“……”怨灵有这么好听的嗓子吗？
姚幻舞想到会有人发现自己偷偷溜上天台，然后冲上来试图阻拦，大概是凶狠的保安，或人五人六的物业经理，再或者满口“你还年轻，要珍惜生命”的警察。
如果是这些家伙，姚幻舞才不跟他们多扯，能立刻跳下去一了百了。
但当她回头去看时，只瞧见一个穿呢子长风衣的女人，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好像闲逛过来似的，驼色在冷调的夜空中形成一种反差，显得尤其的温暖。
女人的头发被风扬到一边，一双微微吊着眼梢的眸子正关切地望着自己。虽然能感到她十分担心，但整个人的气场很沉稳，并不让人感到焦虑。
稳定的情绪传递过来，姚幻舞转过上半身，重心向里倾了倾。
姚幻舞觉那人似曾见过，好看的脸她不会忘。
足足把女人看了好几秒，她才在纷乱的记忆里回想起来。
好像是那个女人。
几个月前在电影院门口，她和林又森在一起撒狗粮。
所以，她就是那个xi……么？
袁溪见她就那么直戳戳地站在围墙上，只消风再大点儿都能将人刮下去，便不敢贸然靠近，与她隔着五六米，尽量将语气放得轻缓：“请问你是……姚幻舞吗？”
姚幻舞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但仍不免去想：她怎么会来这里？
不重要了，既然能找到这个地方，还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一定是收到谁的消息来当说客的。
她漠然又将身子面向百米高空，脚尖往前蹭了几公分，只要向前一步，什么都能烟消云散了。
四个亿的债，一地的人血馒头，理不清的遗产，分崩离析的家族……
还有，一事无成的人生……
“小舞啊，”袁溪掏出手机点开外卖app，“上面好冷，我点个热奶茶让人送上来，想喝哪家的？”
姚幻舞：“……”
“不如这个吧，欢茶的冬季限定，抹茶红豆小芋圆，听说还不错，要加什么料吗？”
姚幻舞一秒被代入了喝奶茶的场景，此刻全身僵冷，冷风直往领口里钻，如果能有杯冒着热气的奶茶捧在手里该多好，临走之前倒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她怎么知道我喜欢那家的抹茶红豆？
姚幻舞没吱声，袁溪就自行发挥了。
而她看似只顾低头点餐，余光却在密切注意她的反应，然后笑着把手机一掐：“点好了，让他们送到楼顶，应该很快就到。”
姚幻舞很警觉，她感受到自己内心动摇了，刚才想要一跃而下的冲动减弱了几分，竟是被一杯奶茶给搅和的。
“你别觉得请我喝杯奶茶就能跟我套近乎，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懂我，连我爸我妈都不能懂，你以为你是谁啊！”
典型的大龄中二病晚期患者，此时不宜助长她的气焰。
袁溪极其缓慢地往前挪了一步：“我没有要跟你套近乎，奶茶也不是请的，24块，配送费3元，你我摊个1块5，一共25块5，麻烦转个账，谢谢。”
姚幻舞：“……”大人怎么都这么不要脸呢。
她不想欠别人的，把没电的手机往后一丢：“卖了。”
手机砸到地上“啪”的一声，听着特别心碎。
袁溪插着口袋没有动，垂目扫了一眼，哭笑不得：“喂，手机没密码，我拿去卖都没人收啊。”
姚幻舞有点自暴自弃地迎风狂吼：“我的手机密码！7488！”
接着，又对着她家公司所在的那栋楼大骂：“你们都去死吧！我也要死啦！你们满意了吧！”
袁溪在她山呼海啸的时候，又向前靠近了几步：“小舞……”
姚幻舞抬手一挥，亢声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肯定要说，死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我告诉你，可以！反正可以解决我一个人的问题，公司倒了跟我有毛关系？又不是我出去骗别人的钱！老子不想管了，四个亿，还他妈啊！”
“我只是想说……”袁溪在耳边举着手机，冲着她气势如虹的背影问道，“奶茶店打来电话，说红豆用完了，要不要换成别的？”
“……”
姚幻舞定了三秒没出声，反应过来后，倏地扭头开骂：“草！红豆用完了你还挂在网上干什么！逗人玩呐！给他差评！”
袁溪便对奶茶店的说：“你听见了。”
那边拼命解释，主动提出帮他们免费换成最贵的新品。
姚幻舞：“要超大杯！”
袁溪肃着脸把话转达过去：“要超大杯的。”
姚幻舞忽然“噗嗤”一笑，立马收了声，脸变得很臭，指着她的双腿没好气问：“你什么时候到我跟前的？退后！”
袁溪只得老实地往后跨了一小步。
“再退！”
尽管这孩子愿意掺和点奶茶的事，但不代表她愿意罢了自杀的念头，稍一个不慎就能引起她的警觉，连将袁溪呵退回了原点。
为了不刺激到姚幻舞，她早把手机设成了静音，时刻关注上面的消息。
之前在来天台的路上，许多发来了沈亦彤的微信号，说这是姚幻舞最好的朋友，也许能够帮上些忙，同时他们也正往这儿赶来。
袁溪就要她说一些姚幻舞的喜好，刚才那奶茶口味就是沈亦彤的建议，其余则大多是游戏话题。
可袁溪不打游戏，很多词她也不明白，怕说了会露馅。
关于私事也不能多提，不然准得让她猜出来自己做了功课，反而弄巧成拙。
“你在看什么？”姚幻舞神情警惕地问。
袁溪一脸淡定：“嗯？哦，我看看奶茶到哪儿了，骑手已经到店，估计在排队吧，都这个点了，商场里人还不少呢。”
她察觉到姚幻舞有些怀疑，得在奶茶送到之前继续稳住她。
正在这时，屏幕上推送了一条劲爆的娱乐八卦。
袁溪记得沈亦彤的建议里提到过这个明星的名字，赶紧顺风扯旗地喊：那谁谁和谁谁谁因戏生情，宣布出柜！已在国外领证！
“……”姚幻舞觉得自己听错了，忽然有些窒息，“草——我磕了个真的？”
她一激动，身子也一歪，猛一个前后摇摆，硬是没把自己摆下去。
也许是真有点怕了，她蹲在围墙上，两手紧紧扒着边儿，大喘了几口气。
袁溪也差点吓死，想不到她反应这么激烈。
磕到真的了，人间好像又值得了一点。
“那个……”
“外卖小哥”探头探脑地从门里拎过一只塑料袋，只露手不露脸：“你好，请问是您点的两杯奶茶吗？”
袁溪：“小舞，奶茶来了，那我现在去拿一下。”
姚幻舞保持蹲在围墙上的姿势，低低“嗯”了声。
然而与那“外卖小哥”一照面，袁溪不由地微微一愣。
来的是林又森，他身后的整个楼道里全是人，警察，保安，后面是许多和乔小乔还有那个应该是沈亦彤的女孩儿。
警察到场后，藏在楼道里等待时机，听她暂时把人给稳住了，就没露面，怕旁人的突然出现会刺激姚幻舞的情绪。
所有人现在将希望寄托在袁溪和这两杯奶茶身上。
袁溪不露声色地接过袋子，视线从这么些张脸上一掠而过，又冲“外卖小哥”作了个礼貌的微笑：“谢谢。”
“祝您用餐愉快。”林又森笑不出来。
他已经被沈亦彤告知了上回酒吧街那场恶作剧，正是那叫姚幻舞的小疯子总策划总导演，这会儿就怕她疯出什么新境界而把袁溪给带下去。
袁溪拎着奶茶兜走过去，将胳膊往前一送：“过来拿吧。”
姚幻舞才不上当：“你当我傻啊？我不下去，你送过来。”她下巴一抬，“放到那边的边边上，然后走开。”
她并不打算直接从袁溪手里接东西，而是要她把奶茶放在正前方一米外的围墙上，接着她自己一点一点挪过去。
袁溪也没多言，按她的要求做，放下后磨磨蹭蹭地退，几步才蹭了一米。
姚幻舞脸上像冻了一层冰壳子，恨不得立刻握住那暖烘烘的奶茶杯，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就没再顾得上袁溪，也没要求她退到更远的地方。
冬天里温暖的奶茶就像干旱沙漠中的一碗水，给饥渴难耐的人以求生的意志。
袁溪瞅准了她的胳膊肘，想趁其不备把人给拽下来，她对自己的爆发力还是有点信心的。
可偏偏风停了一瞬，天台上陷入了几秒钟的空寂，那楼道里清晰地传出一声对讲机的传话：“消防已到位。”
两人同时一顿。
姚幻舞好像即将落入陷进的小兽，被猎人的食物诱骗着，小心翼翼地向前试探时，却冷不丁听见异动，猛一个警醒停下了动作。
她眼里泛出猩红，似乎感觉受到背叛的恶意，狠目将袁溪瞪住：“你们都是一伙的！”
紧接着半刻没有犹豫，挣命往另一边歪下身。
袁溪蹬足猛扑过去，虽是一把扯住她的手臂，但为时已晚，姚幻舞的重心早已飞出围墙，整个人被巨大的地心引力往下拖，将袁溪也带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