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的日子定在了一个雨过天晴的清晨。
阳光透过薄云,洒在许府庭院的青石板上,映出斑驳的光影。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似乎预示着一切都会顺利。
然而,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却悄然弥漫在医馆后院那间被临时辟为手术室的厢房内外。
房间里,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门窗紧闭,只留下几扇高窗透光。
室内点燃了艾草,淡淡的烟雾弥漫,用以消毒空气。
一张铺着干净白布的木榻摆在中央,旁边的小几上,整齐地排列着各种手术所需的器械:银针、探针、镊子、剪刀、棉球,布帛……
许青鹅穿着一身利落的素色衣裙,头发用簪子利落地挽起,神情专注地检查着药材和灸条。她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娇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和坚毅。
许不言则在做最后的准备。他仔细地用烈酒和皂角水清洗双手,每一个指缝都搓洗得极其认真。他换上了一身方便活动的短打劲装,眼神锐利如鹰,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专注而凌厉。
裴卿已经被侍女扶了进来,躺在木榻上。她的小脸比前几日更加苍白。
裴宽守在门外,坐立不安,不停地搓着手,口中喃喃地祈祷着。
“青鹅,准备好了吗?”许不言最后检查了一遍器械。
“嗯,都备好了。”许青鹅点头,声音沉稳。
“裴小姐,放轻松,不会有事的。”许不言走到榻前,声音温和地安抚道。
裴卿虚弱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许不言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他先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蘸了些麻沸散,准确地刺入裴卿颈部病灶周围的几处穴位。
这是为了减轻手术过程中的痛苦。
随后,他拿起一把普通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查颈部最大的一处溃口,感受着窦道的走向和深浅。
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每一步都胸有成竹。
“脓液深藏,窦道壁已腐厚。”许不言沉声道,同时示意许青鹅准备好吸脓的器具和干净的棉球。
接下来,需要切开部分皮肤和腐肉,扩大创口,以便彻底清除脓液和坏死组织。这需要一把极其锋利的刀。
许不言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向吴嗣送来的这套刀具,确实比他自己常用的要锋利得多,对于这种精细的操作,无疑是最佳选择。
他伸手,打开木盒,取出了其中一把大小适中的叶刀。刀身在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锋刃处隐隐泛着一层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光泽。
他执起柳叶刀,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锁定在裴卿颈部那暗红色的溃口边缘。只要这一刀下去,就能打开通路……
就在他的手腕即将发力,刀尖即将触及裴卿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许兄。”
一声尖锐而带着哭腔的惊呼猛地从门口传来,声音不大,却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房间里。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门口,崔池正扒着门框,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眼中噙满了泪水,却死死地盯着许不言手中的那把刀。
“那刀……那刀有毒。”崔池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第二句话,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急切。
许不言手一抖,柳叶刀险些脱手。他猛地缩回手,惊疑不定地看向崔池,又看向手中的刀。
许青鹅也惊呆了,手里的艾条差点掉在地上。她快步走到门口,扶住摇摇欲坠的崔池:“崔池,你说什么?什么刀有毒?”
裴宽听到动静,早已冲了进来,正好听到崔池的喊声,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毒?什么毒?。”
“是……是吴医令,还有那个华无疾。”崔池惊魂未定,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我昨天……昨天听见他们说话……他们要在许兄的刀上下毒……要害裴小姐……要陷害许兄……”
他断断续续地将昨天偷听到的对话说了出来,虽然因为害怕而颠三倒四,但意思却表达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许不言手中那把闪着幽蓝寒光的刀上。
许不言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他举起那把刀,凑到鼻尖仔细嗅了嗅,一股极其微弱的、非金非木的异样气味钻入鼻孔。
他又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刀刃,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粉末沾在了指甲上。
果然有毒。
好一个吴嗣,好一个华无疾,手段竟如此歹毒。若非崔池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裴卿必死无疑,而他许不言,也定然会被扣上“医术不精、害人性命”的罪名,身败名裂,甚至可能锒铛入狱。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许不言心底腾起,他握着刀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吴嗣,你好狠毒的心肠。”裴宽反应过来,气得目眦欲裂,指着那把刀,浑身发抖,“他……他竟然用这种手段……枉为人医,枉为人臣。”
许青鹅也是又惊又怒,她看着榻上脸色更加苍白的裴卿,再看看一脸后怕的崔池,心中一阵后怕。
她快步走到崔池身边,蹲下身,轻轻拍着他的背:“崔池,别怕,你做得很好,你救了裴小姐,也救了许郎。”
许不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手术才进行到一半,裴卿还躺在榻上。他将那把淬毒的刀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盒。
“青鹅,取我的备用刀来。”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嗯,”许青鹅连忙应声,从旁边的器械盘里找出许不言自己常用的那套外科刀具。
“裴大人,”许不言看向裴宽,“请您先带崔池到外面休息,这里交给我们。”
裴宽此刻对许不言充满了感激和信任,连连点头:“好,好,贤侄大恩,裴某……没齿难忘。”他小心地扶起还在抽泣的崔池,走了出去,顺便将房门关好,守在外面,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愤怒。
房间里只剩下许不言、许青鹅和躺在榻上的裴卿。
许不言深吸一口气,拿起自己的刀,重新走回榻前。他的眼神更加坚定,动作也更加沉稳。
“别怕,有我在。”他对裴卿说了一句,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然后,他手起刀落,精准地切开了病灶。
阳光透过高窗,照在许不言专注的脸上,也照亮了许青鹅从旁协助的沉静身影。