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又森茫然看向肖河：明明是肖秘书让自己在这边等着，怎么就成我不打招呼了？
肖河这家伙，看着一本正经，其实鸡贼得很，借着推眼镜的动作把头扭开，撇的干干净净。
算了，反正老爷子总能挑自己的茬，劈头盖脸不顺眼，也不在乎这一两句话。
林又森进去规规矩矩朝沈叔打了声招呼，反倒是沈叔有些尴尬，愣了一下才作出回应，他没想到林栋会突然把儿子叫出来。
林栋瞧也不瞧儿子，只抬手冲他的方向指了指：“具体的，你和他仔细讲讲，让他也长长见识，看看别人家是怎么倒的，省的以后把林氏弄倒了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林又森拿死鱼眼瞅他：“……”
沈叔：“……”
他算是明白了，敢情林栋是把别人的惨痛教训当成一次生动的教育课了。
沈叔又把事情道了个来龙去脉，林又森这才了解了个全貌。
这沈叔有个姓姚的朋友，以养老社区和所谓的“永久居住权”为噱头来吸引老人预付定金来预订床位，以备日后需要。
并不是每个老人都会立刻入住，推销员便忽悠他们说这不光是预订金，还是一种投资，人不住进来没关系，每年还可以拿分红，总之就是安利保健品那套。
认老人当爹妈，把老人哄得开开心心的给他们交出一辈子攒的那点儿钱。
而那什么养老社区，其实就是两家并在一块的养老院，房屋凑合，设施简单，有一定的医疗条件，床位不过200多张，却收了五千多个老人的定金。
养老是块大肥肉，现在全国60岁以上的老人有2.5亿，平均每六个人里就有一个，以后只会更多，对养老产业需求极大。
但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分这一杯羹。
林氏凭借三十多年的雄厚积累，是最先、也最有能力咬下这块肥肉的，给养老城的模式起了个好头，几座试点养老城成绩斐然，口碑过硬，着实令人眼红。
而这个姚老板，当初是想效仿这种模式好好做，可资金不足而变向做成了预售养老。
钱又收得太猛，硬件建设跟不上，就把钱挪到别处搞投资，想着等赚回了钱再把养老院这边的洞给补上，结果窟窿越扯越大，资金链“啪啦”一下断得粉碎。
现在已有老人陆续入住，感觉不如预期介绍得那么好，想退钱，还有的急需用钱看病，就陆续开始找上门来。
沈叔：“林氏做养老是最有经验的，口碑好，政府也大力支持，可谓行业典范，说明这市场是很有前景的，要能做下去一定能做好，老姚只是资金上一时遇到了麻烦，看能有什么办法，先帮他过了这关。”
林又森毫不客气：“没那个金刚钻，接别揽瓷器活。”
混小子挺冲，沈叔还记着他上回“把女儿带去开房”之仇，那次不管是玩笑还是真的，他都无法原谅他。
不过眼下碍着林栋就没和他算账，当然也一点没有要听毛头小子意见的意思，仍看着林栋，等他给个建议。
而林栋把林又森拉进来后，就好像置身事外，只管照顾自己的养生茶。
玻璃电热壶在三个男人的严肃氛围中变换着可可爱爱的五色光，咕噜咕噜全是彩泡泡。
林栋不紧不慢倒水，抱着保温杯小啜起来。
“老林啊，”沈叔有点坐不住，“你倒是说句响快话，给指点指点啊。”
林栋沉声笑了笑：“看你急的，是也给他投钱了吧？”
他兀自一顿，表情好像吃了个苍蝇，低头掰着手指：“谁说不是呢，连我也给诓进去三百万，看这趋势，大概打水漂都没声儿了。”
林栋：“又森说说看。”
沈叔没办法，只得不情不愿看向他，就看这黄毛小子能说出什么话来。
林又森从桌上捡了只柿子形状的小茶宠，在手里来回摆弄着，边道：“其实这种暴雷有不少前车之鉴，共享单车，长租公寓，膨胀得越快雷越大，暴得也越惨，养老院暴雷的他也不是第一个，但听这数字，应该是资金和人数最大的一家。”
正说着，被林栋厉色瞪了一眼，才默默将茶宠放回原位，接着道：“怎么说呢，他要是愿意承担责任，好歹是个老板，总能找到办法，申请破产，抵押，最不济就卖房卖车卖公司，能还一点是一点，现在态度比什么都重要，如果能还得清几个亿，这事儿够他吹一辈子的，以后未必就不能东山再起。
“可他要是不想担，那怎么着都行，自暴自弃当老赖，成为失信被执行人，反正债多不压身，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后半辈子藏头藏尾，最坏坐牢，最后也就这么过了。
“至于投资人和用户，无疑最可怜，你看看小蓝车，多少年了，上千万人的押金肯定要回不来的，上诉也没用，诉讼费还好几千呢，就算官司打赢了也得排队等到猴年马月去，人家死活没钱还，各方就只能认栽。”
沈叔急得拍大腿：“你说的这些，我还不知道吗？现在东窗还没事发，就是在问怎么避免这些后果，只要他那公司还能运营，就先把事情盖着，等他的投资拿回来，我想也是能补上的。”
林又森摇摇头：“那些投资的钱要真能顺利拿回来，您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了不是么？”
“这……”
“说白了，您也不是真的在乎那家公司和五千个老人的养老钱，其实只是想知道能不能要回自己的三百万吧？”
“你！”
“怎么说话的？”林栋低斥一声，由扭头赔了个笑，“教子无方，老沈啊，见笑了，莫往心里去啊。”
沈叔涨红了脸，骂也不是，不骂又憋得难受，便将满腹怒言攥进手里，揪着裤子搓膝盖。
“对了！”林又森两眼一冒光，“还有一个办法。”
沈叔立马瞧他，眼里徒增一种不明的期待。
就连林栋也将懒得转动的眼珠朝儿子那边偏了偏。
林又森满脸认真：“只要有人白给他几个亿还债不就得了？但那人一定是个有钱的傻子，不然就去买彩票吧，这期双色球2个亿呢，几千万分之一的机会要不试试？诶？这么一想，竟然还多了两条路。”
林栋：“……”臭小子口没遮拦，我也是这么想的。
“越说越离谱。”沈叔腿一蹬站了起来，“老林啊，我可是见识了你这好儿子，初出茅庐嘴不饶人，很有你当年那劲儿头，连说话的样子也是一模一样。”
言下之意，父子俩都不是好东西。
林又森：“……”请不要侮辱我。
同时悄悄瞥了眼老爸。
林栋就喜欢听人说儿子像自己，乐呵呵地笑开了口：“吃个饭再走吧，我开瓶好酒，咱俩有时间没喝了。”
而他显然没这个兴致：“不了，家里做好了菜。”说完拿起脚就走，连个道别也没有。
林栋不想搭理这种烂摊子，甚至连口舌都不愿费上一点，但不好明着说，就叫儿子出来扯东扯西。
沈叔便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事情无望，不会久留了。
肖河将人送上楼后，屋里只剩父子二人。
林又森怕父亲开始念叨，且肚子饿得咕咕叫，也跟着起身要走。
“你知道，”林栋缓缓开口，“林氏的养老城并不赚钱，并且每年都在往里砸钱么？”
林又森从没涉足过集团的业务，此时听了有些惊讶，又坐回去，摇了摇头。
林栋关了养生壶：“上亿的老人用户，看似需求很大，但住进养老城的人，其实消费能力很有限，十几二十万就是他们一生的积蓄，就算他们在养老院只住五年，平均到个人头上的成本则要远远高于他们所付的钱。
“养老行业最看重的是服务，人力成本很高，对技能与素质都有要求，不能用以往的商业逻辑去做。现在我们几座小有成就的养老城，外表看似光鲜，又是商业宣传，又是政府推广，实际上走得很累，换做别人，早就做不下去了。”
林又森眉心一皱：“那为什么还要做，还买下了琉璃湾？我听林又棠说，已经进去几十亿了？”
“不图一时之利，而在后世之功。”林栋幽幽道，“等你接手，就明白了。”
说实话林又森不太想接那么大盘局，他只想走自己的方向。
“你那彼岸生命的计划，进行到哪儿了？”林栋又问。
“殡仪馆已经在建，给实验室预留了空间，等明年完工就可以安装设备，不过欧洲那边的设备还在调试，时间不能给定，国内的法律风险也需要研究。”
“殡仪馆，是那个袁小姐设计的吧？”
不知为什么，林又森从父亲口中听到对她的称呼，忽然有些害羞，小小一点头：“嗯。”
“这么说，她也知道那计划了？”
彼岸生命计划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光她知道，乔小乔、许多、纪晓亮他们全知道，这帮人还把这计划放进了作品去参赛，到时候全世界就都知道了。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别跟老爷子提，省的又要被训叨，林又森只是“嗯”了声。
之后无话，他以为说完这些就能走，哪知道林栋今天突然就想跟儿子单独谈谈心。
“昨天……”他眼里流露出一种难得的温和，“我去看了你母亲。”
林又森不语。
“字掉色，找人给补了漆，你也常去打理打理。”
林又森：“那是一座空坟，没有意义。”
“人死不能复生，十年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林栋无可奈何，但也只能无可奈何。
“她会回来的，”林又森起身往外走，语气固执地说，“只要计划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