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震的遗体被送到一处私营墓园,背山面江的风水宝地。
整个陵园走的明清中式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处江南园林的历史建筑。
接待室里烟雾缭绕,尼古丁阴云盘旋在每个人的头顶,一缕缕挥不散的毒,解决不了问题,只能让人走近死亡。
“以咱大哥的身价,葬礼加墓地怎么也得百来万的档次吧,墓地没二十个平方怎么体现他生前企业家的身份呢?”
说话这人是姚幻舞的二叔,姚家著名的废物,兼老纨绔,曾在养老院暴雷后不以为然地说出:“那就撂了这烂摊子,反正国外有房。”
姚家堂叔身为律师,自带一番审时度势的谨慎:“这么个节骨眼上还是从简为好,免得叫人拿着了把柄,说咱们有钱豪葬,没钱赔偿。”
一屋人争论不下,都同时扭头看向遗孀:“嫂子,你的意思呢?”
姚母在出事后一夜白了两鬓,憔悴不已,平日里没什么主见,知道丈夫在外面养三包二的也完全没有办法,只能靠女儿来绑住这个家庭。
可这女儿也是个不成器的家伙,游手好闲没少惹她老子的气,送出国去五六年砸了几百万,连个文凭都混不回来。
现在姚母最怕的就是那小三家要靠着未出世的孩子来争遗产,或者是又冒出来什么别的孩子,此时对其他全都有心无力。
“你们男人家看着办。”她丢出这么一句话。
二叔一拍大腿:“那就这么定了,许经理,全要最贵的。”
许多应声记下了他的需求,叫助手估算报价,给了他一个天价数字,他还直呼合理,反正不是他掏钱。
许多心想这姚二还真是不知好歹,都火烧眉毛了还不懂给家里节省,也不知是死要面子还是真蠢。
面对这种人,自己只要当个莫得感情的商家就好,没有放着傻钱不赚的道理,要是劝客户节省,反而还会被怪多管闲事。
而其他亲戚听了律师的话也心有疑虑,大部分人其实倾向一切从简,毕竟大厦将倾,维持这些场面实在力不从心,但似乎又很不甘心。
这家人素来把钱花得淌海水似的,很难接受要节流的现状,第一个过不去的就是面子关,暗自一琢磨,发现这钱可以走公账,反正都已经是一本烂账了,破布不在乎多俩洞,便也不再多言。
“葬什么葬?像他这种人,立了碑就是给人唾弃的,还不如把灰撒了干净,也不多浪费一块地。”
这句话说得掷地响脆,所有人一齐皱眉看向角落里那个语出气人的小丫头片子,拿看异类的眼神瞪她。
死了兄长,大家都穿着深色衣,可这个女儿不光不戴孝,还穿粉外套、花球鞋,妆也一笔不少,跟平时张扬的风格毫无区别。
要是让她老爹知道了,估计这会儿就能从停尸间里砸门跳出来。
姚幻舞一把推开镂空雕花的窗户,让凛冽的寒风刮进来,驱一驱屋里的浊气。
这帮老男人身上的烟味实在是太臭了。
“小舞!”二叔指着她就骂,“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爸死了你说这种话,不怕下地狱吗?”
姚幻舞两臂一撑,坐在窗框上,晃着腿说:“我倒想看看地狱长什么样子呢,人间不好玩儿。”
二叔啐了一口,不想跟小辈一般见识,对别人道:“我早说她脑子有问题。”
姚母担心地朝她招了下手:“你快下来,那底下是池子。”
姚幻舞漠然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软弱十分失望,紧接着一个仰面往后翻倒,眼看就要一头扎进池子里去。
屋里人齐齐一吓,要去拉她。
而姚幻舞耍长辈玩呢,两手紧紧握着框,又把自己稳稳地给拽了回来,一个落地走到许多面前:“我是直系亲属,我能做主吗?”
许多扫视一圈众人,对她道:“原则上是一家人商量出一个结果,如果不能达成一致,我们则更尊重亲子女的意见。”
二叔吼起来:“一个小女娃娃能有什么意见,她的话能做主?”
姚幻舞:“小女娃娃怎么了?小女娃娃也成年了!不像有的人,四五十了还啃着家里、养着外边的,把财产全转到国外去,我看你是早准备跑了吧!”
“你再说一遍!”
姚二叔喊着就要大巴掌抽过来,和他一边的人也骂骂咧咧,对着一小姑娘气急败坏,洒水壶一样喷出带着烟味的口水。
也立马就被其他兄弟侄子给拦住了,两方人推推搡搡相持不下。
姚幻舞就是有这样的本事,遇上看不顺眼的,不出三句保证能激怒对方,点着场面,跟个爆炭似的。
许多和助手默默往旁边挪了一点,以免被口水误伤。
律师堂叔主张简葬,把钱留在刀刃上,只是无人公开应和,他孤掌难鸣,此刻见事有转机,忙给旁人使了个眼色,要他们把姚二一伙的给弄出去,名为冷静,实则就拉着姚幻舞要把方案给定了。
姚母看着眼前一出小型“政变”,手足无措,只能跟女儿站在一边。
而姚幻舞不急拿主意,而问向许多:“你们公司叫‘彼岸生命’?”
“是。”
“和之前网上那个‘彼岸生命计划’的林又森有什么关系吗?”
“林先生是我们老板。”
姚幻舞劈头就问:“那个‘xi’是谁?你应该见过的吧?有照片么?给我瞧瞧。”
她严重怀疑“xi”就是上次电影院看到那女的。
许多:“……”
大小姐,现在不是关心这事儿的时候吧。
“小舞,”姚堂叔催她,“别扯闲话,赶紧拿个决定,千万不能叫你三叔再把钱给挥霍了,账面上钱不多了,但紧着点儿用也至少能保证你们娘俩的生活。”
姚母点头搭腔:“堂叔是个明白人,小舞啊,钱还是要紧着活人用,我看要不就选块最普通的吧,就是换到其他公墓也行啊,刚才小许说那边最便宜的只要十几万,还是真挺便宜的。”
她急着把葬礼敲定,那小三的遗体已经被家里送去做尸检了,死活要证明肚里孩子是姚震的,一旦鉴定结果出来准得闹翻天,赶紧结束葬礼才能尽快躲起来。
姚幻舞一个也不搭理,只问许多:“有没有不留碑的方式?我不想看到他名字。”
“小舞。”她妈拽拽她。
“我说了,就他那一身的骂名,留一个碑只会让人排着队吐口水,哪天给人砸了也不奇怪,这不是成心闹他呢么?那便干脆什么也不留,让人不知道他在哪儿不就好?”
堂叔听闻,觉得这孩子不光不可能脑袋不好,反而想得还挺周全,不留碑是怕老爹的碑给人砸了。
“没有碑的话,”姚幻舞问许多,“会便宜不少吧?”
堂叔:“……”唉,是我想多。
许多:“看你要怎么处理了,有撒进江河湖海里的,不过那也要有额外的费用,有的得坐直升机,更贵。”
姚幻舞自嘲:“呵,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想买点儿便宜的东西。”
姚母一脸为难:“没个固定的地方怎么行?骨灰总得落个脚吧?要什么时候想看看,也能看看。”
姚幻舞斜了眼母亲:“他背着你玩多少女人,你还想看他?”
姚母不敢抬眼,支支吾吾:“总归夫妻一场,他也是你爸爸。”
“嘁,那你就等着他被人泼粪吧。”
见这家人又出了分歧,许多开口提议:“像这种情况,我们其实比较推荐树葬。”
三人同时瞧过去:“树葬?”
面对愿意讲理的人,宣传先进的理念比赚钱更重要,不然宣了也是白宣。
他兢兢业业地介绍起来:“树葬的理念古代就有了,以前是架棺,现在就是将骨灰埋在地下,在上面种一棵树。人么,买墓地立碑,说到底都是为了有个寄托,碑是死物,来看多少遍都还是那个样子,但树是有生命的。
“传统祭扫是烧纸,烟熏火燎的,就算给阴间烧去几万个亿,也只是一种表达思念的行为罢了,既不环保又很浪费。
“然而用浇水和修剪一样也是表达,而且是在养护一个生命,看着它从树苗渐渐长成了参天大树,也就等同于将逝者的生命延续到这棵树上,比墓碑更具纪念性,还多了一层绿化环保和生命延续的意义。又因为是生态安葬,受到政府鼓励,费用低,不受硬件限制,只要有空地就能种树,同时考虑到一些顾虑,也是可以不挂名字的。”
姚幻舞猛拍一下桌子:“这个好,就这个,他活着时坑了那么多人,让他好歹死后也为环境做点贡献。”
其他人:“……”
许多:“如果决定好了,正好这座陵园也有树葬区域,我一会儿就去安排。”
签完合同交了钱,姚二叔那边还不消停,律师堂叔劝了半天,才好容易让他作罢。
葬礼定在明天,一切从简,要办得低调迅速。
因为公司那边已经乱套,楼下全是来声讨静坐的示威者,还有人在四处打听葬礼地点,肯定不是打算来参加葬礼的。
就在一家人分别上车要走时,小三一家突然来了三辆车,往他们保姆车的头上一堵。
紧接着“哗哗”下来好多人,为首的是小三她爸,四十多岁年轻得很,耀武扬威举着一张纸,仿佛举着一份招降书,涎皮赖脸地喊:“孩子是姚家的!男孩!你们一个子儿也别想少!”
姚幻舞拉门跳下车,对着他裆就是一脚:“去你妈的臭不要脸!”
大叔被踹了个人仰马翻,在地上疼得打滚嗷嗷叫,他家里人疯了一样,一窝蜂往上冲。
姚二叔带着几个晚辈跑过来,纵是有再多的内讧也要先护着自己家人,共同抵御外敌。
他们把姚幻舞挡在后面跟对方互骂,两拨人眼看着又要干仗。
姚堂叔赶紧叫来保安,终于把人群分开,对着小三他爸用手机录像:“我们给你女儿收尸是出于人道主义,你们不要得寸进尺!我是律师,你这种情况是分不到遗产的,完全可以告你们敲诈勒索!”
“告就告啊,”大叔满脸急怒,“我还要告你们呢!告你一个、告你们一个非法霸占遗产罪!”
堂叔:“胡说八道!根本就没有这个罪!”
哔——
现场忽然爆发出刺耳的车鸣,姚幻舞抢了三叔的大路虎,轰踩几脚油门,直朝人群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