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命殡仪馆最新的效果图中，对于馆前草坪上为什么会突然多出一个立方体这件事，袁溪不想多说。
反正它就被决定放在那里了。
袁溪从老电脑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当年“镜之森”的源文件，就一个复制粘贴，把它放到了现在殡仪馆的模型中。
这对现有的设计没有影响，就当是多了一个户外雕塑，林老板爱咋咋地。
不到一个月时间，环艺部全体上线，加班加点弄出了整套效果图和施工图，定下了预算和日程。
林又森的公司那边，也早办好了各种手续，对接上施工需要的各种团队。
所有程序都已到位，“彼岸生命”只待破土开工。
在正式开工的前一天，林又森在下午来找袁溪：“可以和我去个地方么？”
她想也没想地答应了。
随后被邀上了他的车，两个人单独来到钟山项目地那个寸土未动、绿草飞长的山坡上。
一百多亩的野草坡就他们俩。
林又森在坡低停好车，拎着两把折叠椅，和袁溪走到坡顶的老榕树下，正对着西面太阳落下的方向，一左一右并排摆好。
此时时间稍晚，但也还能看个落日的尾巴。
正是云霞绚丽的好时候，一缕一缕如断了的丝絮，红得发紫的天空一览无余，没有一座高楼的遮挡。
二人此行的目的很简单，就仨字：看日落。
“这里晚上还能看星星，好多的星星。”林又森看着她说，好像她就是他眼里的星星。
“正应了那句话，”袁溪扎了一杯奶茶递去，“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化成天上的一颗星，愿那些灵魂得以安息，长眠于星辰之下。”
他笑着接过奶茶：“谁说的？”
“鲁迅。”她面不改色地吸了一口珍珠。
林又森一秒破功，抽着肩膀乐呵起来。
两人弯着眼角，双双望向夕阳，他忽然说：“其实林又森不是我的本名。”
袁溪并不意外，这名字和他姐姐林又棠一个字辈，一听就是林家人取的。
而他在回到林家之前，大抵是跟着母亲生活，叫着另外一个名字。
她没说话，不出声地看着他，轻轻眨了下眼，想起了那个从人类诞生之初就如影随行的哲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林又森吸了两大口奶茶，嚼完珍珠，继续道：“这是我家老爷子给取的名儿，他找了个算命的，说我五行缺木，本来想叫林森森，可又嫌笔画太多，怕我来不及写考卷，就干脆随了‘又’字辈。”
袁溪：……林森森……这是得有多缺木啊……
林又森站起身，面向夕阳走了两步，感慨万分地叹道：“这么漂亮的地方，以后都要给死人住啊，死都死了，还跟活人抢地盘。”
明明是要经营这块地，却又对此产生了质疑。
袁溪往后靠在椅背上，一只胳膊撑着脑袋，不明白这种自相矛盾从何而来，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后悔了？”
林又森轻轻摇了下头，坐在她脚边的草地上，挨着她的膝盖，乖巧得像个学龄前儿童，抬起一双求知的眼睛，问道：“学姐，你死了以后，想葬哪儿呢？”
袁溪：你这孩子……
晚风骤起，拂了长发，她将一绺乱丝挽到耳后，笑着吸了一口风：“一把灰扬了干净。”
说得轻轻松松。
“反正只是一具身体。”她接道，“灵魂自有它的去处。”
林又森把脑袋轻抵在她膝旁，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睫：“如果可以将人的意识单独保存下来，是不是就可以永生了？”
刚才那阵风吹乱了他那蓬软软的短发，一头呆毛四仰八叉地翘着。
袁溪顺手帮他捋了捋：“或许吧，这是科学家要研究的问题，你这小脑瓜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呀。”
林又森没回答，耷着脑袋，细细感受她指尖的温柔。
袁溪张开五指，将手掌覆了上去，极慢极柔地轻抚着，给他捋了个五五分。
林又森被揉得很舒服，整个人化了似的地靠在她腿上，抱起奶茶，咕噜咕噜地喝。
“呃，这里面有芋泥。”他舔了舔嘴。
袁溪：“怎么，不喜欢？”她点的。
“不，超好喝。”
咕噜咕噜……
袁溪也咕噜咕噜……
两个没事干的人，在一起说一些废话，做一些无聊的事，一起让生命溜走。
还觉得很开心。
这大概就是恋爱最本质的样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跟人做过无聊的事了。
不过谁又能定义什么是无聊呢？难道不是自己的心情最重要么。
之前两任男友，无不是带有结婚意图地去相处，恋爱仿佛是一场为了婚姻而布局缜密的演练，到最后，任是有多少喜爱也都变得索然无味。
感情淡了，袁溪实在无法将就下去，她没有办法看着那双已经不那么爱的眼睛说出“我愿意”。
齐一鸣就更别提了，和他那莫名其妙的一段就是个bug。
眼下面对林又森，袁溪没有去想那些现实的东西，甚至连要不要和他在一起这件事也不想去想。
她现在只想就这样和他挨着，感受着彼此，看一段完整的日落。
咕噜咕噜咕噜……
……
……
林又森把袁溪送回家时，已经有些晚了。
在楼栋下告别后，袁溪都快上电梯了才发觉手机落在他车上，便赶紧回头，生怕他已经开走。
然而大白还停在道边，林又森正在车里低着头忙些什么。
她放轻脚步走近一看，看到他正在给副驾上的妙蛙种子系安全带。
“……”你开心就好。
然后敲了敲车窗。
林又森见是袁溪，立马降下窗子，绽开一张有点憨憨的笑脸：“学姐，怎么啦？”
她两手搭在窗框上，指了下中控台。
他循着方向去看，一下就找到了她的手机还回去：“幸好及时。”
袁溪拿到手机并没走，而将一只纤白的手伸了进来，点了点妙蛙种子的种子：“今天的夕阳很美……”稍顿了片刻，“那我走了，拜拜。”
随后抬眼瞧着林又森，大男孩探过大半个身子，眼里满是留恋：“明天见。”
她略一点头，应了一个“嗯”，目光又黏了几秒才不舍地转开。
而刚一转身，迎面走来一个阿姨，怀里抱着只穿小背心的吉娃娃，吉娃娃兴奋又急躁地扭着身子，想要跳出来扑她。
“小溪啊，”那阿姨一把摁住吉娃娃，“这么晚了才回来？”
袁溪微微一惊：“妈？你怎么来了？”
她妈奚敏不和她住一块，但时常会来女儿家呆两天，也从不打招呼，想来就来，说来就来，今晚便是。
“我都来了好一会儿了。”
奚敏草草回了一句话，又忙不迭将一双新奇的眼睛放到那辆车上，试图看到驾驶座上的人：“这辆车送你回来的啊？那人是谁呀？”
袁溪往旁跨了半步，挡住她的视线：“一个客户，好了，快上楼吧。”
可面对到手的热瓜，奚敏一个心系女儿终身大事的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她非要看个清楚。
车里的林又森观察到一些情况，觉得那阿姨都看到了自己了，那肯定是要下去打个招呼的。
他连忙把遮阳板一放，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仪容，顺了顺头发，短促地做了两次深呼吸。
可依然是堪称手忙脚乱地下了车，手心发凉，努力保持镇定地走到她们面前，稍显疑惑地看向袁溪。
“我妈。”她有些无奈，“和她狗。”
吉娃娃：昂！
林又森当即使出全身的乖巧劲儿，给她妈鞠了半躬：“阿姨好，我叫林又森。”
奚敏笑得十分和蔼：“诶，你好，小林是么，送我家小溪回来的啊？”
“是。”
“多大啦？”
“妈！”袁溪觉得她有点离谱，挽着她胳膊往里拉，“好啦，时间不早了，人家还要回去休息呢。”
“阿姨，我二十四。”林又森回得字正腔圆，像个认真回答问题的小学生。
袁溪盯了他一眼：“不送！”
没等奚敏拿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瞅那小学生，就被女儿拽进了电梯厅。
玻璃大门一合上，奚敏便拉着她念叨：“年纪是小了点，但我看还行，你自己喜欢就好。”有点笑得合不拢嘴。
林又森一直目送母女俩别别扭扭地进了门，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才恍恍惚惚地动了一下：这算……见过家长了？
电梯上，奚敏揪着女儿问东问西的。
奚敏：“这是不是就是上回说的要带给我看看的男朋友？”
“不是。”
“啊？”奚敏pia地一掌拍上来，“你可不能干脚踩两条船的事啊。”
袁溪捂着肩膀，有点崩溃：“不是啦，你想哪儿去了？那个吹了。”
“吹了？这么快？之前两个好歹都让我过了眼，这个连看都没看就没了？你速度可是越来越快唠。”
袁溪：唉妈……
奚敏的表情仿若在坐过山车，刚骤降、又一个急扬升了起来：“那这个呐？是不是有戏？看他开的车，条件挺不错的吧？”
“唉，不说了么？就是一客户，下班顺路把我给送回来了。”
奚敏一脸的明察秋毫：“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嘛，袁总监眼高于顶，要对一个人没有点那意思，怎么会随便上他的车？还让人给送家里来？说说，那孩子干什么工作的啊？”
袁溪开启自动过滤模式……
……
……
睡前，她收到一张林又森发来的照片。
应该是他傍晚时在草坡上悄悄拍的，修了个光，还挺好看。
照片中，是袁溪逆着光的侧颜，正在垂目看手机，每一个像素都透出纯熟的气息。
长发统统撩往一侧，露出了另一边的耳朵和脖颈。
稍显凌乱的头发蒙上一层温暖的夕阳光，仿佛丝丝缕缕的金线，连睫毛也被映成了金色，神情平和慵懒，特别森系自然。
然而依旧包含胶原蛋白的脸庞，使得她透出一股不合年龄的嫩色，再又淡唇微张，若隐若现的舌尖轻轻抵着白牙……
七分纯，三分欲，完全就是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初恋女神。
连袁溪自己看了都想扑。
她捂着脸在床上打了一个滚，把照片存下，又给他回了个【好看，喜饭~】和【小熊猫盖被子晚安】表情。
等了半秒钟，收到一个【/（///•/ω/•///）/晚安~】
她笑着把手机往床头一扔，两腿，把心一横：今朝有酒今朝醉，去他妈的不和客户谈恋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