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又森脚尖一转,换了方向,特地兜了一个大大的弧,从袁溪的身侧绕过来,笑着打了个招呼:“早啊,袁总监。”
学姐在火葬场说过,不要突然从她后面冒出来。
袁溪闻声侧过脸,见林又森戴着墨镜走来,便冲他微微一笑。
强烈的阳光下,大男孩脸部的轮廓显得尤为硬朗,两边面颊刀削一般,使那张脸上顿时褪去了稚气,成为一个极具成熟气魄的男人。
他这两天估计是忘了剃胡茬,嘴边和下巴上浮现出浅淡的胡印,飞行皮夹克格外突显他的宽肩,给这家伙平添了几分稳重的熟男霸气。
袁溪感觉就像是奢牌男装广告上走来的长腿模特,在蓝天白云绿草地的背景下,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她从心理活动推测自己此刻的目光一定是略显凝滞的,俗称花痴。
还好戴了墨镜,不然叫死小孩看见这种直勾勾的眼神,还以为自己在迷恋他呢。
就这么稍稍一个走神,林又森已经来到近前。
面对袁溪,他笑得像个傻鹅子。
袁溪:熟男值-60……
可他那阳光笑容却忽然落下,盯着袁溪懵懵地愣了片刻,疑惑的眉毛一高一低,又对着她轻嗅了几下,嗅出一些名堂:“这是……那天……”
是周六在商场里,他帮她选的那款香水。
袁溪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个味道,轻点一下头,同事就在不远处,两人并没多说,但都心照不宣。
林又森耳朵又刷的一下红了,冷酷的墨镜下掩住一丝低调的兴奋。
“总监!”
环艺部的大伙看到自家总监来了,像见到组织似的飞奔而至。
一群人站着聊了几句项目的事,就把她也给搓到大榕树前拍照。
袁溪不大喜欢上镜,面对镜头从不凹造型,就直直地往那一杵,把自己当个道具,心叹早拍早完事儿。
周围小同事们“耶”来“耶”去地换了几波队形,每个人都很多戏。
男生们要上树,被管理员用大喇叭给吼了下来,只能安安分分呆在地上,琢磨这老树能不能玩阿鲁巴,可一想到自己是来工作的,最终还是放弃了。
女生们拥在袁溪两边,一个挽一个地排开,乔小乔还嘟起嘴佯装要亲她,把她弄的像是个左拥右抱的大猪蹄。
袁总监满身飒气,的确一脸的总攻相。
“袁总攻!袁总攻!”
袁溪:……你们开心就好。
正闹着,天上突然飞来一架无人机,“嗡嗡嗡”像只巨大的苍蝇,绕树转了一圈,瞧着脾气很臭,紧接着从扬声器里传来王旭辉的声音:“你们是来工作!不是来搞团建!”
纪晓亮当即把外套拉下一边,浑圆多肉的肩膀一跃而出,又扯开一张餐巾纸,老鸨撩帕子那样朝天上挥了挥:“王总监,来玩啊~”
无人机遭到重口味撩汉的残忍荼毒,沉默地悬停在空中,然后疾速后撤、上升,很气愤地飞走了。
众人哄笑。
许多继续端着大广角,化身一个兢兢业业的摄影师,跑左跑右地取景。
他就喜欢拍妹子,把妹子都拍成了大长腿。
“诶,林老板。”乔小乔突然朝镜头外面喊了一声,“你也来合个影吧。”
“就是啊林老板。”纪晓亮跟他混得稍熟,大胆开起玩笑,“怎么说也是精界的临时工,拍照可不能落下你。”
林又森插着夹克口袋站在不远处,将视线全都放在无奈的袁总攻身上,心里傻呵呵地笑着,嘴角不经意地勾起。
听见他们喊自己,一时没做出反应,直到许多提醒了一声,才稍稍转了下脖子:“啊?”
众人:“来啊!”
林又森顿时觉得这种感觉有点陌生,这么热闹的气氛,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了。
记得上一次和同龄人打闹在一起,是很久以前……
这会儿大家都唤着他来,林又森没有理由不加入,连袁溪也轻轻歪了下头,示意自己过去。
他便很自然地站到她身边,也不知要摆什么动作,就保持插兜的姿势,和袁溪组成了两根直挺挺的木桩。
快门“咔嚓”一响,留下了他们的第一张合影。
……
……
中午,团队在附近景区的一家山谷餐厅用餐休息,依然是林老板包场。
这家餐厅客单价很高却依然火爆,林又森似乎是特地为了等到可以包场的时间,才把考察的日子安排在这天。
餐厅置于茂密的树林中,有着巨大的整面落地窗和宽阔的露台,四周皆是仰目难尽的高耸杉树。
露台因地制宜,在地板上开了许多圆洞让树木穿过,可以继续生长,漫步其间,大感心旷神怡,犹如隔世。
也让大家不免觉得,林老板还真是喜欢“自然”这一主题。
午后,环艺部在森林氧吧中开了个小会,打开电脑研究方案。
在氧气充足的杉林中,闻着清新宜人的自然气,提神醒脑,每个人都专注地沉浸在工作中,效率也直线飙升。
袁溪在此之前做出了三种模型,现在结合场地实际情况和无人机的航拍图,对模型做了些调整,又吸收了大伙的建议进行修改,很快就把主体建筑的结构造型确定下来。
把草图给甲方一看,林老板无有不满的,统统都是一稿过,偶尔提些小意见。
卑微乙方拍桌感叹: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甲方,也是参与度最高的甲方。
屋内,王旭辉抱着两条胳膊,暗搓搓地站在一盆蕉叶树后,眯眼打量外面的动静,却没能听清许多。
许多和餐厅经理推着四车茶点,老远就看见他鬼鬼祟祟的,便重咳了一嗓子,大声大步地走来:“王总监,一起过去吧,躲在这里听得清嘛?”
王旭辉冷不丁一吓,忙把头调来:“什么叫躲——啧,谁躲了?我就是正好站这儿看看。”
许多:“哦,那去外面坐会儿吧,吸吸氧,吃吃点心,都是这家的特色,放松一下,别把自己搞得那么紧张。”
谁紧张了?王旭辉也才不要和那帮家伙坐在一起吸氧吃点心,高傲地一摆手走了。
他在另一头的窗边捡了张藤椅坐下,摸出手机想了想,给齐一鸣发去一条语音:【他们进展得相当顺利,看起来,林又森已经通过方案。】
王旭辉是个雷厉风行的急性子,做项目时大马金刀,凡事都要尽快见效,有些时候就显得耐心不足。
现在迟迟等不到反馈,焦虑的情绪爬上眉头,掏出一根烟,在鼻子底下深深一吸。
服务员立刻过来提醒餐厅禁烟。
“我知道,”他不耐烦地一喝,“我又没点,闻闻不行么?”
服务生报以微笑地走开。
几分钟后,齐一鸣终于来了电话,只响了半声就被他接起。
那边没说几句,王旭辉挤成“川”字的眉毛逐渐舒展开来,像是听指令那般不时点头:“好,我会全力以赴。”
……
……
日渐西斜,椋鸟归林。
当暖金色的夕阳透过茂密的杉林、在人们身上投下一道道光影时,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所有人都原地抻了个懒腰,收好电脑,在露台上闲聊拍照。
之前那一顿林间午餐堪称惊艳,他们还眼巴巴地等着吃晚饭呢。
袁溪站起来扭扭脖子,舒展了一下肩膀,沿着林间栈道,想独自散会儿步。
走没多远,就碰上了意料之中的人。
林又森两手插着裤袋,好像早在那前面等她。
两人只一个对视,就默默走到了一起,并肩朝杉林深处逛去。
几十步无话,仿佛都在认真感受着和对方并行的滋味,一种宁静的暧昧,也逐渐走成了一致的步调。
袁溪看了他一眼,边走边问:“刚才听你说,你很想让这个项目获奖,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林又森沉沉地笑了笑,反问她:“一个项目获奖,对你们来说,意义在哪儿?”
袁溪:“首先得看这个奖项的含金量,按我们现在参加的这个LA来说,影响力在全球业界是极高的,一旦获奖,那对公司名誉和设计师的个人声望都有很大的提升,以后也会有甲方源源不断地找来合作。”
林又森:“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一旦获奖,就代表这个项目获得了一种极大的肯定?”
“当然,这是最基本的。”
林又森放慢了脚步:“其实我也说不上为什么一定要让它获奖,大概……只是想要一种认可。”
袁溪大致猜到一些,结合到他复杂的家世背景,这种想要受到认可的想法应该与之有些渊源,她便没有追根究底去询问。
“毕竟是殡葬公司,”他笑着挠挠脸,“人们多少都带有偏见,如果能以艺术的形式存在着,至少能改变一些看法。”
他现在不是很想深谈这些。袁溪能够感觉到。
林又森又有点想向喜欢的人倾吐心事,可两人尚未明确关系,他害怕自己的贸然吐露会给袁溪带来负担,那不是自己的本意。
他加快了几步,将她领上一条小径:“带你来这儿,是想给你看一个东西。”
袁溪微微一顿步:该不会搞什么表白那一套吧?
她有点紧张,也只能好奇地往下走去。
栈道尽头出现了波光粼粼的湖面,湖边树林中的一块空地上,矗着一座立方体式的雕塑,或是某种装置艺术。
袁溪定目一瞧,心里扑通一跳:“……”
我勒个——
“镜之森。”林又森道,“这是那年我在展览上买下的,之后一直收藏在我公司里。”
袁溪当年被告知自己那“不知所云”的作品被人买下时,十分地不信,心说是哪个傻缺会买那玩意儿?
再说买回去放哪呢?那东西比一辆面包车都大好吧。
结果直到从策展方那里收到了一张明细,写明那个作品的收益全数被捐赠了出去,金额还不小,她才相信自己真的遇上了钱多人傻的买家,为爱心发电。
而这个傻缺买家,如今就站在两级台阶之下,殷切地望着她:“现在把它送给你,喜欢么?”
他真的从几年前就喜欢上了自己。
袁溪:……买了我的作品,几年后又把它送给我?什么神操作?
她不知是感动还是震惊,看看他,又看看装置,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心里始终纠结一个问题:我要把这货搁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