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周末都是商场的节日。
夜幕降了下来,在打满人造光的巨大建筑内,这座城市的年轻人仿佛才刚刚睡醒。
那部新上的科幻大片几乎场场爆满,影粉身上挂满周边,扮成角色的模样,在影院门口凹造型拍照。
袁溪一出电梯,还以为自己走错了COS会场,定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有些茫茫然。
之后才发觉,自己原来是掉进了后浪里,差点没淹死。
她那件塞了衣角的竖线衬衣,在满眼二次元的生命形态中,就显得有些……朴素。
但也只是风格上的方枘圆凿,当奇装异服遍地都是,简单的打扮反而出挑。
袁溪的风格可盐可甜,浓妆飒,淡妆纯,跟林又森出来,她还是偏向于把自己显年轻的特点表现出来,瞧着就像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
说到底,其实还是看脸和气质,她也没少惹来少男少女的目光。
“她好御啊。”
“有点想加她微信,可我不敢去。”
“她那是裸妆吧,也太自然了吧。”
“好想问她口红色号……”
“看她锁骨看她锁骨。”
袁溪把耳机开启降噪模式:小朋友们有点吵呢。
林又森发来信息,说他提前取好了票,正在排队买爆米花,让她到了就稍等一会儿。
袁溪挤过人流,朝影院方向张望,一眼就看到比人群高出一截的林又森,正呆呆地杵在队伍里,挠了挠鼻子。
不过他的“呆”只存在于袁溪眼中,对其他小女生来说,这小哥哥可帅惨了,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气,就更是一种强烈的吸引。
从袁溪的角度,能看到不少女孩的手机都开启了拍照模式,屏幕中不期而同地出现了林又森的形象。
就在她眼前,有个妹子举着手机将镜头拉近,从斜后方对准他的脸拍下一张后,兴奋地拉着同伴说:“这小哥哥真赞,能在我的后宫相册里排前三,第一是我老公,第二是我家哥哥,我宣布第三就是他了。”
袁溪:“……”那他好棒棒。
而林又森似乎是因为太高了,在满目陌生的面孔中,不大在意低于自己视平线以下的人,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偷拍照被人单方面收进了后宫。
有个二次元的漂亮妹子,制服长腿猫耳朵,戴着妖异的紫美瞳,眼角两抹飞扬的紫眼影,原先还被一帮男生簇拥着,后来脑袋直直朝着一个方向,雷达似的相中了目标。
她径直朝林又森走过去,神情看起来比他还要冷拽,拿起手机拍拍他,然后说了些什么。
袁溪本要去找林又森,见状,忽然升起一种老母亲偷看儿子八卦的心情,噗嗤一忍笑,后退两步,把自己藏到了一根柱子后面。
暗搓搓地观察中……
当林又森对一个人的话有兴趣时,是稍稍低着头去听。
而同袁溪讲话,他总微倾着身子,恨不得俯首把耳朵贴过来。
此时面对搭讪的妹子,他显然懒得劳动自己的脖子,只将一双眼皮漠然睨了下去,口也懒得张,面无表情地摆了下握着手机的手。
无情,果断,就像在拒绝“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那女孩儿应该是个屡战不败的常胜小公举,表现出了一脸“怎么会有人拒绝我”的震惊。
她当然十分不甘,脸色瞬间臭了半截,把嘴一瘪,像是在说“我加你微信是给你脸”,似乎她的搭讪是某种纡尊降贵。
林又森这回连个视线也懒得给她,往前挪了挪。
弄得女孩儿很没面子,哼了一声甩脸走了,如折戟却依旧高傲的公主,回到了她的“骑士”堆里。
袁溪叹气摇了摇头:这死小孩,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爆米花看起来还得再买一会儿,她就给林又森发了个信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
紧接着就看到他在排队的脑袋东张西望地转了起来,在找她。
袁溪抬了下手,和他碰上视线,两人隔空一笑。
林又森当即打来电话,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望着她说:“学姐,我刚听前面说零度可乐卖完了,你想改喝什么?”
“那就气泡水吧。”她报了个牌子。
“好嘞,那个很火的,口味呢?”
“你猜着买。”
林又森眉毛机灵地一扬:“猜中有奖咩?”
奖你个大嘴巴。袁溪转过脸,十分干脆:“没有。”
“嘤。”
降噪耳机消除了大半的环境声,却没能过滤掉孩子的吵闹。
几个杀伤力很大的小男孩,人手一把充气棒槌,打打闹闹地杀过来,破坏范围太广,连二次元生物都抵挡不了,纷纷厌嫌地避开。
“看我的!高射大铁锤!”小孩拖着长长的喊叫冲了过来。
袁溪的鼓膜隔着耳机都感到一阵刺痛,刚扣电话就被那个“高射大铁锤”击中了手,一个没拿稳,手机居然掉了地。
她立刻捡起,钢化膜裂了一条缝,横在屏幕上,非常不爽。
那小孩儿蹦蹦跳跳跑过来,闷着头,拾起棒槌就走,当作没看见。
袁溪懒得跟个孩子计较,便去看那应该是家长的女人:每一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一到两个熊家长,和一段失败的家庭教育。
那女人果然也装没看见,从袁溪眼皮底下经过,睬也不睬“受害者”,只顾搂着自家孩子,大有要逃离现场的意思。
好像只要回避,事情就没有发生。
袁溪不会为了这么点破事把人喊住,就当在路上踩了一坨狗屎,狗屎不配影响自己的心情。
“你是……袁溪么?”
有个男人犹豫地在她面前停下,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儿,应该是他女儿。
袁溪没出声,也没答应,只漠然把这人看了两三句的话的工夫才将他认出,随即口气淡漠地说:“是你啊。”
第一任前男友。
大概半个月没洗头,挺着难看的肚子,穿着松垮的格子衬衣,已经有些秃了,是被生活蹂/躏过的模样。
这一段是在大学时谈的,袁溪当时是受到多人狂追的校花,而这个前男友那会儿还有几分颜值, 文质彬彬,身量匀称,是个成绩很好的学长,公认的南大才子。
他靠着一身踏实的书生属性从一众校草中脱颖而出成为袁溪的男朋友,后来留校,毕业半年就分手,不知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应该不怎么样,脸色看起来像落了色的旧年画。
“你还是老样子……”男人笑得很局促,不太敢看她,“一点儿都没变。”
袁溪:你可是变化不小,都变形了。
而她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好久不见。”
“你跟她废什么话?”
尖锐的女声忽然鲁莽地蹿过来,气氛一下变得紧绷绷。
是那“大铁锤”熊孩子的妈妈。
她以为袁溪因为刚才的事情在找自己丈夫麻烦,就牵着儿子转过来,开场才一句话,杀气腾腾的气势原地炸裂,方圆三米,人畜勿进。
前男友忙把她一拦,尴尬地冲袁溪笑笑:“我老婆和儿子。”
袁溪这才拿正眼看了那女人,刚才是一点没认出,现在再瞧,还是没认出。
但就冲这似曾相识的泼劲儿,她大致能猜出这人应该是当年直接导致自己和学长分手的小三。
果然相由心生,刻薄使人变丑。
当初的小学妹如今看起来配得上一声“大姐”,脸色蜡黄如纸,发如挂面,是一种自暴自弃式的脂粉未施。
袁溪很是无语:自己竟被这种人给撬了。
那会儿,她毕业后入职公司,学长还留在校园里任教,两人聚少离多,因为工作的环境不同,观念也渐渐发生分歧。
袁溪的性格又过于独立,学长感到很大的差距,恋爱谈得很累,有了些要分不分的苗头。
她便想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就算分手也要分得明明白白。
结果就听说这厮和学校里的小女生勾搭上了。
袁溪觉得他那么个老实巴交的书呆子,怎么可能干这事儿?
开始还不信,后来经不住好奇,悄悄跑去学校看,果然看到那个被认为老实巴交的学长和一个小鸟依人的女生勾在一起,抱着啃脸。
袁溪性子强,便要趁此机会做个了断,当场冲过去扇了学长一巴,直接把人给扇懵了。
接着那小学妹就炸了,冲过来要打人,袁溪一个闪身避开,让那小学妹一头栽进了喷泉池里。
当时是盛夏,小姑娘连衣裙被水一泡,穿了跟没穿似的,闹出好丑的笑话。
袁溪连撕两人,没再朝他们施舍一眼,拿起脚就走。
小学妹自顾不暇,也追不上她,就光脚站在喷泉池上叉腰大骂。
袁溪头也不回,觉得自己瞎了狗眼,怎么会和这样的女生看上同一个人?
她紧接着拉黑学长的微信和电话,并没有太难受的感觉,和他再没联系,只从旁人嘴里听说俩人结婚的消息,当时就有点可怜他。
现在亲眼见到,袁溪没有半点情绪,既不可怜也不生气,只剩一种与己无关的漠然。
女人此时一看到袁溪,立马想起了当年丢了满校园的脸,而让她丢脸受辱的人正站在自己眼前,她还清楚地记得她的名字。
这个袁溪怎么还能和当年一模一样,好像一点都没有变化?!!
越想越气!
女人动作有些蛮横的突兀,一手扯过儿子,一手拐住丈夫,昂首挺胸像只宣誓主权的花母鸡,眼里多了些怪腔怪调的冷笑:“哟,你就一个人啊。”
袁溪眼皮轻轻地一闭一合,不掩嫌弃地转开了。
她半个字都不想开口,只要做出回应,就说明自己和她是可以说上话的、一个层面上的人。
显然不是。
“你看,”女人还不罢休,“我们儿女双全,幸福快乐,而你呢?你还是一个人,真可怜。”
袁溪用一种“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的”眼神瞧着她,怎么会有人刚一见面就没头没脑地说这种话?
而男人脸上明显写满了“不快乐也不幸福”,头顶可见地往外渗汗,拉了下妻子:“行了,这么多人呢,你少说两句。”
女人扭开他的手,嘴里噼里啪啦地蹦些毫无意义的话,有点想要翻旧账的意思。
所有人都侧目以待,觉得这疯女人莫名其妙。
袁溪厌烦地转身:再跟他们站在一起,自己周围的空气会变臭吧。
然而,她身后的空气却充满了爆米花的甜香。
“怎么了?”一桶爆米花问她。
不,是林又森抱着一桶情侣套餐爆米花问她。
他卖完套餐来找袁溪,感到此处氛围不对,冷肃地觑着男人一家。
这么近的距离,身高足以产生强烈的压迫感,加之森峻的视线扫下来,轻蔑又含三分威胁,把这家人看得齐齐一怔。
女人一下收了声,把儿子往身后藏了藏,仰头看看帅得有些虚幻的年轻男人,又看向袁溪,很容易就猜到他俩的关系,眼睛登时红得发酸,能当场挤出一桶柠檬汁来。
“没什么,”袁溪挽着林又森胳膊,“不重要。”
见到他手里两瓶气泡水,柔和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青瓜味?”
林又森眼露惊喜:“诶?你也喜欢青瓜味的吗?我还不知道呢,这种气泡水就是青瓜的最好喝,我本想让你尝尝的,结果你还真就喜欢。”
他们谈笑自若,好像这边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也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两人边说边走,在纷杂喧嚣的环境中,眼里只有对方。
袁溪拈起一粒爆米花,试探地咬了一小口,笑着蹙眉:“好甜……”大概是不想吃了。
林又森“啊”地张开嘴,把脑袋凑了过来:“求喂……”
她便把这被咬过一口的爆米花轻轻放进他嘴里,不经意间,食指在他唇上若有若无地抚过。
林又森闭着眼睛细细一嚼,睫毛弯成了乖巧的弧度:“不仅甜,还香。”
周围大片单身汪均遭受到了高强度的甜味暴击,集体阵亡,在心里捂住眼睛表示见不得这种场面。
一个偷拍林又森的姑娘哭着删掉了他的照片:“呜呜呜……我不要有小姐姐的小哥哥……”
那紫色美瞳小公举柠檬恰中毒,一把撅掉头上的猫耳朵,气得丢进垃圾桶。
而早已被人忘掉的前男友一家人则怏怏不乐,女人自讨没趣,卡了粉的脸上更加狰狞,却也只能对着丈夫捶骂几句,一家人丧声丧气,“幸福”又“快乐”地离开了。
不多时,电影开始检票。
几个大学男生围着那紫瞳少女,殷勤地笑道:“小舞,检票了,我们进去吧。”
“别烦我!”
少女满脸暴躁,独自走到角落,从微信列表揪出一个名字,发去一张照片。
接着开始打字,两根拇指飞快地敲了几下,觉得光是打字还不足以表达愤怒,就抄起手机发语音,劈头就是一顿抱怨:
“彤彤,真是气死我了!还没有人敢这么让我难堪的,就照片上这男的,你不是有个人脉很广的表哥吗?叫他帮我查查这人吧,限量款米勒表可不是什么人都戴得起的,查他应该不难,拜托了!回头请你吃饭,爱你哦!么!”
大约过了十几秒,那个叫“彤彤”的就回了消息:【这个人我认识,是我爸爸朋友的儿子,叫林又森,是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