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楼梯向下的每一层都涌进了新的逃生房客,秩序渐渐混乱起来。
昏暗的楼道里充斥着各种语言的喊叫、孩子的哭声、推搡和抱怨,以及各大洲人们身上的气味,香的臭的臊的,像极了一锅炖的大杂烩。
从八楼结队下来的精界旅行团很快被冲散,袁溪听到林又森拼命在下面找自己,便伏着栏杆往下喊:“我没事,你先走,我跟小乔她们在一起,很快就下来。”
只有听到她的声音,林又森才稍稍松了口气:“那你小心!”
此时所有人都急急忙忙地往下冲,袁溪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人流推着走。
比起没影儿的火情,现在她最担心发生踩踏事故,要再跟着人潮疯挤下去,估计没被大火烧死也会先被人的脚踩死。
下到一处楼梯转角,她将身边两人往旁拉了拉,等这阵汹涌澎湃的气势过去,后面的人群就不那么拥挤,才相互照应着一起往下走。
“哪有什么火灾啊?”乔小乔皱眉道,“一路都没见着,连一点烟味都没有。”
“要我说,大概率是火警误触,我以前遇到过,有人在房间里抽烟,害得整栋楼闹了半天,就像现在这样,靠!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姚幻舞趿拉着拖鞋,一边擦头一边逃命,鞋底在台阶上“啪嗒啪嗒”地拍着。
她洗澡洗到一半,突然响起警报,身上泡沫都没冲干净,裹了条大浴巾跑出来,现在光着小肩膀,冷得哆嗦,直打喷嚏。
袁溪就把自己长风衣给她披上,边下楼边说:“要真是误触倒好了,大家的行李都还在上面,诶,慢点儿,真是的,这层怎么这么多人。”
楼梯一圈圈向下转得人头晕,快到三楼时又挤进来不少房客,老年团,走得慢,刚才没敢跟着大部队往下冲,这会儿瞧人少了才进楼道,居然还有说有笑,似乎活得久了见得多,也推测这只是一场乌龙火情。
袁溪放慢速度,觉得耳朵里少了一些声音——姚幻舞的拖鞋声!
她立即回头去寻,却只看到乔小乔一张熟脸,再往后怎么也没瞧见姚幻舞,便立刻循着台阶上楼找人。
“喂!”
楼梯上方突然乍起一声暴呵,一道人影疯了似的猛冲下来,扑身撞开楼道门,跑进三楼走廊,口里中英文混着喊:“松手!STOP!”
听起来像是卓越,而那扇门后随即传出激烈的撞击,有什么东西扑通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哼。
他的粉丝也紧随其后跑进去,见状尖叫四起:“啊啊啊啊——卓越!”
“快报警!快啊!”
“这边报警也是110!”
袁溪和乔小乔三步并作两步追了过去。
应急灯下,只见卓越正和一个高大的男人扭打在一处,对方身手利落,他一个偶像小鲜肉,功夫只有古装偶像剧的花拳绣腿,哪里是那种凶猛大块头的对手,没几下就被打得满脸是血,很快被放倒。
那男人身穿酒店清洁工制服,把卓越摁在地上揍,挥起的手臂崩掉了领扣,下手拳拳到肉。
卓越粉丝们急疯了,各显神通保护偶像,有的拿出激光笔去照那人的眼睛,有的打开爆闪手电筒,对着他的脸狂照。
可男人很懂避开这种光线攻击,始终低着头,不看光束来的方向,所以效用并不大。
姚幻舞正趴在旁边剧烈咳嗽,脖子上一圈通红的勒痕,抄起拖鞋就往男人的头上拍,好像他头上有蟑螂,被他用胳膊肘一把甩倒。
“小舞!”
袁溪没找到可以当武器的东西,干脆贴墙跑过去,把姚幻舞拽到身边。
男人闻声抬起眼,看见袁溪倏地一愣,手也停在半空,又迅速看了眼只裹着浴巾的姚幻舞,露出一丝错愕。
视线在两个女人脸上来回扫着,随后落到地上的衣服上,男人登时明白了,是自己因衣服而看走眼抓错了人。
他不由地重叱一声,龇牙咧嘴地抽了抽脸——耐心已经到头。
趁此时机,还苟着半口气的卓越,伸手去抓男人的脸,一下扯掉他的口罩,露出他右半张脸从嘴角到耳根的可怖疤痕。
应急灯和手电光把他的脸照得死白,如刚从地底爬到人间的弗兰肯斯坦,那凶残的眼神不是变态就是杀人魔。
整个走廊里的女孩儿们都吓到失语,她们终于意识到真正的危险,开始扭头逃命。
男人气急败坏地又给了卓越一拳,终于把他揍得没了动静。
反手从腰后掏出一把枪,锵的一响上了膛。
他满脸厌烦,冲前方一通不长眼的点射,打碎了应急灯和吊顶,电路火花四溅,碎片砰砰哐哐直往下砸。
走廊陷入一片黢黑,弥漫着硝烟。
不知有没有人受伤,乔小乔躲在门后在没命地喊她俩快走。
枪声好像在耳边炸开,袁溪脑中迸发出巨大的嗡鸣,隔绝掉外界真实的声音,好像在耳朵里堵了一层膜,她觉得自己短暂地失聪了。
姚幻舞发抖得掉了颜色,肩膀直颤。
袁溪拉紧她想跑,可两腿有些带不上力,双手冰凉,实在想不通出来旅个游怎么就碰上那种人了?
可她此时却莫名地心大,没感到那种濒死的紧迫和绝望,只心骂“要完”,同时将姚幻舞护在怀中。
恍惚间,听到男人沉重的呼吸,一股灼热靠了过来,贴在自己的脑后,抵着头发烫出一股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枪声响起——
一道强烈的白光,撕开黑暗照亮进来。
接连又是几发枪声,袁溪埋头抱紧姚幻舞,耳朵好像都要被震碎,预想到会中枪的疼痛却迟迟没有袭来,又或是自己已经被打中,可肾上腺素让痛感来得并不那么强烈。
男人被打掉了枪,低骂一句,迅速逃离,有人大喝一嗓追过去。
随即,袁溪感到自己被人抱住,不听地在耳边说话,手还在她身上探来探去,在焦急地查看她是否受伤。
虽然听不清内容,但她知道在这个熟悉的胸膛里,自己可以毫不防备,毫不警惕,完全信任地、依赖地、并且永远地放松下去。
“袁溪!”
林又森急得两眼通红,捧着她脸的手小心翼翼地托着,怕动作重了弄疼她。
袁溪早知是他,但也许是懵了,一直没做出回应。
直到看清他的脸,她终才反应过来,立刻两眼一润,环住他的脖子回抱过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他差点哭出来,如同抱着自己差点灰飞烟灭的魂魄那样抱紧了她:“不该让你一个人,是我的错……”
袁溪比他镇定些,还反过来安慰了几句,像是在安抚吓坏了的孩子。
接着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确认无事,才问道:“劳尔回来了?”
他吸了下鼻子,点点头:“他去追那个人了,我们先走,消防队已经到楼下,警察也快来了。”
另一边,姚幻舞伏到卓越身旁,一声一声喊着,边抹泪,边推他。
可卓越好半天都没出声,脸在血里分不出眼睛是闭是睁,只知他口中发出艰涩的低咽,像是被稠血堵住了呼吸道。
姚幻舞连忙用身上浴巾的一角给他擦血,又拽来几步外的风衣披到肩上,没来得及系好,便一把扯开浴巾,全都覆到卓越脸上,一点一点帮他擦拭。
之后才发现,这家伙其实一直睁着眼睛在偷偷瞧着自己,只是不说话,还将呼吸控制得尽量低缓,眼神直戳戳地钉在她敞开的胸脯。
“……”妈的臭流氓!
姚幻舞立刻把衣服一捆,可爱又凶蛮地掷下一句:“不许看!”
卓越憨憨笑了笑,露出一口带血的红牙,想要说话,却很痛苦地皱起了脸。
她忙问:“……你怎么样啊?能不能站起来啊?”
卓越把头往旁边一歪,埋在她的浴巾中,抽着鼻子嗅了嗅,最后发出一声美满的感慨:“好香啊……”
姚幻舞:“……”嗯,死不了。
袁溪也过去看他的情况,正说着,劳尔往这边走来,枪一直握在手里。
他看着林又森似乎有话要说,但见有外人在旁,便将一些猜测按回腹中,只道:“那人跳窗跑了。”
酒店楼外警笛震天,响彻夜空,蓝红色光交替映亮了道路,街上站满了无处可去的房客。
原本还打赌是假火警,哪曾想楼里居然响起了枪声,轻松愉悦的氛围一扫而光,惶惶不安地簇成一团。
卓越被抬上担架送去了医院,姚幻舞始终在旁陪着,粉丝哭着追了几步。
这回她们没再拍照录像,意识到事态严峻,自觉守护爱豆的尊严。
女孩儿们受惊不小,但大多无碍,聚在一起心有余悸地谈论刚才那场惊险。
袁溪也在林又森的坚持下上了另一辆救护车,要做个全方位的检查,尤其是耳朵,她的枪声后遗症还没完全消除。
经过消防员的仔细检查,并未发现起火,检查系统后,确认火警是误触。
然后酒店关闭了洒水喷头,让大楼恢复原样,并表示会进行赔偿,客人们才得以重新回到房间。
后来警察调查了监控录像,发现一个可疑男子,穿着酒店清洁工的制服在八楼闲逛,这期间,监控还被奇怪的气球挡住。
根据姚幻舞的口供,说她当时只顾着下楼,突然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拖行,之后卓越就追上来扭打,再后来便是大家都看到的那些情况。
警察推测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犯罪,在现场对目击粉丝们一一做笔录,很快收集到了有用的线索。
目击者都说,袭击者的右脸有一道很长的疤。
“鬼脸。”
在医院里,劳尔低声告诉林又森,“臭名昭著的雇佣杀手,全欧通缉的对象,他脸上那道疤是以前被我弄的,这次袭击应该是有人命令,可为什么是姚?那样一个小姑娘?”
“未必是她。”
林又森见附近无人,才继续道:“我听姚幻舞说,她下楼时没来得及穿衣服只裹着浴巾,很冷,所以袁溪就把自己的风衣外套借给她。”
劳尔:“你的意思,鬼脸的目标其实是……”
他点了下头,从病房门上的玻璃往里看着刚刚睡下的袁溪,沉声说道:“劳尔,一定要把幕后之人给我揪出来。”
……
……
在医院休养了两日,华国顶流明星在慕尼黑遇袭一事成了轰动全球的重磅新闻。
媒体络绎不觉,俞姐和助手当天从巴黎赶来收拾卓越的烂摊子,一面照应粉丝,一面在网上发出声明,表示强烈谴责暴行,并且要追究到底。
经纪公司宣称,卓越是因为见义勇为才遭到攻击,把这次事件的性质美化升华,给自家艺人罩上一层亮闪闪的光环,完全抵消了先前与姚幻舞绯闻的负面影响。
当然目击的粉丝那边也做足了工作,所以外界并没有人知道涉事之人还有姚幻舞。
反正也八九不离十,怎么处理都是公司说了算,卓越把手机一扔,不管不问,成了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看姚幻舞”的傻子,还跟着袁溪喊她“小舞”。
小舞为自己流眼泪,陪自己住院,给自己喂饭喂水,卓越每天都像做梦一样:啊,还当什么明星?好好谈一场恋爱不好么?
他左边眉骨骨折,皮肉也缝了好几针,颧骨骨裂,脸上多处软组织挫伤,肯定会影响到演艺事业,俞姐已经开始联系整形修复的事儿。
警察自然没少来叨扰,完整了解了案件的全貌后发出通缉令。
新闻上也有报道,还专门做了一期节目列数凶徒过往的案底,受人雇佣,罪行累累,越狱三次成功,是个劣迹斑斑、满手鲜血的大坏胚。
不过劳尔说那一点没用,鬼脸债多不压身、令多不怕抓,也不会轻易被抓住。
袁溪他们对自己能从那种人手里活下来简直感到是老天独宠,仰天长叹天不亡我,而纪晓亮非说是他的辟邪符起到了作用。
精界旅行团还有最后一站奥地利,经他们讨论,一致决定提前结束行程,立刻就想回国。
在外面遇上了带枪乱跑的坏人,与杀手擦肩而过,众人无不后怕,只有回到祖国的土地才感到踏踏实实的安心。
袁溪就继续住院,跟老杜通了视频电话,蹭到一周病假。
而继当地警察之后,大使馆也第一时间派人前来慰问表示会全力帮助,接着又兴师动众来了一批国际刑警。
其中有几名华国来的警察,里面有个熟人。
“袁小姐,林先生,又见面了。”
他俩同时起身,有些意外地对视一眼:“张警官?”
张巍一脸公事公办的笑容:“有些事情想跟你们了解一下,有关两天前的袭击事件,以及,巴黎的一场谋杀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