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开完例会,袁溪往杜康办公室带来一个胖胖敦敦的男人,抱着笔记本电脑,探头探脑地跟在她后面。
杜康刚在会上跟元老们较完一把劲儿,回到办公室放松一下,脖子挂了一个按摩仪,“咚咚咚”地敲他的颈。
见袁溪来本不打算摘,可又看她带过来一个员工,这才取下仪器,摆出公司总裁的正经形象。
“IT部的小史。”袁溪指了把椅子叫小史坐,“把那个软件给杜总看看。”自己走到茶水桌,蹭了老杜一杯养生茶。
杜康知道她此来是为了建筑部的人集体排挤吴远的事儿,他周末跟家人短途自驾,在农家乐吃饭的时候,被袁溪灌了满满一耳朵情报。
他得知那帮人居然在做没经自己批过的竞标项目,以前暗中别扭就算了,可涉及公司利益竟也这样胡来,完全不把自己这个总裁放在眼里,气都能气饱。
杜康本想着,小马一条小杂鱼能兴起什么风浪,可杂鱼背后傍着几位龙王就不一样了。
IT小史打开电脑,启动一个监控软件,嘴里慢吞吞说道:“……嗯,这是……齐总在的时候,叫我给装的,可以看到员工的电脑桌面。”
杜康差点没从椅子上弹起来,脖子抽了筋:“他还给电脑装这个?你帮他弄的?”
小史忙解释:“您、您别动气,总监以上的都没装,那会儿他是老板啊,叫我弄我就只得弄了。”
杜康这才放下心,端正坐好,摆出一脸威严的沉默,盯着电脑屏幕。
他主要担心被人发现自己常在上班时打牌水论坛。
软件开始运行,每一个被控端显示为一个小电脑的图标,全都按照部门分好了类,一台电脑对应一个编号,后缀是使用这台电脑的员工名字。
图标底下亮着灯,绿灯是正在使用,红灯是关机,黄灯则是待机中。
袁溪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无端心生出一种自己是邪恶主管的惭愧。
整个公司的在岗情况一目了然,还标注了每个部门正在使用电脑数和总数的占比,堪称人事监工利器。
“这个都有什么人能看到?”杜康问。
小史随意点开一个亮着绿灯的电脑,弹出窗口,显示要输入口令。
“就是密码,只有齐总知道,所以也只有齐总能看,在他的电脑上也有一个监控端,我是不能随便看到的。”
“密码啊……”杜康摸着下巴想了想,“有次数限制吗?”
“没有。”
“那就先试试他的生日。”他简单粗暴地冒出这个念头。
小史脸色犯难:“可是密码位数最高有二十位,字母和数字都有可能,这个就很难猜。”
袁溪忽然伸来一只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按下一串数,六个数字,然后敲了回车键。
【密码有误,请重试】
“不是六位生日。”她说。
杜康纳闷:“你怎么知道他的生日?”
她也在反省自己怎么还记得那个人渣的生日,可无奈太简单了,4月1号,愚人节生的,真是个笑话。
“之前出差的时候,看过他的身份证。”她轻飘飘地掠过。
然后又尝试了一串完整的八位生日,依旧不是。
这台笔记本电脑是公司配发的,他们暂时留下,让小史先回。
门刚带上,杜康狐疑地瞄了袁溪一眼:“你怎么知道有监控这回事?”
袁溪:“是齐一鸣出事后,我们部门的纪晓亮偶然发现,他在自己电脑里揪出一串奇怪的代码,后来推测电脑很可能是被监控了,接着去看了其他同事的电脑,也一样。
“他只跟我说过这事,我从旁了解了一下,有些部门其实知道自己电脑里有监控软件,而且主管们还知道只有齐一鸣能看,我就让纪晓亮先别声张,反正要给部门换电脑,齐一鸣也不在了,放着也没什么。”
杜康突然想到些什么,一个电话打去IT部,把那个刚坐回工位上、正准备点外卖的小史给叫了回来,问他当初安装软件时是怎么能进入员工电脑的。
小史饿着肚子委屈道:“有些电脑本来就没有密码,设了密码的那些,都是齐总给我的。”
杜康当即问:“那他怎么会有?”
“我也不清楚,他就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列出了所有人的密码。”
袁溪说声“知道了”就让他出去,又对杜康说:“应该是有人在帮齐一鸣收集,也不算太难,像我们部门里,很多人的密码都是公开的,甚至就贴在屏幕上。”
而能打探到几乎所有总监级以下员工的开机密码,也绝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
如果有个人成天到别的部门里串门、逗留、窥他们开机,那不是很奇怪么。
除非齐一鸣在每个部门都安插了通风报信的小眼线,这才有可能尽量低调地收集密码。
姓齐的家伙人都出事跑了,他之前的触手还阴魂不散地嵌在公司内部。
环艺部里和气融融,袁溪实在想不出谁能做出这种事。偷偷记下同事的开机密码,然后汇总通报给老板,小时候一定是当二报大队长的。
袁溪一边忖着,视线一边在监控软件上打转,停在一个亮红灯的电脑图标上。
一片绿灯中,就它一盏亮着红色。
这是环艺部唯一一台未开机的电脑,属于今天请了假的白宏宇。
她脑中浮现他游魂一样的身影,无声无息从同事们身后飘过,怀疑的念头一闪而过,可也只是一闪而过。
之后把笔记本抱回办公室,袁溪埋头试了很久,密码也没解开。
从1个1到9个9,从名字、公司的拼音到英文,写了满满几张纸,全都给划掉。
以齐一鸣的性格,他是那种会使用有意义密码的人,但这种用于公司的软件,应该不至于太复杂。
刚过下班点,乔小乔喊她一起走。
袁溪玩了一下午的数字解谜,眼前全是【密码有误】对话框的视觉残留,伴随红的绿的黄的灯,她现在看什么都在亮灯,急需换换脑子。
便将短暂的破译事业告一段落,收拾了下桌面,拎起包往外走。
“下个月你生日,”乔小乔笑问,“想好怎么过了么?”
袁溪高跟鞋忽地停住,在原地愣了一下,鞋跟一转,又往回走到办公室。
也许还有一个可能,她打算再试一试。
在建筑部的分类里,随便选了一台正在运行的电脑,往口令弹窗里一键一顿地输入六个数字。
指尖悬在回车键上,犹豫了片刻。
她希望是想多了,她第一次希望用这个密码打不开。
不然她会感到恶心。
乔小乔不解地进来问:“姐,怎么了?”
袁溪没回话,只将手指落下,清脆地一响。
那窗口倏地缩成一个进度环,半秒后显示一排字:
【正在为您打开XXX的电脑桌面】
袁溪心里骤起了阵恶寒……这密码是自己的生日。
他还真把自己生日当密码……
然后就看到这随机选中的家伙正在逛求职网站。
袁溪:“……”
该员工不知自己的电脑此刻正被无情监视,他打开了几个对手公司的招聘页面,光标悬在“职位要求”上一行行地扫读,然后果断收藏了这些职位,接着打开微信pc版,准备和朋友聊天。
袁溪见是聊天窗口,就直接关掉页面,不打算继续看,也没跟乔小乔说起,若无其事地跟她逛街去了。
……
……
袁溪答应帮忙查建筑部的竞标项目,可都过去大半个星期了还没消息。
吴远又不好总拿这事儿去打扰她,倒显得自己沉不住气。
而今早上班后,突然收到一条袁溪的微信:【今天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你都别出面,更别问一句,就当他们是空气。】
他摸不着头脑,当时回了三个问号。
袁溪:【听我的没错】
不出一个小时,办公室外面起了一些争执,大家都围着小马说些什么,脸上挂满了不悦,像在围攻责备。
吴远的视线擦着电脑显示器跃过去,瞧着外面果然是发生了一些状况,那就谨遵指示:装死。
他猫在办公室里闭门不出,还暗搓搓关闭了玻璃墙的隔音模式,让外面的声音透进来,眼睛继续瞄着屏幕,似乎还在专注于手里工作的样子。
“怎么就流标了?”有人喊起,“我们是精界名团队啊,那家公司什么眼神?”
“再打个电话去问问,看是什么情况,也联系下其他几家竞标的,真就一个没看上吗?”
“敢情咱们辛苦熬夜一个月就全都白干了呗,早知道还不如做美术馆呢!至少有个准啊。”
小马身形瘦削,两眼贼亮,一副精明的滑头样儿。
刚来时挂着“王旭辉师弟”的响亮名号,并仗着有元老给他撑腰子,上蹿下跳地跟所有人都打起了交道。
不过在继前台撩妹未果,跟人事小姐姐搭讪失败,竟不知从哪吃了几十斤胆子,跑到环艺部,在袁溪眼皮子底下勾搭乔小乔。
而袁溪那会儿在跟客户讲电话,没太注意外面,不然早一个眼神把他瞪跑。
乔小乔也没怎么理小马,为了打发他才勉强加了个微信,不给他看朋友圈。
那瘦猴似的货当晚就给她发了几张自觉很勇猛的健身自拍,瘦精精的小肌肉紧促地贴着小排骨,手臂上歪歪扭扭挤出一些青筋,腰上还有个鬼画符纹身,最无语的是有意把裤腰拉得很低。
并配文字:【我想闯进你的生活】
吓得乔小乔当场裂开,手机都掉在地上碎了膜,而她第一反应居然是立刻截了个图去祸害袁溪,还直喊要她陪自己去看眼科。
袁溪收到那一言难尽的截图,当时差点没跟她绝交。
乔小乔果断拉黑小马,第二天他还跑来质问为什么拉黑自己,似乎很生气,被纪晓亮路见不平过来打岔后才怏怏地滚了。
反正就是这么个猥琐的东西,还莫名特别自信。
即便在公司众多女生那里遭遇惨烈的滑铁卢后,还依然能保持跟谁开口都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他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特别的长袖善舞有人缘,并且享受其中,一度给了自己混得风生水起的错觉。
而此时,在一群因久坐而发福的宽体男同事面前,就显得那样可怜又弱小,好像土豆围着一根豆芽,分分钟就能将他挤扁。
豆芽的脑袋左转右转,满脸殷勤地赔笑:“他们也是今天才发了个邮件通知,我现在就打电话过去问问。”
同事们为这项目加班加点一个月没好好休息,现在每人头上憋着三把火,且就耐着性子等他。
小马拿手机到边上低语了一阵,然而撤标的原因没问到,反倒把商务部头上的一位元老——何总给请来了。
豆芽小马原地满血复活,小身板都绷直了杆子,就差两手叉着腰,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作“狐假虎威”。
何总生得虎背熊腰,大腹便便显得颇有淫威,进门扫视一圈,场面瞬间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