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接连几天，林又森都准时九点来精界报到。
他在袁溪的玻璃屋外面给自己搬了张桌子，摆上笔记本，带着马克杯，正儿八经上起了班。
并把这种极致牛皮糖的行为美其名曰：跟进项目。
他甚至还从人事那儿弄到了一张不限次的访客卡，可以和普通员工一样，直接刷卡入门禁。
许多在他的桌子旁边也支棱起一张小桌子，每个进出袁溪办公室的人都会从他们眼皮子底下经过。
俩货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不光占道办公，还给茶水间买了台全自动咖啡机和十公斤的咖啡豆，省的每次叫外卖都得惊动楼下大堂。
大伙就算一开始有多不习惯，不过在受了林又森几天咖啡的贿后，就没有什么不能习惯的。
“林老板，咖啡喝腻了，我们想喝奶茶。”
林又森冲许多点了下头：“安排。”
“林老板，今天要加班，我们晚饭还没吃呢。”
“ok。”
谁不喜欢天天请喝请喝的金主爸爸呢？
茶水间的柜子也不知不觉被各路零食塞满，除了袁溪，所有人都很受用。
王旭辉不止一次地派下属过来打探，听说那位小林总赖在环艺部，十分积极地参与这个项目，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住在公司里，关键是还不拿工资。
他实在不理解小年轻的这种操作，但也不难猜到那货是对袁溪起了心思，如此种种看来只是一种变相的追求方式。
而这小子显然和以前那些烂俗的装逼土豪不一样，他懂得放下身段，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
王旭辉当惯了甲方的掌上明珠，从未受到如此冷落，虽说自己手上也在进行几个项目，可就是看不惯袁溪那边热闹开工的劲儿。
环艺部里的一团和气在他看来就是乌烟瘴气，也不知吃了几十吨柠檬，竟跑去跟齐一鸣反映环艺部风气败坏，私自收受甲方馈赠。
齐一鸣没把这当回事，也根本没把林又森这种小杆子放在心上，相信他对袁溪的追求不过是一时兴起，袁溪也定然不会看上这种故作老成、没有城府的愣头青。
林又森最终也会像其他失败的追求者们那样悻悻而返，袁溪还是会看清现实，回到自己身边，现在只不过是在闹别扭而已。
但公司里的事情总归要了解一下，齐一鸣就把袁溪叫到办公室，问她林又森在搞什么名堂，有没有影响部门工作，需不需要他出面交涉来把人请走。
齐一鸣原以为袁溪会来大发牢骚，抱怨林又森碍手碍脚。
可谁想到她竟是随他去的态度：“甲方来跟进项目啊，合同都签了，林总热情高涨，说是顺便来学习设计的，总不能把人赶走吧。”
齐一鸣无话可说。
现在连公司的保洁阿姨都在八卦，那个叫小林的小伙子，又高又帅，摆着大集团的太子爷不做，天天跑来给袁总监当助理，还是个二助。
袁总监几点下班，小林就几点离开。
袁总监加班到几点，小林就叫来宵夜，陪她留到几点。
每天早上，袁总监一进办公室的门，就有个勤劳的身影在里面擦桌子，只干活，不废话，跟她打完招呼就安安分分坐回自己的位子。
有次甚至还跟乔小乔抢着复印材料，似乎有挤掉她这个一助的苗头。
乔小乔来找上司反应问题：“他这样子抢活，那我干什么？选他还是选我，你必须拿个决定。”
袁溪笑着撂下话：“三分钟热度，看他能折腾多久。”
林又森虽然在班上殷勤，但下了班后从不打扰袁溪，连吃饭都没约过，也没提一句要增进关系的话，一门心思做一个环艺部的临时工。
……
……
到了现场考察的日子，城市上空铅云低压，闷雷暗滚，好似憋着一场愤怒的暴雨，将下不下。
黄历：不宜出行。
林老板弄了一辆大巴车，把整个环艺部打包运到了南都市最大的火葬场——市立殡仪馆。
那天，整个部门所有人真是带着上坟的心情来上班，一看那鬼天气，更丧了。
他们连衣服色调都不谋而合地偏冷偏暗，一个个脸上愁云惨淡，仿佛带着生命最后一天的遗憾，排队上了大巴灵车。
“纪晓亮，怎么还背了把剑呐？”有人笑着问。
“有备无患。”纪晓亮没有开玩笑，神情凝重得像个心系苍生的修仙人。
他爱好研究风水异闻，此行特地背了一把祖传的桃木剑，是他爷爷在地摊上找人看手时相买的，传给他爸爸，又传给了他，货真价实的祖传法宝。
在他的普及下，还有其他几个同事也带了佛珠、黄符，有人手捧一本金刚经，脖上挂着十字架，肃穆地像是要去斩妖除魔，全车人都被他们弄得紧张起来。
林又森：大可不必……
袁溪今天只画了淡妆，长发披肩，简单的白色衬衣，松松地塞进七分牛仔裤，脚上一双白球鞋，背着复古款的邮差包，从CBD“白骨精”变成了休闲清新的女大学生。
很少见，也实在很养眼。
职业妆长年龄，袁溪底子好，本就显得年轻，近乎素颜的淡妆使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小上五岁，瞧着只和林又森一般大。
而林又森就像跟她约好了似的，很显身条的黑衬衫，卡其短裤黑球鞋，连球鞋都是一个牌子，一不小心穿成了疑似情侣装。
当然也有人会认为是黑白双煞。
他的白月光坐在第一排，塞着耳机，闭目补觉。
林又森往那儿瞅了好几眼，萌出一丝“歹念”，看准她旁边的空座，正要一屁股坐下。
袁溪闭着眼睛，突然抬手往那儿摆了一个包：“这里有人。”
他前后左右地看看，摸不着头脑：“谁？”
“借过借过。”这时乔小乔从后面挤过来，坐到袁溪身边，“给你带了晕车贴，赶快贴上。”
袁溪难受得不想睁眼睛，侧过头，让她帮自己弄。
好久没坐这种大巴，都忘了会晕车，还好小乔疼自己。
乔小乔拨起她一边的头发，将一小片晕车贴贴到了袁溪耳后。
林又森担心地问：“你晕车？那要不坐前面吧，看着路会好些。”
她自己开车不晕，一坐别人的车就晕，尤其是这种大巴，所以挑了第一排，尽管第一排，效用也很有限。
前门边的导游座虽然视野vip，但不太舒服，袁溪一动不想动只想睡觉，靠在乔小乔肩上摇了摇头。
林又森坐在过道对面，隔着乔小乔跟她聊了会儿项目，帮她分散注意力。
袁溪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稍稍分了些神，但仍然很不舒服，微蹙着眉，看得林又森心都揪了起来。
林又森：我的白月光不能不舒服。
他凝眉沉思了片刻，然后坐到前门的导游座上，把自己的手机连上了大巴音响，放出一段前奏听起来似乎是八十年代熟悉的旋律，老一辈人的嗨曲。
司机师傅感到一阵亲切，心说现在的年轻人还听在《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呢，便轻轻在鼻子里跟着哼了起来……
【啊再过五十年，我们来相会，送到火葬场，一起烧成灰……】（注：火葬场之歌）
第三句就开始不对劲了。
所有人：“……”
司机师傅：“……”老年人看手机。jpg，这啥？
方向盘差点握不住。
轻快的节奏、醒脑的歌词仍在继续：【你一堆，我一堆，谁也不认识谁，全部送到农村做化肥……】
纪晓亮拔出了四十米的桃木剑，贴上一张符，拼命忍住笑。
【啊亲爱的朋友们，到底谁先烧成灰？】
全车人都震惊了，十几个合不上下巴的脑袋同时在想：这么扯的歌词，为什么可以唱得这么认真？这歌真的过审了嘛？
【先烧你，先烧我，反正都是人类的骨头灰。】
师傅觉得此歌简直有着振聋发聩的穿心力，朴素的心灵有被深深的震撼到，以至于有点气愤。
但背不住好奇心，愣是听完了一轮。
接着赶紧掐了歌，难以理解地瞄了一眼旁边的男孩子：现在的年轻人，怕是脑子都不太好了。
后面随即发出一车爆笑，年轻人们跺地拍窗，狂笑不止，有人也在哪儿听过这歌，边喘边笑聊了起来。
这歌林又森听过很多遍，早已有了抵抗力，他料到人们会出现这些反应。
而此刻，他只关注袁溪。
见她和乔小乔挨在一起前仰后合，眼角挣了泪花，林又森终才松了一口气，还好有效。
袁溪忽将目光垂了下来，两人视线一碰，她往耳后拨了拨头发，笑眼看着他：“谢谢啊。”
“……”
林又森心脏猛烈地收缩一下，小小地“嗯”了一声，才慢慢转回头，坐在导游座上，老老实实系好安全带。
耳朵又红了。袁溪在斜后方看到。
有点可爱呢。
说来也怪，或许是这歌的刺激太强，袁溪后半程都没再怎么晕车。
只要一想到歌词，配上旋律，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比一整盒晕车贴都管用。
她还自己在手机上找了那歌，边听边看景，一晃就到了火葬场。
正如歌词里写的那样……
……
……
1小时后。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袁溪孤零零的脚步声回荡在黑暗中。
“林又森？”
无人回应。
她迅速划开手机，发现只剩15％的电量，于是没开闪光灯，只用屏幕勉强照亮。
狭长的过道不知什么时候能走到头，森冷的阴风呲溜一下兜过她后颈。
她莫名感到一阵心悸：这里该不会……真有什么东西吧？
突然，身后出现了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