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LA奖闪闪发光的大证书下，环艺部从一开年就干劲十足，继香水博物馆后又连续接了三宗项目，三组分工同时进行，无一不如火如荼地开展着。
已经连续加了一周的班，袁溪挨个到座位上去赶人。
“下班不积极，都什么坏毛病？”
“头儿！”有人举手喊她，眼睛底下挂着一对黑黑的袋子，眼里充盈着鸡血的样子，像是烧坏了脑子地说，“我爱工作！请求加班！”
袁溪看破又说破：“不，你是爱钱。”
大伙哄笑，那人憨厚道：“加班把项目早点做完，我们也早一天拿分红嘛，上次用LA奖金加林老板的分红，我都给家里换了辆车，现在就想再多做点儿，眼下手里的做完，后面还有吗？”
乔小乔笑着接话：“那还用说嘛？我们现在就是吸项体质啊，项目哪里用愁的？都不需要商务给我们接活了。”
另一人转着椅子道：“我听商务部的同事说，有不少公司都来咨询，点名要‘那个获奖的团队’做项目呢。”
“精界以后会越做越大的。”袁溪跟他们公布一个好消息，“杜总决定给咱们部的电脑全部换新升级，已经下单了，过两天就到，你们把旧电脑里文件都整理一下，到时让IT来转移。”
同事们拍桌叫好一通欢呼，有说有笑聊了一会儿，纪晓亮急着去相亲，把双肩包一背，边问：“总监，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我找我妈给你配个安神养颜的方子吧？”
他妈在老字号中药店当药剂师，看儿子天天加班，就抓了几副方子给他熬药补身。
纪晓亮整天带一个装满中药黑汤的保温壶，走路带起的风都飘着好像是动物内脏和陈年草叶混合发酵了的味道，有点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袁溪忙道不必：“就是睡少了，回头补一觉就好。”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明白，是缺少林又森小可爱的滋润，等他回来，自己这个妖女可得好好滋补滋补。
接着，在一屋子欢声笑语的同事中，她发现一个凝眉紧锁对着电脑的面孔。
还以为这人是在死磕工作，袁溪就走过去打趣说道：“老白，还弄呢，回家吧，今天周五诶，好好过个周末，下个星期再来做。”
白宏宇一惊，脸色一慌，飞快地移动鼠标叉掉一个界面。
袁溪瞥了眼他的电脑屏幕，空空荡荡的桌面，任务栏里塞了个最小化的word文档。
“最近怎么了？看你总没精神的样子，要不要试试纪晓亮的中药？”
“没、没什么。”
他随即将电脑关机，拔走充电的手机往裤兜一揣，站起来微驼着背，冲袁溪低了下头，“我下班了，总监再见。”然后魂也似地飘走了。
他的办公桌面不像其他人那样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而永远只有一瓶矿泉水，一根手机充电线。
据袁溪对白宏宇的了解，他是精界的老员工，比自己还早入的公司，性格内敛，话很少，平时除了工作也不常和同事来往，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埋头工作，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种，也是团队中最神秘的边缘人、隐形人。
初步判断：社恐晚期。
有关他是哪里人，是不是单身，毕业于哪所大学，同事们一概不知，只知道他每天中午都吃一碗大排面，矿泉水只喝一个牌子，茶水间的零食和咖啡从来不碰，衣服也永远就那几套，穿得发白。
不过他的工作能力倒叫人能忽略掉他社恐的一面，尽管设计上缺乏想法，但软件用得很溜，建模渲染的水平很高，算是技术大神那一类，人也应该是个死宅。
面对其他人蓬勃的挣钱欲望，他似乎也没什么追求，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意见，给多少拿多少。
包括袁溪在内的、比他年轻的同事都后来居上升了上去，可他的层级还停留在原地，好像也没什么抱怨。太是那种深受企业主喜欢的、好剥削型的员工。
白宏宇一贯沉闷，走路无声像是在飘，人各有性，只要工作没问题，袁溪也不大在意。
手机响了：【李不二发来语音邀请】
她瞥了眼手机，和乔小乔说了几句话让她先走，自己回到办公室。
刚按下绿键，就听那头喜气洋洋拜年一样地说：“亲爱的，我听说宗昊是你前男友啊？眼光不错啊，现在又是林又森，你可真是个男神收割机啊。”
“……”袁溪面无表情，“我要挂了。”
“诶诶诶慢着慢着。”李不二连声歉笑，“跟你开个玩笑，我是想来告诉你，下个月尚奈在巴黎有个秋季新品发布会，有兴趣么，可以带朋友，我给你留个位置。”
袁溪扶了下额头：“这才刚夏天，就办秋季的展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不二成了可以跟自己随意开玩笑的男闺蜜。
她参加过他组织的几次私人聚会，场地不是在隐蔽的山庄就是在第一高楼的空中花园，或江面的游轮上，有回直接包了中心湖上的一座开满樱花的岛。
在聚会上遇到的人也都是各行业高段位选手，整个交际圈都拔高了一个档位，朋友圈的名单里多了些名人大腕，她还被一位比自己小两岁的影后加了微信，小姑娘想请她帮自己设计房子。
现在环艺部项目不断，正是多亏那几场聚会上牵线搭桥认识的人脉。
连杜康也笑称，她一个人能顶整个商务部。
电话那头，李不二嘴皮子上下翻飞，说这次又有哪些大佬会到场，有人在东南亚买了个岛，想在上面建一座充满科技感的房子，正在寻觅靠谱的建筑师。
“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了！”他好像比大佬还兴奋。
袁溪直接说：“你还嫌我不够忙的，我都加班加成狗了，下个月大概率没空。”
被从头到脚浇了盆凉水，李不二拖着长音、悻悻地叹气：“……哈啊？我这么声情并茂，你居然忍心拒绝，太残忍。”
“不过么，”她转口道，“谁叫李总盛情邀请了呢，我挤也要挤出时间过去啊。”
李不二这才笑起。
玻璃屋外，同事们欢蹦乱跳地下班，吴远往环艺部伸进一颗脑袋，跟大家打了招呼，才过来叩袁溪的门。
“先这么定了。”袁溪眼睛往那一瞥，“我这有点事儿，回聊。”然后点点头让他进来。
吴远显得很拘束，只进半个身子，站在门口问：“袁总监，现在有空么？想跟你聊聊。”
袁溪下巴往对面椅子一抬：“坐吧。”同时有些猜到他此来的意图。
“不好意思，耽误你下班了。”
她笑了笑：“没事，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没有林又森的家里，也没什么乐趣。
吴远一开口，果然是关于建筑部那帮人消极怠工不配合的麻烦。
相比欢乐的环艺部，那边的气氛明显沉闷许多，人的眼神也阴沉沉的。
虽然有个落日美术馆正在进行设计，但据袁溪所知，进展极其缓慢，大部分的工作都落在吴远一个人身上。
“我的确是一个人也可以。”吴远说，“外立面和景观很早就出了效果图，内部的功能分区和流线也都大致确定了，可毕竟是一个团队，主案是抓整体的，还有很多细节都需要专人来具体设计，吊顶、铺装、管路、排线，这些边边角角的东西不能都叫我弄吧，就算我能全做，那得多少时间？项目经理好像也爱答不理，他们是不是对公司有些情绪？还是因为Zack吗？”
王渣克声名在外，吴远也是知道的，对这位大能带过的团队原本还充满期待。
杜康找吴远谈过话，跟他提前讲明了接替王旭辉的团队可能会存在问题。
当然，老奸巨猾的老杜为了不使吴远多心，也避重就轻地弱化了这层潜在矛盾，只含混地表达“磨合期可能不短”。
换了新公司，磨合期是肯定的，吴远顺风顺水惯了，当时还觉得不成问题。
以为只要自己对大家好，别人就会同等回报，就算有芥蒂也能暂时抛开，同心协力把事情做好才是最主要的。
可显然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怎么也没料到最大的阻力会来自于团队人际。
相比更远大的目标，有些人就是爱在鸡零狗碎的事情上面下足了功夫，比老鼠的目光还短一寸。
而那居然是王旭辉带过的、曾获过不少国际奖项的优秀团队。
现在换了个上级就跟换了个爹妈似的不认人，工作完全靠抽，抽一鞭子能走一步就得烧高香了。
他们表面上不跟吴远明杠，但就是不按他要求做事，合起伙来晾着他。
太不专业！什么玩意儿！无法忍受！
吴远在心中三连骂，然而嘴上却只是委婉地批评：“我觉得他们名不副实。”
袁溪问：“那他们最近在干什么？就不做事了么？”
“那倒没有，我看他们在做其他的楼，不清楚那是什么，问了他们也不理我，不过我无意听到过几句话，好像是个竞标项目，小马找来的，也由他负责，前两天好像是去汇报了。”
小马，就是元老们本想招进公司接任王旭辉的人，王旭辉的师弟——被杜康嫌弃“简历很水”的那位。
当时杜康力排众议、眼疾手快把吴远安到建筑部总监的位子上，使此人无处可放。
其他高管一面在背地里说他独裁，一面又先斩后奏背着他招人，偏要把小马塞进建筑部当个小组长。
而小马凭着这层后门、以及王旭辉师弟的身份，很快被部门老人接纳，竟还负责了个竞标项目。
现在看来，建筑部齐齐倒向那个小马，似乎还有着统一的目的——逼走吴远。
“你说，”吴远苦笑，“我现在该怎么办？继续由着他们吗？那美术馆的项目肯定完不成了，想不到来这儿第一单就这么不顺。”
袁溪：“遇到困难了，你是想离开精界？”
“当然不，我的项目没有半途而废的，既然开了头，就一定要把它做完。”
“行。”她点了下头，“你先正常工作，我查查那个竞标项目。”
吴远不太明白：“怎么查？直接去问么？他们应该不会轻易告诉的吧？还是去问商务部？”
就连没来多久的吴远也知道商务部的主管是元老帮的人，他们开会都交头接耳挨着坐。
元老们本想用项目来源来扼制袁溪蒸蒸日上的势头，可在获得LA奖后，袁溪直接自己变成了商务部，根本不需要别人去拉项目，项目自动排着队来找她。
吴远有他大伯吴教授的资源，瞧着也是自带项目的体质，估计以后不会太依赖商务部。
两个最赚钱的部门直接脱离了掌控，元老只得将触手内转，势要死死控制建筑部的其余人马和工程部。
而想要弄清他们在做什么项目，如果不是直接询问，又不通过商务部，几乎无法得知。
袁溪并不觉得这算什么问题，只是轻笑一声：“公司自有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