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沈小姐的五官单拎出来都是数一数二的标致，放到一张脸上的确很漂亮，而且气质端庄，谈吐优雅，从形体上能看出练过舞蹈。
天鹅颈，鹅蛋脸，浑身散发着温婉贤惠的气息，一看就是个家教森严的大家闺秀，豪门贤妻良母预备役。
她比林又森小一岁，在英国读完本硕，上个月刚回来。
沈先生一样一样地细数女儿的才华，林栋夫妇赞不绝口。
林又森听着，感觉这爹妈就像两个兢兢业业的销售员，报菜名似的列出这件商品的详细参数，一唱一和，一吹一捧，一心想把东西卖出去。
看她家的意思，将女儿栽培到这么大，海归硕士，文艺双馨，这么个人才，毕了业就送进豪门当太太，一点儿都不打算为社会做贡献。
沈小姐的所有经历和努力仿佛都在此时变成了琳琅满目的标签，供父母炫耀，供相亲对象挑选。
“又森，”林栋一张带着余笑的脸转过来看着儿子，“你也自己介绍一下，别光听人家说。”
林又森只顾闷头吃菜，闻言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擦嘴，微笑着看向沈家人：“像沈小姐这样的海归硕士，又是大提琴又是画油画的，还屡在国际上获奖，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找着工作了么？”
全桌人安静下来，一张张笑容可见地停了一秒。
“林公子说笑。”沈先生道，“我们沈家的女儿自然不用为生计操劳，做她喜欢做的就好。”
被叫“林公子”，林又森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虽然许多有时也拿这词儿来打趣，但他还是头一次被长辈正儿八经地叫什么公子，听着一点儿都不像开玩笑，带着一股旧社会的酸腐味。
沈太太那张打了过多玻尿酸的脸，嘴角僵僵地吊起来：“是啊，我们彤彤是不用工作的，找工作那不就成给人打工的了？以我们家的条件，彤彤一个女孩子，也不需要她出去赚钱。”
林又森对她表示怜悯，又露出满脸夸张的遗憾，扭头瞧向旁座：“真是可惜了沈小姐，那么多的书，岂不都白念了？”
沈小姐没说话，若有所思盯着桌上的水杯，笑颜渐渐淡了下去。
林栋的八字灰胡微微翘了翘，腮帮上突出两道咬肌，那是他在挫着后槽牙。
“怎么叫白念了？”林太太把弯弯的细眉一挑，细声细气地泼出一碗老鸡汤，“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你读过的书、走过的路，最后都成就了你自己，家境好的女孩子不用工作，那当然是在家里相夫教子了，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人，就是为社会培养高端人才。”
哦，肥水不流外人田。林又森简直服了这脑回路：那你自己闺女在外面叱咤风云的怎么不管管？
他脸上故作恍然，像个虚心受教的学子：“原来是这样啊，我似乎有些懂了。”
茫然清澈的眼神人畜无害，叫沈先生这样见世颇丰的人都看不出他是发自内心还是有意为难，也是碍于林栋的面子不好多言，便将话题的矛锋转了个方向：
“听说林公子的大学是在国内念的，怎么不像大林总一样，高本硕全在国外念的一流名校？”
林氏现在有两个总，业内用“大小”来区别，林又森是“小”林总，“大”林总自然就是姐姐林又棠。
而创始人林栋则逐渐隐退幕后，被人尊称一声“林老爷子”。
林又森面对家人任性乖张，但张弛有度，自己刚才已经暗着呲儿了他们一把，若再恣意下去，父子的面子挂不住，此时该当收敛，样子还是要装。
而且……
彼岸生命计划，还得借助林氏的力量才能完成。
他认真听完沈先生的问话，礼貌回道：“南都大学是国内顶尖的百年名校，双一流，在国际上排名也很靠前，我看中的是它的专业和文化氛围，出国念书对我来说并非必要，而且留学圈的层次良莠不齐，海归名不副实者，比比皆是。”
这倒是真话，沈家父女迅速对视了一眼。
沈先生看向林又森，特地介绍了一遍女儿的学校，强调那可是贵族名校，他家彤彤是个含金量极高的海归，和那些野鸡大学才不一样。
林又森嗯嗯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提到儿子念书的问题，是林栋心里一道过不去的槛。
像自己这种门户，哪个不是从小就把孩子送出去？成绩不好也要先去读预科，总之出去就对了。
就连寻常人家，砸锅卖房也要供孩子出去捞个硕士，好像这样就能镀上了一层金。
十年前，林栋把还在念初二的儿子领回家，转天就派人给他联系国外的中学，想让他走姐姐的成功老路。
可当时林又森已经是个很有主见的少年，跟林栋谈了一整宿的条件，迫使强势的父亲最终放弃了对自己学业的控制权。
没人知道这对父子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谈了些什么，连跟了林栋很久的肖秘书也不知情。
每当林太太追问，林栋又总是讳莫如深。
林太太只能凭妻子的直觉猜测：一定与那个死女人有关，死了还要占着她丈夫心里的一块位置。
后半程的饭局淡而无味。
林又森耐着性子陪他们吃完了饭，拿到手机，就按照父亲的要求，带那沈小姐去看电影。
沈小姐好似一只被保护得很好的金丝雀，感情经历白得像一张纸，应该是第一次和男孩子单独出去。
她也明显对高大帅气的林又森表现出可见的好感，光是挨着近点儿就会脸红，看他的时候，弯着眼角。
林又森在餐厅门口等泊车员把车开来，自己只顾盯着手机回消息，不时咧嘴轻笑。
沈小姐被晾在旁边，往他屏幕上瞄了一眼，见他不知在和谁聊天，也不打字，就一来一去地发些软萌萌的小表情。
对方的备注名是一串颜文字：【（づ￣ ³￣）づ】
沈小姐此前听过一些这个小林总的风评，很干净，很正面，没有什么花边八卦，不然父亲也不会同意跟他相亲。
可就是性格古怪，忽冷忽热捉摸不定，不爱搭理人，对谁都冷着脸，今晚虽然说了些讽言，但也是被长辈逼的。
听说他跟家里有很深的矛盾，而结合他的私生子身份与经历，性格上有点缺陷也情有可原。
沈小姐心想：能忍则忍吧，谁叫林氏是让众人蜂拥攀附的大集团呢。
不知现在和他聊天的这个是什么人，还用这么暧昧的备注，有点在意呢。
林又森今天开了辆闷骚的迈凯伦，车被停到面前，他头也不抬，一个人看着手机绕过车头，完全没有要向沈小姐体现绅士风度帮她开车门的意思。
剪刀门升起，沈小姐知道，想要优雅地坐进这种门的车，得先进臀，再收腿。
她侧身转了半圈，往前拢了下裙子，正要落座。
“不好意思。”一直沉默的林又森突然开口，“这边有人。”
超跑贴地，沈小姐近乎半蹲的姿势有点窘迫，立即起身站直了一瞧，看到被绑在副驾上的妙蛙种子……
沈小姐：？？？
“这是我的朋友小妙妙，”林又森一脸严肃，“这是它的专座，我这是两座车，所以坐不下了。”
沈小姐：“……”
“又森。”
林栋就预感到儿子会作妖，亲自到门口监督，看到臭小子果然在那儿作妖。
林又森的余光被老爹严厉的视线烫到，不爽地解开安全带，把妙蛙种子安放在扶手箱上，给沈小姐腾了座。
沈小姐其实并没在意，倒还觉得此举可爱，像他那样冷酷的大少，居然会做这种有些幼稚的事情，说不定是反差萌呢。
上了车，两人无话，超跑在稀疏的车流中风驰电掣，转眼便过了几条街。
方才加了微信，沈小姐翻着他单调空虚的朋友圈，随口问道：“你都不怎么发动态啊。”
林又森两眼盯着前方道路：“我不玩朋友圈。”
小妙妙：呵。
沈小姐又打开买票app：“看什么电影好呢？现在有部科幻大片，听说特效很棒。”
第一次约会，看科幻片比较折中，可进可退。
随后她报了一个名字和导演。
林又森：“看过了，一般。”
“嗯，”沈小姐往下划屏，“还有喜剧片和爱情片，但这个喜剧的阵容有点烂俗，要不就——”
超跑突然一个急刹停了下来，沈小姐身子往前一冲，有些发懵地看着他。
见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看外面，就循着他的目光扭头望出去。
只见车窗正对着一家光线昏暗的酒店，名字取得惹人联想，招牌闪着桃红色的灯字，稍有阅历的成年人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就连沈小姐这样的金丝雀也瞬间明白。
车内的气氛一下变得晦涩起来。
林又森转过脸，耷拉着眼皮百无聊赖的样子，压低嗓音说道：“看什么电影？没意思，不如去那里吧，听说可好玩了。”
沈小姐：“……”
……
……
袁溪把手机开了扬声，一边涂着指甲油，一边听着电话那边的大男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然后我把车开到情人酒店，骗她说要进去，她整个人都傻了，二话说不出来，掰了车门就跑，可把我给笑劈叉了哈哈哈哈哈！”
袁溪好气又好笑：“你把女孩子一个人丢在那种地方，她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儿，”林又森大喇喇地笑道，“老爷子刚才打电话来骂过我了，肯定是沈小姐到家跟爹妈哭了呗，他爹就找我爹告状，我爹就把我臭骂了一顿，耳朵都长茧了。”
死孩子太皮，袁溪教育他两句：“女孩子不能这么吓的，再说，她要真跟你进去，你怎么办呢？”
林又森一口道：“那就开车走人。”
她吹吹手指：“嗐，你啊……”
两人又扯了几句淡话，林又森的声音忽然变得黏黏糊糊的：“学姐……最近有空嘛？”
“你又想干什么？”
他隔着电话，被她的御姐音拉住了耳朵，端端正正坐直了道：“现在有部科幻大片，刚上映，我还没看过，是那个谁导演的，听说特效很棒，我想……”
“这周六晚上吧。”袁溪一口回道。
电话那头默了片刻，像是吃什么东西噎住了的声音，连咳了几声：“……晚、咳咳咳晚上？”
“嗯，”袁溪瞥了眼两盒新买的“小雨伞”，“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